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傢裡做的,姑娘給七文就好。”
收起梳子、篦子,辛珊思掏瞭七文給老婦人,繼續沿著街往前。看到小巷子裡有賣豬雜湯,喝的人還不少,她尋瞭位置坐下來。
“老板,給我來碗豬雜湯。”
“好嘞,要豬血嗎?”
“少加點。”辛珊思轉眼欣賞著四周,看婦人罵罵咧咧地給孩童擦嘴,看丈夫夾瞭豬血放到媳婦碗裡,看媳婦把碗裡的餃子舀瞭給丈夫…她喜歡煙火氣,眼神逐漸堅定。真氣逆流的苦,她嘗過瞭,那滋味…她光想骨頭縫都跟著打顫。
洛河城,必須要去。
她一定要弄清楚老嫗死前留言的深意。
“湯來瞭。”缺牙的男童,把托盤放桌上,將盛得滿滿的碗小心端到她面前:“您要來盤餃子嗎?俺傢的餃子比盛月樓的都香,每天千隻,不到中午就賣光瞭。”
辛珊思笑著道:“行,那你給我來盤嘗嘗。”背簍裡的那點米糕,擱瞭不少豬油,經得住放。從這到洛河城還不近,趕起路一日三餐都吃它,估計不到地兒就吃光瞭。
豬雜湯火候好,燉得奶白,裡面沒放什麼佐料,味道不咸不淡,很醇很鮮美,一點不腥。豬心肉緊實,豬大腸爛乎,豬血嫩滑…總之好吃,比得上滿繡的手藝。
豬肉大蔥餡的餃子,小小巧巧,飽鼓鼓的。一咬,汁水都往外冒。幾隻下肚,辛珊思不禁發出滿足的嘆息,回頭沖在往旁桌送餃子的男童豎瞭個大拇指。
男童看見瞭,笑得兩眼彎彎,得意道:“沒騙你吧。”
這一頓吃得辛珊思心滿意足,花瞭十一文錢。從小巷口出來,她愉快得走路都帶顛。南長街街尾,一傢小酒坊前擺瞭不少舊貨。逮著眼書籍,腳步都不帶遲疑地過去瞭。
攤主是個唇上長瞭肉痣的瘦小男子,眼窄透賊光,嘴裡叼著根草芥子,抱胸倚靠著墻。
辛珊思沒打招呼,蹲到攤邊看起胡亂堆在一塊的舊書。竟然有《三字經》,她欣喜,將舊本放到一邊。《蒙讀》、《算學蒙書》,翻瞭幾頁,內容很淺顯,都是啟蒙用書,和《三字經》放到一起。
還有話本,這她愛好。
盯著攤子的男子,瞧著丫頭片子的樣子,心裡納罕,碰上個識字的。瞅她那一身,沒見多金貴,但憑翻書的作態,識字絕對不少。不再倚著墻瞭,上前招呼。
“別看是舊書,放書齋裡哪本不值個兩百三文?我這你瞧上的,三十文一本。買得多,哥再給你便宜點。”
辛珊思稀奇,這個年間就算是舊書,三十文一本,也是極便宜瞭。找到一本地域志,她忙拿起輕輕拍瞭拍灰,翻開幾頁就見地圖,心中大喜。快速翻瞭遍,發現書裡還介紹瞭一些風土,這不正合適她讀?
身上不缺銀子,她來來回回地將那堆書翻瞭三四遍,哪本都不舍得放下。數瞭數,一共是三十二本。手拿著本厚厚的《說文解字》,她癡情地看著被她摞得整整齊齊的書,終一咬牙:“我都買瞭,二十五文一本如何?”
