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梁沒忍住,噗嗤笑出聲,這就施主瞭。
真要殺他們,辛珊思目前還做不到。但這幾人又確實可惡,她必須得嚇破他們的膽,叫他們以後再不敢胡來。看著船頭即將觸岸,她兩指捏著一枚銅子送到五渾人眼前,運力聚於右手,捻動。
習習清風,吹走一縷銅灰。顧銘亦盯著她將銅子捻成灰,心中震撼。她的內力…
五渾人,眼都勒大瞭。
辛珊思輕語:“自己做瞭多少惡,該清楚吧?好好贖罪。要是哪天被我知道,你們還死性不改,我定上窮碧落下黃泉…找到你們,剝皮抽筋,像捻銅子一樣…”船著岸瞭,她起步越過幾人,“將你們一寸一寸捻成泥。”
第17章
船上死一般靜寂,目送著人遠去。五色渾人還跪著,時梁轉眼看向師兄。
顧銘亦輕吐:“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們該慶幸,這位姑娘心性良善不好是非。不然以她的內力,掀起腥風血雨…不難。垂目看幾個渾人,輕嗤一笑。“你們剛的承諾,一船的人都聽見瞭。我一劍山莊一定好好幫你們宣揚一番,也好讓大傢監督著。”
“好自為之吧。”時梁跟在師兄後,走向船頭。
他們動瞭,船傢才敢發聲:“下船瞭啊…快下船…”
大斷指眼仁縮回眶中,吸瞭下冰涼的鼻涕,手顫抖著摸向後頸,濕淋淋的,全是冷汗。禿眉爬起,恨恨地踢瞭下他:“走瞭。”
辛珊思順著路,循著燈火去。之前行為高調瞭,問自己後悔嗎?沒有。看到斷指進船艙,她就知其心懷不軌。
別說古代瞭,即使是現世,被一個惡徒欺辱強暴,於一個女子名聲上、身心上,都是極大的傷害。這種傷害帶來的陰影,往往會緊隨一輩子。就當她聖母吧,她做不到視若無睹。
至於說…會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辛珊思嘴角微微揚起,這不是麻煩還沒來嘛?在真氣逆流的問題沒解決前,她本就是過一天賺一天。走瞭沒半刻,就到瞭一個集上。
這集應是因碼頭發展起來的,一眼看去,許多門戶外都掛著“宿”,可見平時往來繁多。時候已經不早,集上還有攤子沒收,逛的人不少。
客棧外,有招攬客人的夥計。辛珊思走過幾傢,看到一個衣著手臉都幹凈的小二哥,跟著進去瞭。房間就九間,其中七間已經住瞭客。剩下兩間,都是上房。上房原是要四十文一晚,現在僅需二十八文錢,還貼頓早飯。
她拿瞭房牌,跟著小二上樓,走到過道最裡。
“就是這間瞭。”店小二將門推開,進入點上燈:“這間不沿街,清靜。您奔波一天瞭,先歇會,小的馬上就送水上來。”
“有勞。”辛珊思手在桌上一抹,看瞭看指腹,很滿意。將小籃子放桌上,卸下背簍。店夥計退出,順手把房門帶上瞭。她摁肩扭瞭扭脖頸,走至後窗那,用撐子撐開窗戶。外頭黑洞洞的,但隱約可見人傢。
在窗口趴瞭一會,店小二送水上來,她關上窗去開門。
洗瞭澡洗瞭衣服,就著茶吃瞭近二十塊米糕。飽瞭,辛珊思站起在屋裡來回踱步,不一會又杵到桌邊,研究起小籃子。現世,她也編過各式各樣的簍子、籃子、包、蒲團,有用藤條有用蒲葉。
這個籃子,編織手法很簡單,但心思巧。用光滑的緞佈纏藤條,就跟某馬仕用紗巾裝飾包包一個路子。把山葡萄拿出,拎瞭拎籃子,有點壓手。到底是大戶人傢流出的東西。但它…重在哪?
