養心殿
“陳忠,事情辦的怎麼樣瞭?”皇上下朝後便一直呆在養心殿內批改奏折,對於鳴鳳宮內發生的亂事並不知情,此時見陳忠端著茶水進入殿內,隨手將手裡毫筆輕擱在山型青瓷筆架上沉聲詢道。
“回皇上···”陳忠有些遲疑的吱唔著,不知如何回稟今日發生在鳴鳳宮內貓患一事。
“怎麼瞭?難不成宮裡沒有捕到驚嚇周貴妃的野貓?”皇上龍眉微擰,聲調越發低沉瞭。
“不,不,奴才己領人將宮裡野貓全部捕捉···”陳忠連忙應聲。
“全部捕捉?”陳忠的回話讓皇上心生異樣,“照這麼說,宮裡的野貓還不止一隻?”
皇上追問,陳忠不敢有所隱瞞,當即跪下回道,“皇上聖明,宮裡的確不止一隻野貓,今日在鳴鳳宮裡出現若幹隻野貓。皇後娘娘唯恐前去朝拜的眾嬪妃受瞭驚嚇,領著眾嬪妃前往太廟祭拜先皇。奴才與鳴鳳宮裡的宮人,緊閉宮門,方才將野貓全數捕捉···”
“什麼!”皇上的聲調猛的上揚,隨即站起身來,雙手撐在禦案上,身子前傾厲聲質問道,“鳴鳳宮裡出現若幹隻野貓?怎麼會這樣?”
陳忠瑟瑟的言道,“奴才也不明白,宮裡怎會平白無故的冒出這許多的貓兒來。照道理,此時己到秋末,貓兒懼冷,這個時候不應當如此猖獗才是,奴才在宮裡這麼些年,還從未見過此等怪事···今日鳴鳳宮貓患,宮裡己生出許多不好的傳言···”
陳忠猶豫再三,決定還是如實回稟的好。
“什麼傳言?”皇上雖然知道那傳言必定與皇後有關,仍舊下意識的詢道。
“這···”陳忠猶豫再三,喃聲言道,“宮中傳言,黑貓邪性,皇後娘娘初登鳳位,便引來貓患,許是上蒼預警···”
說著,陳忠微微一頓,繼續言道,“還有人說···”
陳忠神色越發不安,好似後面的話更為不堪一般。
皇上冷冷的望著陳忠,雖未開言,冷凜的目光卻在告訴陳忠,自己候著下文。
“還有人說···小皇子命中帶煞,因此才會在誕生之時,引來黑貓無數···”
不待陳忠說完,皇上抬手重重的拍在禦案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更震的一旁的茶盞蓋碎響,滿盛的茶湯溢出盞外,“住口!”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這些隻是無知宮婢的碎言,奴才這就下令讓徹查是誰人傳出謠言擾亂後宮。”皇上龍顏大怒,驚的陳忠連聲慰言,臉色青白一片,喏喏的言道。
皇上並未回應陳忠的言語,面色冷凜的喃喃自語道,“不祥之人···自她到來,朕的後宮便沒有安穩過,如今竟然將朕的皇兒牽扯在內!朕當初應下正遠國主提出的條件,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皇上聖明···”此事關乎朝政,陳忠豈敢擅自參言。
皇上心思越發沉重,順手拿起禦案上的奏折,翻開查閱著,以平復心中鬱氣。細看奏折,皇上神情逐漸緩瞭下來,奏折來自前方陣營,奏折裡書到,正遠國威遠大將軍,己率兵十萬抵達蠻羅邊境,與大慶朝將士成功匯合全力抗擊蠻羅入侵。
