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紅宜沉默,不過沒多久:“你不是喜歡黎上嗎?”
“什麼喜歡?我對黎大夫品性一無所知,隻是在懷山谷見他相貌上層,多瞧瞭幾眼罷瞭。”單向桑憋瞭好些天瞭:“您若有心拿我換利,就該與我明說。我自會收瞭不該有的心思,一切任憑您安排。但請您不要打著我心悅的幌子,來掩蓋自己的企圖。”
“你在胡說什麼?”心思被揭,單紅宜有些惱羞。
“我沒胡說。”單向桑眼眶泛紅,她不願承認自己也僅是娘手裡的一顆棋子,但看娘的表露,又不得不承認:“娘好好想一想吧,想好瞭著人知會我一聲。我享瞭十幾年的天真瞭,不會逆您。”抬手拱禮,“女兒告退。”
“你…”單紅宜看著她轉身,心口起伏劇烈,這個死丫頭!她先前是有想頭,但百草堂不是倒瞭嗎?
外頭流言,不止紅黛谷聽瞭不樂意,洛河城這頭風笑都想出去挨個告訴,他傢主上很清白,不曉誰是單向桑。尺劍精瞭一回,挨到主子身邊小聲問:“背簍清楚您身份嗎?”
黎上躺搖椅上搖著,沒搭理他,在想要不要給自己辦個白事?
他是藥人的事,知道的人很少,但人都有嘴,有嘴就會傳。辦瞭白事,迷惑住一些個不省心的,他剛好再鋪排旁的營生。
銀子是好東西,以前是一個人用以後是兩個人花,得多掙點才行。
風笑看出來瞭,背簍應還不知他傢主上姓甚名誰,那就好那就好。風聲嘛,吹吹就過瞭。
如他所想,外界傳言的聲沒幾天便弱下去瞭。但洛河城並未隨之安寧,不知因何,街道上多瞭不少生臉,城裡客棧都住滿瞭。隻暗潮尚平靜,未到洶湧時,各方還和和氣氣。
十月底,辛珊思終於沉淀足夠,且有把握能精準地破丹田,散功於奇經八脈,便飽餐一頓,放松心情。當晚盤坐炕上,排空雜念後,凝神聚力於右手一指,點向臍下三寸。
丹田破,內力外泄撲向四周,推得桌椅都移瞭三寸。不過隻瞬息,辛珊思就守住瞭元,被沖起的長發落瞭下來。真氣暢流奇經八脈,再聚臍下三寸,牢固丹田。
一坐便是一天一夜,睜眼屋內一片漆黑,燈裡的油已燒幹。她呆瞭幾息,肚子咕嚕叫。展開腿腳,活動瞭下,待褪去麻木立馬下炕,往裡間抓瞭一大塊飴糖塞嘴裡。
甜膩在口中化開,她勁兒也跟著上來瞭。手扶著墻,緩瞭緩。必須得承認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垂目看瞭眼自己愈發豐潤的小肚子,笑瞭。誰說胖子抗餓的?
要真抗餓,還能胖的起來?手輕輕拍向小腹,摸瞭摸…嘴裡生津,怎麼辦,突然很想吃豬油拌飯,腦中都有畫面瞭。油光油光的米粒,拌點嫩綠的蔥花。
吞咽起口水,咕咚一聲。想忍忍明天早上做來吃,可…這是說忍就忍得瞭的嗎?
又掙紮瞭一會,她挪腿給燈加瞭燈油,點燃撥瞭撥燈芯,端起去廚房。胖就胖吧,又不是減不瞭。
待她把根基夯實,以後練功上,就不用急切瞭。少坐多動,沒幾天肯定能瘦下來。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還多舀瞭半碗米。她想嚼鍋巴。
飯煮下鍋,舀瞭苞谷去看驢。昨晚上給抱的幹草,還剩一些。清理瞭糞便,又去後院出趟茅廁。雞舍已經空蕩蕩。看著甘草堆,她思慮著要不要給驢掏個窩。一天冷過一天,炕上都鋪褥子瞭。
十一月初,洛河城下瞭兩天雨,一下子入瞭凜冬。但寒意凍不住暗潮,城裡、近郊到處是攜刀帶棍的,也不知沖的啥。
辛珊思鼓著勁,夯實根基後又悟瞭番《混元十三章經》第三章除穢。有瞭前兩章的積累,讀這一章並不難。除穢什麼意思?就跟一重一重過濾一個理,再次凝元,把“元”練純粹。
明天就出關瞭,她先給自己除下穢。燒瞭一大鍋水,將浴桶拿來廚房,就在廚房裡洗。
冬天好啊,棉襖一穿,什麼肉藏不住。可是…脫瞭呢?
低頭望著自己的肚子,這個問題好像已不容她再忽視瞭。發面呢?蹭蹭地長。摸摸下巴,還是很緊實。再抬起胳膊,捏瞭捏膀子,沒胖呀。就肚子,跟懷瞭三四個月…心頭一緊,她傻瞭,瞬息又慌忙張開兩手胡算一通。
娘啊,她…她月事好像…很久沒光臨瞭?再算算現在離懷山谷底那事,似乎…是有三四個月瞭。
眼珠子驚恐地慢慢下移,再次望向她凸顯的小肚子。
“難道是我…誤會你瞭?”
不會吧?就她之前那身子骨,還有這幾月幹的那些事,上山下河拖老虎…你是金剛鉆打的?