與其背石頭塊,還不如將這些書都帶上。機會難得,誰曉得她會不會再遇著這樣的舊貨攤瞭?她猶豫,也僅是怕下雨。
男子一愣,沒想到這姑娘如此大氣:“行啊…你傢在哪,哥給你送過去。”
“不用,你擱墻角的那是桐油佈嗎?”辛珊思卸下背簍,她準備把書用桐油佈包好,放背簍最底下。
男子看著她將一佈兜石塊倒地上,心裡有算瞭。走街串巷多少年瞭,他清楚什麼人惹不得:“那桐油佈我是拿來蓋攤子的。您要,我裁一尺給您。”
一尺?辛珊思下望瞭眼書,點頭:“好。”
跟酒坊借瞭剪子,男子裁瞭桐油佈,又幫著將那摞書包好,聲小小地說:“別瞅我長這副狗樣,我可從沒偷摸過誰傢東西。近些年,蒙人抄瞭不少大戶,書都是從那些大戶府上流出來的。書齋要麼不敢要,要麼把價壓得極低。幾文一本,我舍不得。”
辛珊思聽瞭,沒說啥。在竹簍底上墊瞭件衣服,把書放在上,再將別的東西收進去。這回背簍是真的塞實瞭。取出塊碎銀,遞向攤主。
男子接過,掂瞭掂,笑得眼都沒瞭:“您再看看有沒旁的需要,我給您個添頭。”
辛珊思目光落在一隻小竹籃上,藤條合著佈條編的,很精致但最多也就能裝三饅頭,不太實用。她手指道:“就那個吧。”
男子拿瞭送上前:“您走好。”這籃子擺攤上大半月瞭,愣是沒人要。他屋裡兩兒子,但凡有個小閨女,就留著瞭。巴掌大點,給小閨女拎著,多可人!
一點沒費力地提起背簍背上,辛珊思挽著小籃子腳步輕巧地走瞭。路上看到賣野果的,她有點饞,稱瞭斤剛好放小籃子裡。
離開瞭於寧縣,往西去。洛河城在范西城東北方向,她得先離開弘江城。
單紅宜的小郎君於懷山谷被擄之事,持續發酵,流言甚囂。傍晚黃江碼頭,等船的幾人也在議論。
“經瞭此事,我有幾分佩服單紅宜瞭。瞭一方丈和鳳玉真人午後才下紅黛山。”
“你佩服單紅宜,我倒敬服峨眉心胸。峨眉這次來賀,都沒住紅黛谷的賓客院。單紅宜該十分清楚緣由。紅黛谷近些年沒少鉆營,想的是什麼,咱又不瞎。”
“紅黛谷想什麼,能逃得過一界樓的耳目?聞小掌櫃的師父,封因師太,乃峨眉裕寧掌門的師叔。”
“紅黛谷目前是難越過峨眉,但我聽說單紅宜正給她姑娘物色夫婿。”
“你們說,那美人最後會落誰被窩裡?”
“猜什麼猜,還能落到咱被窩裡哈哈…”
辛珊思頂著風緩緩走來,過瞭江便是盧陽城地界。才站定不久,身後傳來腳步,她沒回頭,但有人好奇去看。
“是一劍山莊的人。”
“領頭的那位長得真俊,他就是一劍山莊的少主顧銘亦嗎?”