“陳忠,傳朕旨意,任何人不得在宮內暗傳謠言,一旦發現妖言惑眾者,朕決不輕饒!”皇上擱下奏折,神色堅定的對陳忠言道。
“奴才遵旨。”陳忠不明白前後不足一盞茶的功夫,皇上為何便改瞭主意,禁絕宮內謠言,全力維護起皇後來。轉念一想,當即釋然,或許因為事件牽扯到皇嗣,故而才會下旨禁言。
聖旨一下,宮人皆不敢妄自言論,雖是如此,但當日鳴鳳宮貓患卻真真切切的發生過,宮人們對鳴鳳宮卻頗為忌諱,即使路過鳴鳳宮門前,也盡量加快腳步不敢多作停留。
後宮嬪妃照宮規,每日晨間需到鳴鳳宮內晨定問安,雖是避無可避之事,但每日晨間卻總有宮嬪告假。因此這段時日以來,前往鳴鳳宮晨拜的嬪妃人數,從未聚齊。即使來瞭的宮嬪,也極為懶散,草草問安後,便以種種理由匆匆告退。
玥嫻心裡明白,皇上下旨禁言,雖然管住瞭宮人們的嘴,卻管不住宮人們的心,當日貓患一事,的確太過詭異,任是何人也難免不會心生恐懼。
不過此時,玥嫻可顧不得這些莫虛有的謠言,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辦。
這日,各宮嬪妃晨叩後退下,郭嬤嬤邁著碎步快速進入寢宮,“主子,老奴經過這幾日暗查,己經尋到瞭您要找的人,此時正在殿外候著。不過···”
“是嗎?快,快帶她進來。”玥嫻聞言精神一振,並未註意郭嬤嬤眼裡的遲疑,連忙從榻靠上坐正身子,目光滿是期翼的向寢宮門前望去。
郭嬤嬤無奈,隻得返身來到寢宮門前,打起錦簾,對門外招瞭招手,“還不快進來叩見皇後娘娘。”
這時,一名臉色蒼白,體型單薄瘦削,年紀在二十歲上下,身著土灰色粗衣的宮婢頜首怯怯的進入寢宮。
玥嫻定睛細看,該宮婢發髻松散的挽在頭頂,發絲暗澤無光,發髻間無一釵一環,還粘著一節幹枯的草枝,整個裝束顯的怪異而狼狽。
“你···”玥嫻呆瞭呆,目光定定的望著眼前的粗衣女子,低聲詢道,“你是瑞雪?”
被玥嫻喚作瑞雪的女子,仍舊深深的低著頭顱,慌亂的點瞭點頭,隨即又瑟瑟的搖瞭搖頭,許是因為惶恐,雙足不由自主的向後退瞭兩步,破瞭一個大洞的深灰色鞋面,露出染瞭少許污垢的大拇指,不安的往破洞裡縮瞭縮。
玥嫻顰眉,向郭嬤嬤投去不解的目光。
“回娘娘,她的確是瑞雪,不過不知是什麼緣故,她的神智並不太清楚,老奴通過宮闈局的吳公公查閱宮人造冊,才知道她在漿洗屬裡做雜役。”郭嬤嬤連忙對玥嫻言道。
“什麼?神智不清?漿洗屬裡做雜役?”玥嫻聞言眸子裡閃過一絲痛楚,隨即努力克制著激動的心緒,盡量放緩聲調對瑞雪言道,“瑞雪,抬起頭來!”
瑞雪並未應聲,倉惶的搖瞭搖頭,反而將頭埋的更深瞭。
郭嬤嬤見狀,有些不耐煩的推瞭推瑞雪的肩頭,低聲喝道,“沒聽見皇後娘娘讓你抬頭嗎?”
經郭嬤嬤一推,瑞雪竟然嚇的渾身發抖,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跪瞭下來,卻始終不肯抬頭,看來是她太過驚駭的緣故。
瑞雪的如此反應,讓一旁的珊瑚很是不解,“娘娘,奴婢不明白瞭,這些日子您讓郭嬤嬤費盡心思查找,怎麼找回個傻子來。她究竟是誰,讓娘娘您如此勞神?”