兩手反向扭籃把,籃把中心沒用鐵穩固。合理,不然那攤主也不會舍得將它作添頭。辛珊思稍用力,拔下籃把子細看。
藤條芯子…噝,她看到瞭什麼?拿剪刀將藤條劈開個頭,小心地抽芯。一根細細的金黃很快被抽瞭出來,足有一尺長。籃把一共是由六根藤條擰成,每根裡都有。
六根芯子抽出,辛珊思瞅瞭又瞅,確定是金子,嘴都咧大瞭。把它們團吧團吧成一小坨,掂瞭掂,比蒙人給她的那小金錠子稍微輕點。伸手又向籃子,這回重量上對瞭。
前世,自己摸過成千上萬根藤條,豈會不知藤條編織物大概是個什麼斤兩?思及攤主說的,這些年蒙人沒少抄傢,她心裡也有數瞭。如此精妙的藏金,是在防患。小籃子再靈巧,不實用,也就是個小孩玩意兒。
可惜,它還是流出來瞭。
將金子收回錢袋,找出幾根佈條,纏繞藤條,把籃把按回籃子上。打瞭幾套太極,她便上床歇息瞭。
對面客棧,時梁還待在他師兄房裡:“你說那姑娘什麼來頭?”
盤腿坐在床上的顧銘亦已經去瞭發冠,右手捻著一枚銅子:“不知。但看行止,我以為她應是頭次入世歷練。隻沒出手,難辨師承。”
時梁目光定在師兄指間的那枚銅子上:“她年紀該不及雙十,內力卻如此驚人。其師長,在武林定非無名之輩。”
“也未必是武林前輩…”顧銘亦凝目。
“隱士高人嗎?真叫人羨慕。”時梁語氣酸酸的,他要有那姑娘的厲害,必帶人殺向魔惠林。蒙人養的密宗,這些年屠戮瞭多少中原忠義之士,可謂血債累累。可觀武林,還在內鬥不休。
顧銘亦知師弟的憤恨,不好說什麼。自密宗上任總教頭,即宗主紇佈爾·寒靈姝失蹤後,密宗便似沒瞭束縛,行為上不再講理據,肆意殘害漢人。寒靈姝失蹤十三年,其庶弟紇佈爾達泰便帶領密宗放肆十三年,不斷地壓迫、挑釁中原武林。
爹敬服寒靈姝,因為她入主密宗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親上少林誦經。
寒靈姝一直主張蒙漢一傢,以和為貴。他想這便是寒靈姝莫名失蹤的根源所在。
夜半落雨,打在窗欞啪啪響。辛珊思睜開眼,聽著雨聲,心裡異常寧靜。來這個世界,已經足一個月瞭,她算是適應得還不錯。不知夢裡那個“她”怎麼樣瞭?
有房有車有存款,如果再有她的記憶,“她”應該能過好吧?娘教“她”認字,“她”學得很快;教“她”識穴位,“她”也記得很牢。可見,學習能力不差。
擔心“她”,是因自己是個正常人,有著正常的社會活動,思想成熟知變通。而“她”,被關瞭十三年。她不知“她”是否能融入現代環境,找回自由。
一聲幽嘆,在這雨夜顯得綿長且寥落。辛珊思躺瞭一會,起身閉目打太極。直至清晨雨停,才收勢。
吃瞭早飯,退房離開。又是新的一天,她仍然在路上。雨水灌透瞭泥,爛泥黏鞋,沒多影響她行進。目視著前方,沉著走著。中午,在路邊的樹樁上坐瞭一會,吃瞭米糕。下午經過茶寮,給水囊裝滿水。
太陽掛西時,她到瞭河坊驛站,正想著要不就在這歇一晚,腳步沒打彎便聞隱隱的滾軸叮鈴聲。不知為何,她下意識地打消去往驛站,並立馬歪離路道,順著坡向不遠處的樹林跑去。
身影剛沒入林中,路那頭就來瞭一隊搖著轉經筒,嘴裡念著真言的褐衣僧人。中間,十二人抬著個奢華步輦。輦中盤坐著位寸頭老僧。那老僧披著黑金袈裟,閉著眼,眉心長著一顆黑色肉痣。
辛珊思是沒看著,要是瞅見,便會發現灌她內功的那位老嫗穿著與這些僧人似瞭八分。
僧人到驛站,驛站將入住的行客全部趕出。行客不敢有怨言,背上行李,繞著僧人似逃一般灰溜溜地離開。
辛珊思穿過樹林,沒再上官道。遠方有農田,她打算今晚找個能避風遮雨的地方湊合下。離洛河城,就一天半腳程瞭。她已想好瞭,在常雲山附近租個院子,不拘在村裡還是市井。洛河距常雲山很近,也方便她去采水栗子。
祥李村外的城隍廟,近些年少供奉,有些破敗。但村裡的老人,一月裡會來清掃兩次,廟裡倒也不臟。借宿的幾個尼姑,裝瞭幹糧,擺上瞭供桌。
“咳咳…”擁著薄被靠在墻邊的女子,正是懷山谷下被救的那位。善念師太憐她,跟師妹商量過後,已準備今夜用真氣為她化去五臟積淤。
平臉女尼同欣,嘴角耷拉著起火煎藥,她不明白師父為何要如此厚待談思瑜?