“是他,我去年在風舵城見過。”
竊竊私語很快沒瞭,辛珊思心中在問,自己這是什麼體質?男三方盛勵見過瞭,三號女配聞明月今早才對過眼神,現在又來瞭個男二。
《雪瑜迎陽傳》裡,要說男主蒙曜是作者的親兒子,那顧銘亦絕對是作者的真愛跟別的女人生的娃。他深愛談思瑜,卻總是錯過,最後還被蒙曜利用差點殺瞭少林首座的大弟子孤山。
唉…辛珊思不著痕跡地輕嘆,路人甲…路人甲,路人裡的甲號,從所有主配角的世界路過,然後拍拍屁股不帶走半縷塵埃。
第16章
能做男二,顧銘亦確實俊朗,劍眉桃花眼鼻似懸膽還有美人尖,此刻他冷著臉顯得有些生人勿近。駐足在背簍姑娘身後,眼望著停泊在對岸下客的船。
碼頭沉靜,隻聞呼呼風聲。辛珊思見船遲遲不動,手伸向小籃子中拿瞭小串山葡萄來吃。山葡萄個不大,紅紅的顏色很好,甜多酸少。早上稱的一斤,僅剩幾小串瞭。許是離得近,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身後的氣息。
船在對岸停瞭足兩刻才拔錨,靠到黃江碼頭時,天都見黑瞭。
“來瞭來瞭…”
也不等船上客下完,候在碼頭上的人就急著往船上擠。辛珊思靠後,一劍山莊不趕,她就慢慢來。上瞭船,進到船艙,見臨窗還有位置,便卸下背簍過去坐。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趟船瞭…”船傢扯著嗓子,似商量實則是知會:“要在岸邊多停半刻,老朽在此先道個不是,各位客官稍安。”
大概是老規矩瞭,沒人吭聲應他。
一劍山莊的人雖沒進船艙,但辛珊思還是眼尖地瞅著瞭顧銘亦。不看長相,單身條就足矣秒殺與他站一塊的幾位。寬肩窄腰,側臉立體,白衣倜儻…腦中不自然地浮現一身影,她立馬打住,移轉目光。
要死瞭,這是食髓知味嗎?怎麼會又想起懷山谷?趕緊收斂心思,從腿旁背簍裡拿出針線包,扯瞭幾股線,開始打絡子。河面上水波蕩蕩,偶有漁鷗踩水飛過。
甲板上,站在顧銘亦左側,抱著劍的青年時梁,迎風仰面長舒一氣,透著疲憊:“師兄,回去咱們就上赤峰閉關吧。”
“好。”顧銘亦握緊手中的劍,三義鏢局在汕南一帶揚名已久,鏢頭陳達的赤練刀法十分凌厲,與山曰派掌門陳煜林,並稱汕南雙刀。陳達押鏢十數年,經歷過多少風浪!單紅宜迎的到底是個什麼主?
還是說…不沖鏢,沖的是鏢局?
近兩年,這已經是第四傢出事的鏢局瞭。去年春,西陵方傢擺擂招鏢,要送月河圖去東太山。十禪鏢局連勝七輪,奪擂成功,押月河圖上路。結果,十位當傢人一個都沒能逃過,全橫屍在東太山腳下的城隍廟裡。
緊接著是卞廣城通雲鏢局,押鏢赴風舵城時,遭人下七嗅毒。雖等來瞭解藥,可太晚瞭。毒是解瞭,隻人也廢完瞭。
今年夏初,隆齊鏢局的三位當傢,也死在瞭押鏢途中。
“風雨欲來啊!”時梁微瞇起眼,看鷹俯沖利爪捉魚扇翅。弱肉強食,他唇抿起,眸底黯然。
天快黑瞭,辛珊思望著遠處的燈火,手裡的如意絡子已經在收尾。船傢久等不到客,以為今天就這樣瞭,不太甘願地去起錨。錨剛離水,聞呼喊。
“等等…等等…”
一群男女得有十好幾人,匆匆地往碼頭來。船傢滿是褶子的臉上有瞭笑:“快點,正準備走。”
跑在最前的是個年輕婦人,她背著簍子,手裡還牽個五六歲男孩。一大一小一個模子,眉清目秀,就皮子黑瞭點。隊伍後頭,右手缺瞭拇指的中年,目光淫邪地盯在婦人身。
邊上禿眉警告:“收著點,你忘瞭之前在馮糖鎮的那位瞭?”