玥嫻並未理會珊瑚,緩緩趿上榻臺旁的金絲繡鞋,一步步的向瑞雪走去,行到她跟前,玥嫻輕蹲而下,伸出蔥白的纖纖玉指,輕柔的托起瞭瑞雪的下巴。
瑞雪被迫仰頭,臉上雖然少有污漬,卻不難看出此女膚質不錯,隻因過於瘦弱,使得大眼深深的陷入眼眶,翻翹黑密的睫毛,顫抖著輕伏的眼簾上。突然,眼簾上的黑蝶搧動,目光與玥嫻的目光快速碰撞後,又以極快的速度收瞭回去,竭力回避著玥嫻審視的目光。
沒錯,是瑞雪!玥嫻心裡一陣痛楚,三年不見,當初冰雪聰明的瑞雪竟被折磨成這副樣子,這三年,不知她遭瞭多大的罪,受瞭多大的苦。不過,身為先皇後當年的陪嫁宮婢,在先皇後薨逝後,能夠在周貴妃統領的後宮裡保住性命,己實屬不易,又豈敢奢望能過上好日子。
“珊瑚,帶瑞雪下去沐浴,再換身幹凈的衣裳,安排一處廂房,日後她便是鳴鳳宮的人瞭。”玥嫻抬手將瑞雪發間幹枯草節摘下,順勢替她輕輕撫瞭撫發髻,整個動作顯的親昵而自然。
瑞雪依然沒有說話,卻首次迎向玥嫻的雙眸,原本呆滯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精光,好似有千般疑慮一般。
“娘娘,若宮裡缺人手,您大可向宮闈局裡要人。好端端的你為什麼偏偏要瞭這傻子?”碧玉大惑不解,終於忍不住言道。
玥嫻伏身,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瑞雪,手中略微用力的握瞭握對方的手心,正色對碧玉言道,“她不是傻子,這種話,本宮不想聽見第二次!”
碧玉愣瞭愣,見玥嫻面露慍色,連忙頜首不敢多話。
珊瑚見狀也不敢耽誤,趕忙上前,對瑞雪言道,“瑞雪姑娘,請隨我來。”
瑞雪仍然是一副癡傻的模樣,隨在珊瑚身後向殿外走去。
“郭嬤嬤,宮裡可有旁人知道瑞雪被你領瞭去?”玥嫻回到榻炕上坐定,輕詢道。
“回皇後娘娘,老奴照您的吩咐,沒有驚動任何人。況且,漿洗屬裡雜役眾多,時常有人病死,多一人少一人,宮闈局裡雖有造冊,但是造冊上有好些隻是空掛瞭個名字而己,實則並無實數。娘娘您就放心吧!”
說完,郭嬤嬤極小心的上前一步,對玥嫻言道,“可是娘娘,請恕老奴無狀,據老奴打聽,這瑞雪曾經可是先皇後宮裡的人。您執意要將她要入鳴鳳宮所為何意?”
“正因為瑞雪是先皇後宮裡人,本宮才要將她領在身邊。”玥嫻知道郭嬤嬤有此一問,淡聲應道,“先皇後與皇上伉儷情深,因此先皇後仙逝三年,皇上對先皇後仍舊念念不忘。本宮眼下的尷尬,郭嬤嬤你也是清楚的。想來是本宮許多方面做的不如先皇後,若身邊有先皇後曾經的宮人隨時提醒著,總是好的。”
郭嬤嬤點點頭,退到瞭一旁。皇後此言說的倒是不假,如今皇後與皇上的關系極為尷尬,皇後新婚己近一月,到如今仍舊是處子之身,並不曾承寵。自從大婚當夜皇上離去後,便再也沒有踏足鳴鳳宮。從而使得鳴鳳宮好似冷宮一般,日漸蕭條,倍受宮人鄙夷。
皇後明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心裡有多少苦楚,又豈是她們這些下人能知曉的。雖然皇後此舉顯的有些突兀,卻足以見得,皇後己很是無奈,才會出此下策。
“可是···瑞雪己經癡傻···”郭嬤嬤有些不甘的碎言道,話剛出口,卻見玥嫻臉色一沉,郭嬤嬤立即噤聲後退一步,將心裡的疑慮掩瞭下去,不敢再行追問。
“唉,郭嬤嬤,你不必擔心,瑞雪並非癡傻,你隻需善待她便是。”玥嫻輕聲一嘆,抬手輕撫撐著額頭。腦子裡再次閃現出瑞雪曾經聰慧伶俐的模樣,唇邊浮起一抹澀澀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