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定不移地做個路人甲 第5節

作者:七月犁 字數:4324

“外頭亂,要不你再歇幾天?”吃得滿嘴流油的滿繡,給她奶夾瞭兩塊豬鼻肉。

李阿婆喝瞭口青菜湯:“不瞭。亂不到咱頭上,咱該怎麼過怎麼過。”

飯後洗瞭澡,辛珊思回到西屋。八十七枚銅子,她數瞭三遍,越數越上頭。右手摸上左臂,握住套在那的金鐲子。她現在還有一擔心,記憶中原身十天到十五天間不等,真氣會逆流一次。

離上次真氣逆流,已經過去五天。她有點怕,沒有切身歷經過,故目前也不清楚真氣逆流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慶幸的是,每回發病前並不是毫無征兆。

她已經想好,身子稍有不對,便收拾東西離開,躲進山中。等發完病,再出范西城。

明早要殺豬,辛珊思將銅錢收進包袱裡,合衣躺下,薄被蓋肚。次日雞一打鳴,她便起身。洗漱好,從井裡拎水往後院草坯屋大鍋裡倒。灶膛架上火,接著去拎水。來回三趟,才將鍋裝滿。看瞭眼灶膛,撥撥灰,又添瞭兩根柴。

“你身子單薄,該多睡會兒。”李阿婆穿著老舊衣,拿著短刀進屋。

辛珊思笑道:“等殺完豬,我再打個盹。”

前院,滿繡苞米下鍋,從陶罐裡掏瞭幾個雞蛋出來,打在面裡一起和。和好,放在一旁醒著。去籬笆園那掐把小蔥,洗洗切碎。聽到豬叫,她用抹佈擦瞭手,去幫忙。

大鍋裡,水咕嚕咕嚕。辛珊思摁倒豬,看著李阿婆一刀捅進豬頸口,鮮紅的血奔湧而出。

趕來的滿繡,蹲身將放在地上的陶盆捧高接血。

這並不是辛珊思第一次看殺豬。前生外婆在世時,每逢過年,他們都會去鄉下老屋,買頭豬殺瞭灌香腸、做臘肉。外公喜歡吃青椒炒大腸,但那大腸裡的油一定要剝幹凈,不然他不吃。

一鍋水不夠,又燒瞭一鍋。豬處理好,天都快亮瞭。兩扇肉,並著豬頭、大油掛在前院木架上。

三人吃瞭早飯,李阿婆去套牛車。滿繡收拾好廚房,就搬瞭小板凳,清洗豬肚豬腸。

辛珊思幫不上忙,拿瞭昨日做好的短褲出來,收褲腰。等滿繡忙完,兩人開始打絡子。

連環、金蟬、同心絡…

辛珊思挑意頭好又簡單的樣式教,順帶著指導她配色。機會難得,滿繡學得專註,隻兩天便能熟練地打七種絡子。

李阿婆常去繡莊買碎佈、絲線,跟繡莊的掌櫃混瞭個熟臉。這日,她帶著一百根絡子上門,掌櫃的都意外。

“孫女打的?”

李阿婆沒答,隻好聲道:“您瞅瞅,要是入眼,就給個公道價。”

掌櫃挨根細瞧,看完臉上多瞭抹笑:“咱們相熟七八年瞭,我也不跟你來虛的。鋪裡這樣式的絡子,價都在五六文。五文還是六文,憑手藝。”

結瞭六百文,李阿婆見有佈頭賣,翻瞭翻瞧著不是很碎,稱瞭五斤。又買瞭幾斤絲線,她便準備回瞭。隻才提著東西到門口,就見幾個佈衣青年打馬經過。

“辛傢還沒抓到賊呢?”

掌櫃苦笑:“抓到就消停瞭。昨個我娘傢嫂子來還說,都有人去村裡察聽瞭,問是否見過什麼生臉?”

李阿婆嗤笑:“咋品著不像是抓賊的?”

“還真被你說中瞭。”掌櫃送她出鋪子,聲小小地告訴:“城北趙傢采買講,辛傢尋的是個姑娘。”

“人有心要躲,還真不好找。”李阿婆把東西放牛車上。

“哪有難找的?”掌櫃抽瞭帕子遮擋著點艷陽:“若舍得使銀子,就是鉆在老鼠窟窿裡,都會有人把她掘出來。”

李阿婆笑笑:“走瞭。”

“有絡子還送我這來,不會虧瞭你。”

“成。”

“慢走。”

才七八日就賺得四百文錢,辛珊思歡喜不已。日子很平靜,一天一天過著。湯湯水水地滋養,她面上逐漸有瞭血色,身子也豐潤瞭起來,沒有半點反常。

八月初,滿繡的絡子,繡坊也收瞭。

城南辛傢氣氛低沉,下人們都緊繃著皮子。派去弘江城昌河鎮的人回來瞭,四小姐沒去叨擾外傢。辛良友眉頭深鎖,姍思已經失蹤二十三天,依循過往,她該發過兩回病瞭。

“良哥,”韓鳳娘亦是愁眉不展,端著湯盅進屋:“找不著姍思,悅兒無顏見你。她親手熬瞭百合蓮子湯,求瞭我給你送來。”

辛良友嘆氣:“也不知姍思是死是活?”

