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你,本王更想跟黎大夫一道喝茶。”
什麼?白時年呆愣,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屋內靜寂許久,他意識到這位跟傳言的一樣,不是個膚淺人物,動瞭動唇,顫著聲試探:“我父在世時,鉆研瞭十餘年煉丹術。”
“本王不求長生不老。”
“他要練的是人丹。”面對這位年輕又權重的貴主,白時年掏底兒瞭:“將功力渾厚的人凝成丹,服者功力大增。”
荒唐!蒙曜雙目一陰。
“想出煉人丹的,並非我父,而是范西城的辛良友。”
第27章
辛良友?蒙曜沒聽說過這麼個人,不過…十餘年?指一下一下地輕摳著馬鞭柄上的綁帶。
白時年看不透貴主在想什麼,沉凝兩息,接著道:“辛傢、辛良友自七月就在找人,說…說是抓賊,但八月在懷山谷,某聽黎上意有所指地刺瞭辛良友幾句,便起瞭疑。紅黛山吃酒時,某著人找蘭川城韓傢一個喝多瞭幾杯的小輩探瞭幾句,才得曉辛傢抓的並非什麼賊,而是辛良友原配所出的瘋女。”
蒙曜嘴角微勾,傢有女生瘋病,辛良友不想著求醫,卻攛掇白前煉人丹。
話至此,白時年也沒什麼好保留的:“辛良友那人薄情寡義,當年為娶韓鳳娘,不惜貶妻為妾。隻姓洪的婦人,出身書香,剛烈得很,寧和離也不願屈就。婦人娘傢亦非好惹,沒幾天便掀起瞭點風聲。
身在江湖,辛良友不敢做絕,最後不但同意瞭和離,還在洛河城置瞭莊子給洪氏母女。”
在洛河城?蒙曜心頭一動:“辛良友向你父提出煉人丹,大概是什麼時候?”
白時年凝目回憶,猶猶疑疑不太肯定地道:“泰順…噝泰順十一年春夏,具體某不是很清楚。”
寒靈姝是在泰順十年六七月份失蹤的,蒙曜面上退瞭分冷色:“洪氏與辛良友和離後,便居在洛河城?”
過去十三年,朝中幾股勢力都著人潛藏在盧陽一帶找尋,隻因寒靈姝養的海東青流連在那方。
可他卻不以為然,十幾年沒找到什麼,隻能說明一點,人就沒去盧陽。查看地輿圖,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若他重傷會逃往哪?相較盧陽,與之相鄰的洛河城地貌更復雜。
皇帝下瞭密旨,要他拿下密宗。而他…蒙曜彎唇,對密宗亦是勢在必得。
“本王最不喜的,就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白時年心緊縮得厲害,他知道誠南王話裡的意味。
輕哼一聲,蒙曜言道:“想借本王的手…本王的人做點什麼,本王沒意見,但你得有那個能耐。”本該坐在送往紅黛山喜轎中的人,卻出現在蒙都,這叫他臉往哪放?
“是某大錯。”白時年慌張,連磕頭:“以後某一定…一定以您馬首是瞻。”
蒙曜不在意:“最好是。”不是,也無所謂。他敢養惡犬,就有打死它的本事:“巴德。”
“奴在,”站在蒙曜身後的青年,有著一雙吊梢眉,眉尾幾根毛粗長。
“帶白大夫下去歇息。”
“是。”
白時年肩頭一松。
人走瞭,蒙曜轉身,將馬鞭扔到瞭榻座上。
站在榻座右邊角,左耳戴銀圈的男子,起步走向桌,倒茶:“王爺,這白時年的話可信嗎?”
“可不可信,查瞭不就知道瞭?”蒙曜量定現下這情況白時年不敢誆騙他。
“但秦清遙進瞭那位的別院。”
“一個領著兒子寡居的公主罷瞭,本王怕她不成。”
“可她兒子大瞭。”
“大瞭就大瞭,本王還能不允他長大嗎?”蒙曜深吸一氣,他清楚巴山的擔憂。當年若非他那位好姑母狩獵時一箭射偏,現在坐在龍椅上的可不會是他的好皇叔。
他父親是草原蒙克大汗的嫡長孫,智勇雙全,卻被個庶妹絕瞭承繼王朝的路。
可悲至極!
