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曠野中,奔行的其實不止是縉雲山內外,遙遠的幾百裡外,在吳孝子等人顧及不到的遠處,同樣有一匹烈馬奔騰不休的直向遠方。
駿馬奔馳,轉瞬千裡。
這是世人對千裡駒的誇耀和贊美。
可實際上任何駿馬轉瞬千裡是達不到的,但日行千裡卻是簡單之舉,都不用費力,隨隨便便就能達成的。
此時荀洛胯下烈馬不僅是千裡駒,更是千裡駒中上品的上品,平日與荀洛耳鬢廝磨下已經有瞭靈性。
今日烈馬似乎感覺到主人焦躁的心情,仰頭一聲嘶鳴,粗大的後腿用力踐踏,整個身軀蛟龍般騰空而起,飛速奔行起來。
繞過樹林,跨過溪口,碼著一條崎嶇蜿蜒的山路,烈馬直接從谿谷奔向大道。
當真正走出縉雲山回頭望去,就會驚奇的發現,谿谷就是谿谷。
兩側突兀陡峭的山峰高峻嵯峨,遠遠眺望就仿佛是一扇欲要閉合的大門,仔細望去卻又像一座高峰被人從山巔一刀劈出來一般。
在裡面不知道如何,而走出谿谷後就發現,豁然開朗,直有一種撥開烏雲見青天之感覺。
而後,直線奔行,直線奔行就可得脫樊籠。
“駕駕...”
荀洛雙臂緊緊摟著穆豐,一股得脫的喜悅充滿心頭,那股激動刺激得他一次又一次的拍著馬臀,駕馭著駿馬直線奔騰,一氣奔行幾百裡仍不想停緩。
可惜,任他如何激動,在如此酷暑下什麼樣的駿馬也不可能無休止的奔行。
沒有辦法,在這種烈日驕陽如火的天氣下奔行,不單單是身體裡的水分化為汗水浸透衣襟,甚至在烈馬奔行時,晃起的脖子抖起的身子都可見汗如雨下,以至於烈馬揚蹄後,幹燥的地面竟能看到一個個濕漉漉的蹄印。
什麼樣的烈馬能如此馳行,再好的神馬也堅持不住吧?
“咳咳...”
一路無話的穆豐無意識的一聲輕咳,荀洛瞬間輕勒烈馬,興奮過後的烈馬也略顯疲憊的緩緩停瞭下來。
“啊,這就是陽光嗎?”
穆豐透過荀洛的衣襟,烈日化作霧蒙蒙的暖光耀入他的眼簾。
強光下,一陣刺痛瞬間淚水充盈整個眼眶。
“不要看...”
一低頭,荀洛看到淚流滿面的穆豐,慌忙叫瞭一聲,一把扯過衣襟,一層又一層的將穆豐的頭包裹在裡面。
“這就是陽光嗎?好亮好溫馨...”
穆豐掙瞭掙,毫不在意雙眼的刺痛,也毫不在意荀洛濕漉漉的衣襟蓋住頭臉。
“沒事的,孩子,以後你可以天天生活在陽光之下的!”
荀洛固執的扯著衣襟蓋住穆豐的頭,心卻忍不住的刺痛,再刺痛。
在重獄裡出生,在重獄裡生長,陽光,自然稀罕得狠。
“嗯!”
耳中聽到荀洛的話,穆豐乖巧的應瞭一聲,再不掙紮的雙手探入懷中,感覺到一個硬硬的圓圓的壇子,才放心的任由身心舒展,疲憊的昏睡過去。
荀洛默默的閉上雙眼,伸手輕輕一帶韁繩,駿馬仰蹄再度向前奔去。
這時駿馬奔行的速度雖然還是很快,但與剛才的一路疾馳相比可舒緩瞭許多。
不知過瞭多久,穆豐才微微睜開雙眼。
此時距離縉雲山已有百裡之遙,穆豐靠在荀洛懷裡,感受著在駿馬奔馳下光影的幻化。
駿馬奔馳的速度很快,山川林木在極限的速度下化成一抹瑰麗的色彩沒入穆豐眼簾,還不待穆豐適應過來,已經來到一泓湖水前。
荀洛柔聲道:“好瞭,在這休息會,你也順便洗漱下。”
“嗯!”
穆豐乖巧的應瞭一聲,輕輕揉瞭揉眼睛,然後就貪婪的看著滿眼樹綠、湖綠,以及嵐風拂過山野中偶爾露出的紅色黃色花朵。
啾啾啾,又一陣樹動鳥雀鳴。
嘩啦啦,一陣風吹樹枝動。
隻是一瞬間,滿山遍野就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
有風聲、水聲、枝搖葉擺聲,還有充滿新鮮感的獸鳴鳥叫聲。
再那陰暗而充滿絕望、寂靜到令人窒息的谿谷重獄生活十幾年後的今天,這種種色彩種種聲音無不讓穆豐感到激動,感到親切。
這是穆豐記憶中的景色,也是他十幾年來未曾見過的景色,在旁人看來也許是十分平常的景色此時卻讓他看的如癡如醉,渾然忘我。
“這顏色太美瞭!這聲音太動人瞭!”
