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珊思斂目,結合之前她對文中原身失去功力的疑惑,還有剛剛岔路口發現的柴灰,幾乎可以肯定談思瑜和她母親不簡單。
兩人要麼是早知自己身份,已跟蒙人聯系上,要麼…她母親根本就沒有失憶過,是有心混入中原。
《雪瑜迎陽傳》這本書,主線就是中原武林強勢,朝廷容不得,要攪亂江湖,打破這份強勢,進而清剿中原武林。
可有必要犧牲一個皇傢公主嗎?辛珊思想不通。另,因著單紅宜大婚,弘江城近段時日,可以說到處都是武林高手。談思瑜揀這個時候去弘江城…難道她會什麼吸功大法?
如果會,那便解釋得通書裡原身為何功力全丟。
辛珊思鎖眉,猜測若對瞭,那兩老尼就危險瞭。有瞭高深的內功,談思瑜便能行走江湖,隻要情報到位,她就可以跟各路優秀的才俊偶遇,然後吸引他們。
英雄難過美人關。一個兩個的都情陷一人…情敵也是敵,何愁亂不瞭武林,還不費吹灰之力。最後談思瑜跟蒙曜看對眼瞭,再一身清白地回去她的來處——蒙都。
邏輯閉環瞭,那到底是不是?
等吧,等風聲。誰傢有門有派有後輩在跟前的老尼,死前會將一身功力灌予一外人?這樣的事多稀奇,肯定會有流傳。辛珊思爬坡,上瞭官道。
她現在還有個不解,中原那麼大,談思瑜母女為何會混在盧陽城?盧陽城有什麼特殊嗎?
二十裡外,南沈村尾茅屋中,善念額上冒著汗,她正在用真氣給談思瑜化去五臟積淤。談思瑜唇上的紫青一點一點地消退。善意護在一旁,同宜、同欣幾位分佈於茅屋外。
日頭升高,有老農在田間晃悠。對著沉甸甸的穗子,他們滿佈溝壑的臉上盡是期待。孩童上山打草,路過茅屋,見姑子還很稀奇。
同欣掏瞭在弘江城買的飴糖,散給他們:“別圍在這瞭,該忙啥忙啥去。”
“謝謝小師太,阿彌陀佛。”一群孩子笑哈哈地跑瞭。
同宜豎手:“阿彌陀佛。”目送他們上山,面上柔和的笑還未散,卻見山中驚鳥急飛,她心一緊大喊,“回來。”
“戒備。”同欣拔劍,眼中有恐懼。善意起身,朝屋外說:“引敵向野地,萬不可進村打鬥。”
不及十息,叮鈴聲至。同宜沉聲:“是密宗。”一個方臉姑子恨極:“跟他們拼瞭…”腳踏直上翻身,劍刺向隱現的褐衣。
茅屋裡,善意聽著嗙嗙相鬥聲逐漸激烈,心急如焚,兩手緊扯著佛珠串,在聽到同月慘叫後,再待不住,留話:“我去看看。”疾步走出,逮見一密宗僧人掌向同林脊背要害,眉眼一狠,跺地躍起,一珠串甩出,擊塌那僧人的天靈。
她加入,同宜一行有瞭主心骨,戰況很快得以扭轉。一行邊打邊撤,引著密宗的人遠離村落。
外界動靜,善念清楚,將瑜丫頭緊要處積淤散開,她立馬收功,脫瞭掛在頸上的珠串就要向外。當這時,談思瑜徒然睜眼:“師父,”一把扯住她的右手,站起。
善念沒有防備地回頭,不想一指襲向她的丹田,不由瞠目:“你?”
談思瑜左手摁緊她的命脈。善念似被定住瞭,渾身抽搐。她錯愕的眼眸裡,那個溫和孝順的姑娘粉淡的唇在慢慢揚起。經脈暴起,氣血下行。
“呃…”
當第一縷暖流順著指端流入體內時,談思瑜雙目錚亮,一隻褐黃佈履闖入視線,見著寸頭老僧,她笑靨燦爛。
第19章
容顏,肉眼可見地老去。善念依舊緊握著佛珠,隨著體內功力的流失,眉也白盡瞭。她黯然的雙目看著興奮的妖女,追悔莫及,自己真真是有眼無珠啊!