而那傷瞭嫡長的庶孽,竟能享榮華到今天,之前還進宮給她的獨子求前程,想與他爭一爭收拾中原武林的“美差”。
亦可笑至極!
她以為龍椅上那位為何要派他來剿中原武林?他父王的早喪,換瞭他被重用。結果,皇帝一不小心養大瞭虎,生瞭畏懼。
這趟差,皇帝要的是他與中原武林兩敗俱傷,要的是位高權重的他…死。
巴山奉上茶:“奴願王爺…”
“王爺,”侍衛來報:“烏瑩小姐來瞭,她以為您要離開洛河城,急著要見您。”
蒙曜蹙眉,不知為何,這趟來,烏瑩…給他的感覺有些不對。沒瞭幼時的熟悉瞭,許是…模樣長開瞭吧。他們也快七年沒見瞭。
巴山提醒:“您給烏瑩小姐準備的簪子還沒送出。”
明明是個蒙人,可烏瑩自小就喜歡各樣精美的簪子,長大瞭還一樣。蒙曜示意巴山把簪子拿來,讓侍衛去請人。
洛河城的百草堂還開著,近日非常忙,每天門外都擠著人,不是要抓藥就是要看病。抓藥的,幾十劑幾十劑買,像錯過今天沒明天一樣。等著看病的,不少都氣色紅潤。
二樓,風笑站在後窗邊,翻完賬本,看向院裡。弘江、范西等城早期備下的藥材,已經告罄。洛河城這裡,可以摘匾瞭。
咚咚…小藥童跑上樓,將剛一病患塞來的蠟丸,交給風叔,又匆匆下樓。
風笑帶著賬本,回瞭西淺街,見隻有尺劍在,不禁問:“主上呢?”
尺劍還想問他呢:“我哪知道?”自上月,主上去看過背簍賣的虎,就神神秘秘的,出入都不讓他跟風叔跟。
“你…”好吧,他不該問這一嘴,進屋搬把椅子,坐簷下等人歸。
黎上此刻正在常雲山野栗子林裡,蹲著用水將他新配的肥滲入一株栗子樹根下。那樹,明顯比附近的幾株要矮,樹幹也細一圈。施完肥,又去看另一株。
樹幹上已經沒什麼痕跡瞭,他這一月的工夫算沒白瞎。彎唇一笑,打道回府。她找著她的東西就好,這樣自己也不用再擔心她真氣逆流。隻…還是在江湖走動少,做事不甚謹慎。
虎血滴淋一路,兩株樹要死不活。
蒙都來的那位,已在洛河城逗留許久,不會真的僅是為瞭小青梅。
下瞭常雲山,黎上仰首瞇目,看落日。一甲子的內力…除瞭寒靈姝,他想不到第二人瞭。
風笑等得都打哈切瞭,才把人等回來:“主上,絕煞樓說白時年進瞭誠南王在洛河城的居所。”
就是任務完成瞭,黎上看瞭眼風笑展開的字條,淡淡道:“把剩下的四千金付瞭。”
“洛河城的百草堂呢?”風笑將紙條撕吧撕吧團起,兩手合並運力一捻。
黎上輕眨瞭下眼:“暫時不關。”
“啊?”在啃著頻婆的尺劍愣住瞭。
風笑也有點轉過彎來:“不關瞭?”