“最近我都在想著一事。”韓鳳娘將湯放到桌上:“姍思被傢裡護得緊,沒獨身在外行走過,行事上肯定不懂警惕。可咱們找瞭這麼久,竟尋不到絲毫蹤跡。她就跟憑空消失瞭一樣,你不覺怪異嗎?”

不覺,洪氏就是個十分謹慎的人。辛良友現在隻擔心,姍思此次出走,是因她已知洪氏不在人世。若真是這樣,那就壞瞭。

“良哥?”

“姍思隨她娘。”

一言讓韓鳳娘閉瞭嘴。辛良友不願去想姍思知道她娘是死在他手的後果,轉而問道:“賀單紅宜新婚的禮,備得如何瞭?”

“都妥當瞭。”韓鳳娘心裡犯堵,當初確是她強人所難,但婚後她自認做的不比洪氏差。再者,辛傢跟鬼影山黑白老眉的怨結,還是她大哥出面說和的。

辛良友斂目:“離八月十二沒幾天瞭,咱們早點動身,我想見見百草堂的新主。”

“黎上?”韓鳳娘凝眉。三年前,百草堂還隻是石松山下的小醫館,如今大蒙六十三城,哪城沒有百草堂?白前可沒這本事。

“對。”辛良友深吸,白前一死,把他的計劃全打亂瞭。現在姍思也逃瞭,他天下第一的夢是越來越渺茫。

“白前這位關門弟子,極少在外露面,他此次也會去紅黛谷?”單紅宜的臉面還真不小,韓鳳娘心裡微酸。

早聞黎上不止貌比潘安,醫術亦青出於藍。單紅宜之女單向桑尚未有婚配,若能與百草堂聯姻,那紅黛谷在江湖武林的地位將大幅提升。

“會去的。”辛良友勾唇,眸底陰森。旁人不知,但他卻是清楚,黎上不過是白前的藥人。

第5章

一入八月,天就分早晚涼瞭。辛珊思打算趁居有定所時,做兩身厚實的衣裳。裁剪,她是會的。前生,外公在婚後給外婆買瞭臺鳳凰牌縫紉機,幾十年都沒壞過,她閑時沒少踩。最近又是做月事帶又是納鞋底,針腳也練出來瞭。

她這身子,上衣做的偏長估計得要四尺半佈,褲子三尺到三尺半。一尺棉佈,是十六文。棉花貴,一斤在一百文左右。

算瞭個大概,辛珊思拿著攢下的一百五十根絡子,去瞭堂屋。正好,滿繡也在說裁秋衣的事。

“就該您勞心勞力地養我,我還不能孝敬您瞭?”

“我有衣裳穿,你給自個做。”李阿婆嘴上如是說,眼裡卻泛起水光,她滿心欣慰:“這麼大姑娘瞭,該穿點亮眼的。不定哪天媒婆上門,說嫁就嫁瞭…”

“您胡說什麼呢?”滿繡跺瞭下腳,見好姐妹來,臉都發熱:“你看我奶。”

趁孫女不註意,李阿婆撇過臉抹瞭把眼。辛珊思跨進門,把包絡子的小包袱放桌上:“阿婆說的沒錯,你也別羞。”現在可不似千年後那般開放,“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該想想要尋啥樣的婆傢瞭。”

這話算是說到瞭李阿婆心坎裡,女子婚配,不單要看漢子品性,還要摸摸準婆傢處事。尤其她傢繡丫,身後隻她一孤老婆子,沒個兄弟做靠山,若婆傢賴,那日子定舒心不瞭。

“你怎麼也…也這樣?”滿繡兩腮燒紅,丟下快打好的絡子:“不理你們瞭,”跑瞭出去。

辛珊思笑瞭。

“這丫頭…”李阿婆也跟著揚瞭唇,走到桌邊看瞭眼小包袱:“我明天給你送去繡坊。”

“阿婆,我想扯些佈。”她離開辛傢已經二十四天瞭,一直沒發病,但辛珊思不以為這身子換瞭個芯子就全好瞭。她是不知道如何分辨真氣、內功,但自個力氣有多大還是清楚的。

內功沒散,就在她體內。

李阿婆點頭:“是要扯兩身。”過去用指給她量瞭量,“前幾天聽金掌櫃說,南邊要來批佈,也不知道到沒到?到瞭,咱們可以問問有沒折損的佈,那個一樣用,但要便宜不少。”

“勞煩您瞭。”

“你給我和繡丫納瞭那麼些千層底,我眼清明。”

相處瞭快一月,李阿婆是真心喜歡姍娘子。這丫頭不願欠人,在傢裡住著,重活累活樣樣上手,一點不嬌。教瞭繡丫才多少日子,繡丫不但會打二三十種絡子,連裁剪、配色都長進好些。她也珍惜這份緣。

滿繡避瞭姍娘一下午,但晚上卻擠到瞭西屋。她滿十五瞭,也不是沒想過嫁人。可就陳繡娘那樣的,還遭過男人打罵。她心裡期待是期待,但多少有點怕。

“姍娘,你發總盤著,是嫁過人瞭嗎?”