一個鄉野姑娘傢,什麼本事沒有,帶瞭十兩銀便莽莽撞撞地赴弘江城,求百草堂為她娘看病?
百草堂的東傢黎大夫,她是見著瞭。但人傢沒搭理,將麻煩丟給瞭弄月庵。
一路來,談思瑜像個大戶人傢的小姐一樣躺擔架上,由她們抬著。她們師姐妹,哪個不是肩疼胳膊酸?快兩天瞭,沒落著她一句感激。她還整天擺著張喪臉,跟誰欠瞭她似的。
“達泰下魔惠林,不曉又是為何?”善念數著佛珠。其師妹善意,亦是一般愁容:“帶瞭那麼些爪牙,想來不僅僅是耍耍威風。”
善念嗤笑:“當年寒靈姝在時,他連身板都站不直。現在…陣仗比蒙都那幾位毫不遜色。”
“寒靈姝師承西佛隆寺活佛塵寧,密宗第一高手,怎麼說失蹤就失蹤瞭呢?”善意長嘆。
“隻能說世事難料。”善念豎手在胸前:“阿彌陀佛。”
善意眼神一凜:“誰?”轉頭看向門口。
聞見湯藥味,辛珊思正欲離開,聽得此問,便改瞭主意。本來城隍廟也非私人所有,大傢都是借宿的,無需在意那麼多。沒吭聲,進瞭廟,在幾個尼姑的註視下,她走到一邊角,放下小籃子和背簍,拿瞭水囊喝水。
善意豎手:“阿彌陀佛,貧尼無意驚嚇施主,還請施主勿要怪罪。”
辛珊思抹去嘴上的水漬:“不用道歉,你沒嚇著我。”
“這位姑娘咳…”垂著兩辮子在胸前的談思瑜,咳完含笑說:“姑娘好生面善。”
移目望去,辛珊思觀她眉眼和發式衣著,隻覺與文裡描述的女主像極,面上不露異色,平淡道:“我們沒見過。”
談思瑜笑開:“是說你可親呢咳咳…”
辛珊思凝眉:“那你看錯瞭。”不願多交流,轉過身取陶罐。
第18章
同欣哼笑一聲,用棍搗瞭搗柴。善念瞥瞭她一眼,沒說什麼,自己這個弟子氣性小,她早知。
“我來煎吧。”同宜走到三師妹身邊蹲下。
“藥已經煎得差不多瞭。”被師姐奪瞭燒火棍,同欣有些委屈。做什麼,她就是不喜歡那個談思瑜。笑對個過路客,說面善。咋?敢情盡心盡力伺候她兩日,沒得一句好,是因她們弄月庵門人面惡。
辛珊思不理她們之間的官司,在地上鋪瞭塊碎佈坐下,喝瞭幾口水,便吃起米糕。今晚一頓、明早一頓,陶罐裡米糕能去小半。算計下,剛好可以撐到洛河城。
“姑娘怎麼一個人?”唇泛紫青的談思瑜,手捂著心口弱弱地問:“你是盧陽哪的?”