“嗯,放著看熱鬧。別的全部關瞭。”黎上撂下話就進屋瞭。不知白時年會不會跟誠南王提人丹之事?那日她見著他跟見瞭鬼一般,想來應已經離開瞭洛河城。
離開好。
離開好不好,暫且不論。反正辛珊思此刻是非常不好,盤坐在炕上,露在外的皮子赤紅,周身散著白煙,像要燒著一樣。皮下經絡裡似有什麼在拱,非常快速。臉發脹,有血流出耳鼻,經絡暴起。
正激烈時,一切動靜突然定住。一息兩息…她放在膝上的兩手猛的一握,噗一聲噴出口血。睜開的兩眼晶亮逼人,血染的唇慢慢揚起。她融通奇經八脈瞭,真氣順暢。整個人都輕松瞭,再無一點凝滯感。
“哈哈…”
大笑起來,眼淚滲出滾落。她再不用擔心真氣逆流瞭,緊握的拳松弛開,僵硬地抬起捂上臉:“嗚嗚…”將來到這世界所有的擔憂、委屈和害怕都哭出。
哭完瞭,下炕收拾。
席子邊上沾瞭血,她想把席子揭下來刷一刷,可看瞭眼屋外,天都暗下來瞭,隻得先用抹佈擦擦。掏瞭草灰,將地上那攤鏟一鏟,掃幹凈。
燒瞭水,痛痛快快洗個頭洗個澡。磨刀向後院雞舍,今天大喜,就是天黑瞭,她也要殺隻雞來慶祝一番。
站在雞舍外,看著團在一起的三隻雞。辛珊思嘆瞭一聲,還說八隻雞省省吃到過年呢,呵呵,這還不到一個半月。等著,等她破丹田重新采元夯基後,就出關去集上再買十隻八隻回來。天冷瞭,還可以多割點豬肉放著。
一隻雞,得有三斤重,剛好夠她一頓,連湯都喝光。拾掇完廚房,在院裡走動,手捏著小腹上的肉。
這裡長肉瞭,坐太久真不好。
不撐瞭,便拉起筋。練瞭《弄雲》這麼些天,她生瞭一個想法,將太極拳融入其中。昨天試瞭試,感覺不錯。今天,打算隨心而動,自由揮灑。
月照下,窈窕的身影時而柔弱如水時而利比尖鋒,轉換自然,不含半點生澀。練瞭半個時辰,覺不得勁。勾來放在簷下的小魚叉,當長槍,與自己的影子殺瞭起來。
清晨醒來,喂瞭驢,將它拉的糞埋到瞭菜地裡,順便掐瞭把蔥。洗漱後,炒個酸白菜,攤雞蛋蔥花餅吃。吃好,預習破丹田。
她按部就班地過著日子,不知外頭洶湧。白時年投瞭朝廷的事,傳得很快。有人驚詫有人恍悟也有人在猜他會不會借朝廷的勢重建百草堂。
“我早說瞭白傢看不上咱們這些草莽,你們還不信。”
“所以到底是誰追殺的白傢?”
“你說呢?”
“不是黎大夫就是紅黛谷…”
“黎大夫不至於吧。六十三傢百草堂,現在就隻剩洛河城這一處瞭,連石松山下小草廬,都被人給推瞭。”
“以後都會回來,隻是換個主。”
“關的百草堂可都是黎大夫的。”
“肯定是紅黛谷做的。我聽說單紅宜那老娘們,原本是想撮合她閨女和黎大夫的,結果黎大夫不樂意…”
紅黛山上,單紅宜被氣得不輕,自懷山谷之事後,她有意低調,就怕這麼回事兒。現在懊悔莫及,她迎什麼秦清遙啊?
“放話出去,一個小郎君罷瞭,紅黛山沒那麼小氣。追殺白傢、白時年之事,與我們無關。”
“是。”弟子青筱退出正堂,轉身便見小師妹來,忙湊過去小聲提點:“椅把上的雕花都被抓花瞭,你說話收著點,別再往師父心口上戳。”
那也是她娘活該。單向桑看瞭一眼堂裡,嘟囔:“我什麼時候拿話刺人瞭,明明都是掏心窩在跟她講理。”也就最近她才看出娘有多勢利,百草堂倒瞭,就再不在她耳邊提黎大夫瞭。
當然,八字還沒一撇,她也不是認定瞭黎大夫。但娘的做法,叫她有點寒心。
“你掏的是自個心窩嗎?”青筱嗔怪地瞪瞭小師妹一眼,抬手幫她整瞭整衣飾:“進去吧。”
單向桑進瞭正堂,見她娘在揉腦殼,便杵著不說話。
這個冤傢!單紅宜好氣又好笑:“舌頭丟瞭?”
遲疑瞭會兒,單向桑直問:“您就告訴女兒,外頭傳言是不是真的?”
就知道要問這個,單紅宜回:“哪句?”
“前些日子辦宴,您花瞭不少銀子,目前沒那閑錢去找人追殺白傢。”單向桑氣鼓鼓地道:“您之前有意我和黎大夫往來,是不是想著百草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