半刻後,吸無可吸瞭,談思瑜輕柔地放開瞭已經隻剩一口氣的老尼,收功長舒一氣,幽幽道:“請阿爸送她一程。”
強撐著的善念,晃著身慢慢轉過頭,見著寸頭老僧先是錯愕,後又笑起:“哈哈達泰…阿爸?”眼神一凜,掄起佛珠踉蹌著打上去。
寸頭老僧,正是魔惠林密宗的教頭,代宗主紇佈爾達泰,他淺笑看著跌撞過來軟弱無力的老尼,一掌擊向其心脈。
善念雙目凸起,口鼻血湧。佛珠串斷,富蘊香火氣的菩提珠子滾落一地。氣斷,人直直倒向後,死不瞑目。
氣色紅潤的談思瑜,興奮過後又不免遺憾,俯視著腳邊的那張老臉:“與娘隱匿盧陽城十三年,多方尋探,卻未能查得一絲半點姑母蹤跡,終…女兒還是與她錯過瞭。”
西佛隆寺已圓寂的活佛塵寧,有戰佛之稱,他五歲修《混元十三章經》,年過六旬才收下一弟子,即她的姑母,曾經紇佈爾部落的公主,紇佈爾·寒靈姝。
姑母四歲就被塵寧帶在身邊養,八歲,紇佈爾部落歸順大蒙時回傢一次。二十五歲,在蒙都一戰挫敗第一勇士哈木塔鐵吉爾,揚名四海。五十一歲,掌密宗。沒影時,六十四歲。可謂一生高高在上,真令她向往。
“緣法如此,你也不必多糾結。”
看著這個不能擺上明面的女兒,達泰心喜。不為旁的,隻因她是他反抗寒靈姝的證明。唯一失算的是,十三年前寒靈姝重傷逃離風舵城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左手捻著金剛珠串上稍大的那枚古樸的珠子,珠上的刻痕讓他日日寢食難安。
當年寒靈姝被香樂近身偷襲後,他領二十七勇士,拼盡全力才從其手中奪下一章經。與寒靈姝一道失蹤的,還有《混元十二章經》和《弄雲七十二式》。
《混元十三章經》,是西佛隆寺的鎮寺經法,據傳每一章經都是一門絕學。十三章經融匯威力巨大,可挪山倒海。練至大成,更能延年益壽,不懼傷病。
以前,他總以為是誇大瞭,但當他奪得一章經後,仔細參悟瞭,方確定傳言屬實。今日思思用的便是《混元十三章經》中的第二章經,采元。
“好可惜…”談思瑜看著自己的手,慢慢收攏握緊,感受著力道:“隻能采一人精元,不然…”說到底,還是她心有不滿。弄月庵的尼姑,怎比得上密宗第一高手?
達泰擰眉:“你不想經脈盡斷就不要胡來。”這丫頭,同談香樂一般,野欲都大得很。她雖是他的血脈,但他也難忘談香樂背叛瞭寒靈姝。寒靈姝於談香樂有養育再造之恩,可談香樂呢?