一步跨出,穆豐來到湖水旁,深深的吸瞭一口,充滿瞭湖水潮濕的空味順著鼻孔直透肺底。湖水這種潮氣明顯是牢獄裡陰暗的潮氣所不能比擬,清新腥甜而絕不讓人沉悶,讓穆豐久久回味無法忘卻。
這孩子十二歲瞭,還從未看到過如此多的色彩,從未聽到如此多的聲音,從未聞到過如此多的味道。
荀洛望著沉迷在如此簡單色彩、聲音、味道中無法自拔的穆豐,心頭一痛,竟然不忍再看穆豐的模樣。
半響,穆豐扭過頭看著身旁故作欣賞美景的中年大叔,遲疑瞭一下後低聲道:“您是...”
荀洛轉過頭看著身前幼童,沒有回答,相反有些遲疑的問瞭句:“穆靜文是...”
穆豐抿瞭抿嘴,心下有些明瞭:“是我母親。”
“那就對瞭。”
聽到穆豐的回答,荀洛偷偷的長籲瞭一口氣。
“還好,沒有救錯人。”
說著,荀洛略略頓瞭下,然後放低瞭聲音。
“我是你母親的好友,你應該叫我荀大叔。”
“母親的好友!”穆豐似乎有些恍然,用力的抿瞭下嘴唇,然後鄭重的叫瞭一聲:“荀大叔。”
穆豐對於向荀洛稱呼為叔叔十分的不適應。
畢竟此時荀洛的年齡與他刺秦於橋時相差不多,可對於荀洛能勇闖天牢將他劫出的舉動卻十分感激。
不適應,卻不能不敬重,更不能表現出絲毫無禮來。
眼眸一飄,穆豐的目光就落在荀洛身旁那柄長劍上。
“喜歡劍?”
隻是眼神宛轉,穆豐立刻就引起荀洛的註意。
“嗯!”
穆豐十分肯定的應瞭一聲。
其實他並不是很喜歡劍,自小就跟在高寵身後廝混,年長一些更在戰場廝殺許久,所以他更喜歡的是槍。
耳中聽到穆豐肯定的回答,荀洛笑瞭,目光中充滿憐惜的看著幼小的穆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柔些、再溫柔些:“好,我教你。”
“嗯!”
穆豐又是一聲堅定的回答。
雖然不知道荀洛的身手如何,但憑他能無聲無息的破開囚牢石壁的舉動,想來最低也是凝神大能,而凝神大能傳授的功法,一定是能讓我見識到此方世界的頂級功法吧。
想到這裡穆豐的心情更加愉悅,連帶看著這山、這水、這樹、這草都分外妖嬈。
耳邊聽到穆豐同意跟他學劍,荀洛頓時欣喜異常:“好好,我教你劍法,教你叔叔看傢本領彈龍劍法。”
當荀洛欣喜的抬起頭準備招呼穆豐時,目光不經意落在穆豐額頭時,他卻忍不住眉頭一挑。
“孩...”
荀洛嘴張瞭張,剛剛吐出一個字語音又壓瞭回來。
半響無聲。
“唉...”
荀洛看著在山野景色中陶醉的穆豐,再多的話他都不得不忍瞭下來。
就讓他歡喜一會兒吧,反正事情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說得清,能解決的。
穆豐不知道他身上淺露出的一些東西讓他的荀大叔糾結不已,隻是自顧自的將自己沉醉在很久很久沒有享受過的舒適之中。
人,隻有離開瞭陽光才能知道陽光是如此溫暖,隻有離開瞭色彩才會知道色彩應如何珍惜,隻有離開瞭聲音才知道沒有聲音是讓人如何的絕望。
所以,當穆豐再一次得到陽光、色彩和聲音之後才表現的如此貪婪。
不過穆豐畢竟不是真正的十二歲孩子,更不是現在他身體外在表現的這般幼小。
所以,在短暫的貪婪過後就恢復瞭清醒。
不過當穆豐回過神時,一股異味悄然闖入鼻中。
“什麼味道?”
穆豐鼻子飛速的翼動兩下,頓時小臉羞得通紅通紅。
剛剛荀大叔說讓我順便洗漱下,定然是懷抱我時嗅到這份腥臭瞭。
沒辦法,誰叫谿谷重獄深處地下呢?
條件就是那種條件,別說身體瞭,就連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刺鼻的腥臭。
古人雲,久居蘭室不聞其香,久居鮑市不聞其臭。
穆豐就是這種情況,平日裡連呼吸都是這種味道自然感覺不到什麼,可當他脫離那種環境時,經過清新空氣洗禮的鼻子自然受不瞭神撒謊能夠的異味。
鎖鏈隨心而動,嘩楞楞的一陣輕微聲響過後,一直被穆豐摟在懷中的竹簍穩穩的落在岸邊,落在荀洛的身前。
“這是什麼??”
荀洛的目光飛速掠過空中飛舞的鎖鏈,死死的盯在竹簍上。
“母親的骨壇。”
穆豐表情淡漠的回瞭句,隨後鎖鏈靈巧的鉆到囚衣內,貼身纏繞。
“什麼??”
荀洛身體一震,對於穆豐神奇的表現視而不見,隻是目光呆滯的看著竹簍。
果然是這個樣子。
穆豐的目光從荀洛身上一掠而過,故作不視的走到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