粗莽的漢子心有餘悸:“俺現在看見背背簍的就難受。”
“我也是。”頭發臟得都結塊的矮個,兩手護到心口:“好在她沒想傷人。”
“你還生出感激瞭。”拎著個木榔頭的厚唇男瞪瞭一眼矮墩。
“這次我瞧準瞭,她腳步重。”中年摸著斷指處:“放心吧,那位就是個過客。過去瞭,不復見。我都想好怎麼報仇瞭,今晚快活時讓小娘子脫光瞭背著背簍伺候。”上瞭船,便見一行白衣,頓時心一緊。一劍山莊的人,向來愛多管閑事。
顧銘亦瞥瞭一眼五色渾人,目送婦人小孩進瞭船艙。
“少當傢也在呀,”禿眉笑著拱手。
正打算編第二條絡子的辛珊思,聞聲手下一頓,不會這麼巧吧?抬眼望去,呵,還真是他們。
跟一劍山莊的人照過面,斷指中年硬著頭皮跨進船艙,還未找著他的獵物,目光就先跟雙冷眼撞上瞭,腳不由自主地後退。他剛說瞭什麼瞭?什麼也沒說,對對,什麼也沒說。
辛珊思將線打瞭個結,慢慢地編瞭起來,眼不眨地盯著中年。該說什麼呢?冤傢路窄。兩天前,她為什麼會突然發病?本來可是好好的。
中年扯著皮幹笑,彎身拱禮退出船艙。
禿眉幾個不解,伸頭往船艙裡一看,立時轉身。一劍山莊的人似發現瞭什麼有趣的事,故意橫身阻撓。五色渾人,眼睜睜地看著船離岸越來越遠。背後涼颼颼的,他們也不敢回望。
莽漢現在是真想把大斷指剁瞭扔河裡去喂魚。早提醒他瞭,別招惹背背簍的女子,晦氣。他還不信。
船上很靜,充斥著古怪。顧銘亦上船不久就留意到那位打絡子的姑娘瞭,無關長相打扮,而是她…太自在瞭,就好似正處閨閣一樣。這樣的人,不是天真無邪,那便是最不好惹的。
他傾向後者。
五色渾人的反應,已經肯定瞭他的猜測。
時梁看著五渾人規規矩矩貼著船艙站,冷笑一聲:“呦,這是怎麼瞭?不冷啊,你們打什麼寒顫?”
大斷指移目望向他哥,那位剛看他就似在看個死物,人肯定是知道他下迷情藥的事瞭。禿眉拉瞭拉襟口,確實有點冷。
船到瞭河中央,船傢開始收船錢:“一文一位。”
莽漢掏瞭四文出來,丟到托盤上,兩手抱胸撇過臉。大斷指見瞭,摳出一個銅子,遲疑瞭下又摳出一子,跟船傢道:“帶瞭裡面那位打絡子的姑娘。”
短短一刻,五色渾人差點熬白瞭頭,眼巴巴地望著越來越近的岸,心跳得卻愈發快。
坐在辛珊思下手的婆子著急起身,沒註意,腿杵瞭下背簍。背簍微微沒動。這一幕落到瞭時梁眼裡。辛珊思收起打瞭一半的絡子,拎瞭背簍背上,掏瞭五個銅子出來,在手裡顛著玩,一步一步地走向艙門。
正往船頭挪的五色渾人,聽著清脆的銅子撞擊聲,一下想到瞭那枚嵌入石墻的碎瓷,頓住身,不敢再動瞭。
踏上甲板,辛珊思幽幽道:“壞事做盡瞭呀,閻王都看不過眼,這不…把黃泉路都鋪到你們腳下瞭。”
大斷指腳跟一轉,撲通跪下,兩手合起求饒:“我以後再也不敢瞭,您給條生路…最後一回…絕沒有下次瞭…我回去就行善積德…”
“是嗎?”辛珊思明顯不信,不在意投在身上的諸多目光,她歪著頭沒感情地看著幾個混蛋。
“兩天前才放過你們,你們身一調依舊老樣子。今天想糟蹋誰?說來我聽聽,也好估一估惡行,看是把你們片瞭千八百塊,還是一招封喉?閻王讓我在此遇見你們,我總得懂事些。”
禿眉也跪下瞭:“真不敢,求姑娘再給回機會。日後我們一定老老實實做人…”
辛珊思斂下眼睫:“世道講因果。你們開罪我,我沒殺你們。那自此後,你們所行之惡,都有我的罪過。”
“不會瞭…”大斷指舉起手:“我發誓我發誓,以後清心寡欲,絕絕絕不傷天害理,大惡小惡都都都不沾邊。施施主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