他隻不過是稍作引誘,那個漢女就含羞帶怯地跟他在西佛隆寺的後山茍合。他許諾奪得密宗後,讓她享公主之尊。她就在懷喜後,寒靈姝逼問下,閉口不言。遭寒靈姝驅逐,她隱忍,一生產完,便抱著襁褓跪在西佛隆寺外請罪。
寒靈姝…喪就喪在心軟上。
漢人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他深以為是。若非脫離瞭《混元十三章經》的采元經法有幾弊端,他不可能將它傳予這丫頭。
“阿爸放心,女兒清楚厲害。”談思瑜知道阿爸早就找人試驗過瞭,采元經法可修,但必須守兩點規矩。第一,修經法之人,無根基。第二,同“元”。
即便是雙生子,練同樣的功法,精元也難相同。想精元純凈不相沖相克,便限定瞭隻能采一人。而且,采元…並不容易,若無萬全的準備,很可能遭對方內力反噬。
“你母親已經被接回蒙都。”達泰垂目看向善念:“之後,還按計劃來。”
“好。”談思瑜順著阿爸的目光瞥瞭一眼地上,起步到茅屋門口,望向外,沉凝數息,輕語:“您說姑母極可能還活著,我卻覺她早死在瞭十三年前。”
寒靈姝逃離時,已修《混元十三章經》六十載,他不知她修達什麼境界瞭,但卻清楚塵寧看中的傳人,必是練武奇才。達泰深嘆:“也許吧,但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找到她。”
“她真的在盧陽嗎?”談思瑜凝眉。
“九成九。”達泰語氣篤定:“她的海東青雪顏,跟她向來不離。被捕被放三回,雪顏都未離盧陽,最後更是絕食高飛勞死在盧陽上空,墜於塘山村。”
塘山村,便是她和娘住的地方。談思瑜不理解:“一隻鷹而已。”
無知。達泰沉臉:“海東青是萬鷹之神,極具靈性。寒靈姝的那隻,是她親手喂大的,追隨她遊歷過四方,還被塵寧摸過頂,比垂髻小兒都聰慧。”
知道阿爸不喜被質疑,但談思瑜還是要說:“您也講瞭,那鷹比垂髻小兒聰慧。”
達泰沉默。
談思瑜扭頭看向她父:“行走在外,我會多留意。關於一界樓樓主花非然,您幫我查仔細些,性格喜惡都要摸清。等我入瞭他的眼,我會尋話機試探。”
提起一界樓,達泰就氣堵。當年找不到寒靈姝,不得已下他問瞭一界樓。寒靈姝失蹤之事,本是隱秘。一界樓不知也合理,但萬不該在他離開後,叫人大肆找尋。沒幾日,外界就都知寒靈姝失蹤瞭。
當時塵寧還活著,聞訊去信蒙都質問,雖沒怪罪,但皇傢也做瞭保證。寒靈姝不歸,密宗就無宗主。一開始,他隻以為朝廷敬畏塵寧和西佛隆寺。可十三年過去瞭,塵寧也於五年前圓寂。到現在,他紇佈爾達泰依舊是代宗主。
自己也看明白瞭,皇傢隻不過是借寒靈姝失蹤順勢下個保證。密宗高手如雲,朝廷也怕養虎為患。
上月底,蒙都更是派瞭誠南王蒙曜來壓制他。達泰握緊金剛珠串,平靜心緒:“今日之事,您謹慎點,不要引起弄月庵懷疑。”
“不會的。”談思瑜微笑:“也是天助,昨夜城隍廟還有個借宿人。我手無縛雞之力,那人卻不一樣。”
“那就好。”達泰伸手向旁:“我們父女兩過過招吧,這裡要有打鬥的痕跡。”
“阿爸周全。”
不多會茅屋搖搖欲塌,達泰嘴角流血,捂著心口撤出逃走。
這方事,算是合瞭辛珊思的推測,但她尚不知。此刻人已經走出幾裡路瞭,腳步相較往日快瞭兩分,直到過午才緩下來。當晚,她歇在瞭盧陽跟洛河城交界的舟豐鎮上。
吃飽喝足練瞭幾遍太極,洗漱後躺到床上,不禁又結合,解起心中疑惑。談思瑜母女,為何要潛在盧陽?盧陽有什麼?雖然一劍山莊走黃江碼頭過,但並不在盧陽,且離盧陽還不近。
一界樓、三通教、少林武當峨眉等等也都不靠邊。難道是因盧陽離風舵城近?
風舵城有個神秘的絕煞樓,那裡隻做人命買賣,但樓中卻杜絕煞氣。想買誰命的,和和氣氣去樓裡談,談成掛個牌。想賺點…什麼錢的,和和氣氣地去樓裡看看掛牌。
沒人知道絕煞樓有沒養殺手,隻曉上瞭絕煞樓掛牌的人都活不瞭。因絕煞樓,風舵城常年聚集著各路人馬。
那為什麼不幹脆潛在風舵城?辛珊思想著想著,神思逐漸模糊,正當要入眠時,又一下清明。她忽略瞭個事兒,昨夜自己也歇在城隍廟。那些女尼若是出事,談思瑜豈不是好賴?