辛珊思像沒聽見一樣,她已經有九成把握,這位就是女主談思瑜。不沾主配角,是她給自己定下的生活準則。
見人不搭理,談思瑜又咳瞭起來。善意看向她,餘光留意著冷情姑娘,婉聲道:“調整吐納,心靜下來。”
“多謝善意師父提點。”談思瑜氣喘。
沒有她的內功和真氣療養,女主竟虛弱至此,看來真的是受傷不輕。辛珊思其實一直有個懷疑,文中原身不是頭次病發,她該對真氣逆流早已麻木,又心有記掛,怎會甘願將一身功力全部輸予談思瑜?
最關鍵的是,原身的記憶中並無灌輸功力的法子,其應與她一樣,對此道一竅不通。估計江湖中通的人也無幾,不然辛良友早動手奪瞭,哪還需養著她?
吃好瞭,將陶罐紮緊放回背簍。拿出針線包,開始打絡子。
談思瑜喝瞭藥就睡下瞭,弄月庵的幾個姑子熬瞭粥,她也沒起來用。
連著打瞭三根絡子,辛珊思收起針線包,盤腿兩手分放在膝上,閉上眼睛。辛良友教的調息,她是不會學著來的,自然喘息。
坐在城隍供桌邊的善意、善念睜開瞭雙目,互視後望向瞭那個渾身透著怪異的姑娘。孤身在外,姣好的相貌一點不做修飾,背著個背簍腳步、氣息都極輕。之前,人都到門口瞭,她們才有所察覺。用瞭糕點,打絡子,就像個尋常百姓傢的女兒…
聽著她若有若無的氣息,善念決定暫緩用真氣為瑜丫頭療傷。收回目光,閉目繼續調息。
柴燒盡,城隍廟裡沒瞭光亮。很靜,靜得連輕風走過的聲都格外分明。
辛珊思已經入眠,但睡得很淺。夜半,突來急喘,她好看的眉頭凝起,不過很快平復。
“咳咳…”平靜瞭大半夜的談思瑜不好瞭,咳得整個人都蜷縮起。善念、善意忙起身去查看,隻不等二人靠近,就聞“嘔”一聲。
談思瑜嘔出一大口血,她手撐著地,呆呆地看著地上的血,像是不知道發生瞭什麼。身上的薄被下滑,露出她單薄的肩。
指搭上纖細的腕,善意見談思瑜瞳孔渙散,心一沉,扭頭望向身後的師姐,搖瞭搖頭。
師妹的意思是不能再拖瞭。善念數著佛珠,吩咐已被吵醒的門人:“收拾東西,一刻後離開。”
幾位姑子應聲:“是。”
辛珊思仍閉著眼睛,直到她們抬著人出瞭城隍廟都沒有一絲動作。東方見白時,村落傳來雞鳴,鳥爭相響應,嘰嘰喳喳。靜坐的人,深吸一氣,濃密的眼睫輕掀,藏在下的眸子清澈明凈,不帶一絲朦朧。
後半夜,她就沒睡,看向談思瑜先前睡的地。那方留著一攤灰痕,應是清理過。幾個姑子素質不錯,昨夜的柴灰也掃幹凈瞭。起身活動發麻的筋骨,用點水稍微洗漱瞭番,吃早飯。紅日升半,她啟程瞭。
沿著小道,北去。一場秋雨一場寒,才幾天,清早又冷瞭幾分。沒走多遠,到瞭岔路口,左邊向官道,右邊往村莊,直行就是田間。官道…辛珊思移目看向右,才要走兩眼一縮,定在路邊雜草葉上。
柴木灰?
她轉眼看四周,田間青黃,還不到時候秋收。這時節,田裡莊稼都掛穗瞭,也不可能有人在此點火。村子還在百丈外,她緩步過去蹲下,捏起草葉上的柴灰,再觀小路上的腳印。
辛珊思心跳快瞭,她有個不太好的猜測。站起身,沒猶豫地回身向官道去。別怪她涼薄,若真如她所想,談思瑜存異,那她去摻和,也僅是多送條命給蒙人。
一邊走著一邊結合,理起談思瑜這條線。談思瑜母親是皇傢公主,卻流落在外,成瞭一地主的外室。書裡對地主是一帶而過,沒多提。談思瑜出門為母求醫。她母親被朝廷的人找到,竟沒給心愛的女兒留下隻言片語,就回瞭蒙都。
這是一大疑點。到底是沒留、沒機會留,還是不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