辛珊思平躺著,扭頭看向小姑娘,彎唇笑道:“終於問出口瞭?”

“我…我這不是怕你傷心嗎?”滿繡又好奇得要死,姍娘長眉星目中梁又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她還十分能幹,怎麼都不該落得流離在外?

“我沒嫁過人。”前生在大學時談過一年純純的戀愛,畢業後忙於工作和傢裡,她也沒時間折騰旁的。今世…辛珊思嘴邊的笑漸退,身懷一顆不定時炸彈,跟誰好都是禍害人傢。

“那你還說我。”滿繡笑著推瞭下她。

辛珊思道:“我是沒嫁過人,但我娘所嫁非人啊,她落得什麼結果?死在我爹手裡,所以…”

“你娘不是和離瞭嗎?”滿繡震撼,後又一下將事串聯上瞭,脫口罵道:“你爹怎能這樣,還是人嗎?”不怪姍娘要出走。她不走日日便對著惡父,是報仇還是不報仇?

“所以嫁人一定得看準瞭。”辛珊思傳達著她的思想:“你要牢記,不管什麼時候都要珍重己身。明面上可以從夫、以夫為天,但心裡萬萬要清醒不能全倚仗男人。男人的愛惜,是會變的。”

黑暗中,滿繡看著好姐妹,唇微微抿起。

辛珊思怕她不懂:“我問你,成婚後若有瞭孩子,你當以孩子為重,還是以自己為重?”

這…滿繡想說孩子,但又覺姍娘如此問,肯定有她的目的。

“記住…”辛珊思沉凝兩息,道:“一定一定以自己為先。你的孩子未長成時,是要依附你過活。你好,他們就好。你要是沒瞭,你男人轉身就會給他們娶上後娘。”

“要遇上像你爹那樣的…”滿繡都不敢想。

辛珊思強調:“任何時候都不要丟掉安身立命的手藝,遇上好時機,還要努力提升自己。”

對著她的目光,滿繡回味著話,重重地點瞭下頭:“我記住瞭。”

“最後一點,不要為不值得的人,糟踐、消耗自己。”辛珊思覆上滿繡抱著她臂膀的手,抓緊:“一輩子,好活也就百歲,我們可不能浪費在一些糟心玩意上。”

滿繡越品越覺說的對。她恨唐梅娘九年,唐梅娘知道嗎,會因她的恨食不下咽嗎?想想隻覺可笑,唐梅娘若真在意她,就不會卷瞭傢裡買豬的本錢趁夜跑瞭。

好在她奶不慫,拿著殺豬刀坐到瞭唐傢。唐傢一窩子男人又如何,還不是乖乖把錢給湊上,好聲送走她奶。

次日一早,李阿婆趕著牛車拖著半扇豬去城裡。在傢的兩人把屋裡屋外拾掇瞭一番,便坐到堂屋開始打絡子。忙到中午,滿繡打完手頭的相思扣,起身去準備午飯。

早上攤的餅還有,割把韭菜跟雞蛋炒,再將苞米粥熱一熱。

才拿瞭刀,就聽敲門聲。她轉頭問道:“誰呀?”沒人應,但還是往門口去瞭。

屋裡辛珊思避去裡屋,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滿繡透著門縫看瞭眼,確定是生人,握緊手裡的刀:“你們誰呀?”

“姑娘,我們沒壞心,就想向你打聽一下,最近你擱這山腳下有沒有看到什麼生面?”屋外男子口氣倒好。

她就說辛傢抓不到賊吧,將門打開:“我奶說外面亂,我都好些日子沒出門瞭。你們找的人長啥樣?”

“誰呀?”屋裡辛珊思走出到屋簷下,靈動的手指快編著福結,眼看向院門口。

杵門口的兩男子,目光越過跟前的姑娘,望向另一位,隻瞬息便挪開,拱禮道:“打攪瞭。”

人走遠瞭,滿繡才把門關上,回過身對上姍娘。

辛珊思笑著催到:“快去割韭菜。”辛傢找的不是良傢賢淑姑娘。她氣色紅潤全身不見一點邋遢又嫻熟地在打絡子,明顯有背他們對“瘋女”的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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