第20章
找人證,證明她沒有半夜尾隨?找誰,子夜時分誰會在外轉悠?就算真恰巧有那麼個人能作證,談思瑜也可以說那人存疑,反正蒙人會配合做戲。
總之,隻要談思瑜有心,她這就是有嘴難辨。
不過…辛珊思擁被坐起,微微笑之,她也不是刀俎上的魚肉。旁人不知談思瑜的身份,她知啊。那些女尼若來找她麻煩,她完全可以先顯一顯內力,清楚明白地告訴,她要殺她們不必大費周章。
接著,再透露…眼珠子一轉,她有個絕妙的想法。如果兩老尼真的出事瞭,那她去過洛河城,弄清一些事後,便回到盧陽。談思瑜的傢,在塘山村。她去摸談思瑜的底子。
談思瑜在有瞭高強的內力之後,絕對不會讓她失望,定將以極快的速度出現在一些人眼前。當其盛名在外時,她可以把她的身份賣予一界樓。
一界樓的大小聞掌櫃,必十分樂意買。
一報還一報,合理合情。
辛珊思回想這個路數,越理越覺就該這麼來。而且,她以後要建茶莊,所需的銀子不是小數。躺回床上,閉上眼睛。隻目前自己還需當心些,明日可早點退房,繞道江平,變一下裝扮,尤其是背簍,然後再赴洛河城。
經過江平時,她順便幫李阿婆和滿繡打聽一下唐梅娘。
就這樣定瞭。
次日醜時末,辛珊思便出客棧瞭,改道南去,離瞭舟豐鎮,往江平方向。她腳步很快,中午隻歇瞭半刻,趕在瞭傍晚抵達江平。江平是個大縣,地勢略凹,沒什麼高山。此方盛產毛峰茶,幾乎傢傢戶戶有點茶田。
在鬧街尋瞭傢客棧,要瞭間上房。住下後,她帶著貴重物下樓,想著唐梅娘那身裝扮,走到櫃臺。
“掌櫃的,向您打聽個事兒。這片誰傢胭脂鋪子最上得臺面?我來走親,沒兩天就回去瞭,娘傢妹妹不日將出嫁,我想給她帶兩盒胭脂。”
還以為是啥事?掌櫃的笑瞭:“這您算是問對人瞭。江平有一傢胭脂鋪子,生意最好,也最得富貴人歡喜。她傢的貨,都是從南邊運來的。咱們這誰傢閨女出嫁,咬緊牙都要去那鋪子裡買盒胭脂,成親當天抹。”
“是嗎?”辛珊思欣喜:“怎麼走?”
“出門左拐,走到岔口向東,就是七裡街。到瞭七裡街,你便看到她傢瞭,叫雲嫣鋪子。”
“多謝。”
出門左拐,辛珊思照著掌櫃的指示,不到一刻就站在瞭雲嫣鋪子外。店傢是個妝容精致的美婦,正招待客人。她進去,一眼掃過展櫃,五彩繽紛,跟自個對古代胭脂鋪的設想完全不合。這裡展示的,比現世一些化妝品櫃臺都豐富。
“您先看著…”店傢也熱情:“看上哪個,我一會給您試試。”
“您先忙。”辛珊思來也不是真要買啥,隻女人嘛,誰抵抗得瞭美的誘惑?這是螺子黛嗎?黑中藏青,泛著點油。很像,但應該不是。這年代,螺子黛很珍貴,難流到民間。
送走兩位客人,店傢回過身:“小娘子眼光真不錯,一下就瞧中咱們店裡最好的石黛瞭。”繞過展櫃,到裡面拿瞭描眉筆出來,“你眉眼長得漂亮,應是用不著這東西,買瞭送旁人的吧?”
“還是您眼神明亮,不怪生意做得好。”辛珊思也不吝嗇誇贊:“來鋪裡的客人,心思是不是都被您摸著瞭?”
“我也是女子,女子心思無外乎那幾般。”店傢笑著將描眉筆沾瞭點水,取瞭石黛:“在手背上試成嗎?”
辛珊思伸出手。石黛顏色正,她看著店傢在她手背上輕輕的一下一下地劃拉,很快繪出一彎婉約的柳葉眉。這大概就是術業有專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