辛珊思從浴桶裡站起來,用力吸瞭吸肚子,看著小腹平坦瞭,問自己,應該隻是胖瞭吧…是吧?還是吧,氣一松,肚子又鼓起。哭喪起來,她還有血海深仇要報,還有幾樁大事要辦,腿上扒著個娃可咋整?
沒想到小白哥,人不中用,種倒挺橫。
原以為今夜難眠,不想躺炕上沒多會,她就迷糊瞭。醒來,手下意識地摸向肚子,今天有長大嗎?
躺著想瞭一會,驀然笑瞭。爬起身,不管怎樣,還是去醫館找大夫確認下吧,逃避解決不瞭問題。坐在炕邊,猶豫著要不要裝扮下?
裝扮成坨子,不成不成。不裝扮,萬一再遇上娃她爹?
撓頭,先洗臉刷牙吧。打瞭盆水,想直接洗臉,隻手碰著冰涼的水又立馬縮回來。孕婦好像要忌生冷,端盆往廚房。
洗漱後,對著水,把發盤起。掐瞭掐頰,她真的沒胖。豐滿起來的鵝蛋臉還挺美,看著影子轉瞭轉臉。今天去銀樓瞧瞧,買根素銀釵子。
出關,驢比她還高興。走在河邊路上,四蹄子撒開瞭。真氣順暢,辛珊思才不跟著它跑,安穩地坐在車上。南市還是一樣的熱鬧。尋瞭個食攤,來瞭籠熱騰騰的肉包子,喝著羊肉湯,吃得噴香。
吃完,不急著買東西,往城門去。今日放空車,城衛看瞭眼就讓她過瞭。進瞭城,直奔城東百草堂,旁的小醫館,她信不過。眼看著路,一點沒註意路上行客。
百草堂的小藥童記著她呢,見著人,小跑著上來問:“你又有虎賣瞭?”
“沒有。”她又不是養虎的,辛珊思眼掃過一圈,看病的人還真不少,低下頭小聲問:“你們這最好的大夫是哪個?我想請他號個脈。”
“最好的大夫啊?”小藥童想說他爺爺,可話到嘴邊瞭又想起樓上風叔:“你等著,我去給你請。”
“好。”一夜過來瞭,辛珊思心其實已經定下來瞭。有就有吧,她也不是養不起。甚至隱隱的還有一點期待,一直都是一個人,終於來瞭個伴兒。目光落在一婦人抱著的小娃身上,娃有點瘦,再胖些,那就是絕世小可愛。
風笑聽聞賣虎的姑娘來求診,立馬丟下賬本下樓。
“姐姐…”小藥童跑在前:“這就是你要找的人瞭。”
這位年紀…辛珊思餘光瞄向正抓藥的那位老者。風笑看到瞭,有些氣悶,抬手作請:“姑娘…”
“叫我小娘子。”脫口而出,說完辛珊思就想給自己一巴掌。但她提示的也沒錯,這年頭,哪個姑娘敢挺著肚子來醫館?
“您坐。”風笑還以為她成親瞭,心大震,不是滋味,他傢主上跟個小娘子不清不楚?
辛珊思伸出左手。
手搭上脈,風笑已經在想怎麼勸主上棄暗投…圓滑如珠滾?喜脈,立馬凝神再斷,都滿三月瞭。那算算日子豈不是…他懂瞭,所以要叫小娘子。
這大夫什麼表情?辛珊思抽回手,招來小藥童:“那位老先生看診嗎?”
他爺爺,小藥童點頭:“看,但醫術沒我風叔好。”
“你懷喜瞭,三月餘。”風笑正色,站起身:“姑…小娘子,您可以懷疑在下的人品,但不能懷疑在下的醫術。”
真懷孕瞭,辛珊思吞咽瞭下:“要吃安胎藥嗎?”
風笑說完那話又覺不太對:“在下為人行事光明磊落。”
第28章
說啥為人,她又不跟他深交。辛珊思再問:“我胎穩嗎,要不要安胎?”
“是藥三分毒,能不用就不用。”風笑慶幸主上早將毒封在穴中,未叫毒侵全身,不然呃…他忘瞭還有種可能,兩人在行好事前,主上已將毒逼出。
左右覺著這個不太靠譜,辛珊思轉臉向小藥童:“勞你去把那位老先生請來。”
什麼?風笑心被人剮瞭一下,重傷,不敢相信地看著坐在對面一臉沒事的人,道:“小娘子,在下還在這呢。”她可以容他先走瞭再請老苕來。
辛珊思抬手示意:“你去忙你的吧。”
他確實有急事要忙,風笑望瞭一眼她的肚子,拱瞭拱手:“後會有期。”瞥見老苕來瞭,疾步離開。
一刻後,辛珊思兩手覆在腹上,記著一腦子的註意事項出瞭百草堂,心有贊賞。黎上雖然手黑瞭點,但開的醫館很良心,不會胡亂開藥,診金也公道。站在大街上,看著人來人往,有剎那的恍惚。
她真的不再是一個人瞭,有什麼埋進瞭心頭,迅速破殼而出。閃爍著晶瑩的雙目裡,漸多瞭喜悅。她的身體沒有問題瞭,可以養孩子。她有地契有一百大幾十兩銀子還有能賣銀子的信兒…她打絡子連眼都不用帶…
所以怕啥呢?
目光定在不遠處的佈莊,老先生說大概在明年五月生產,現在都十一月中瞭,小包被、小衣裳…都要準備起來。辛珊思抬腿,走瞭兩步聽到熟悉的嗤鼻。對瞭,她還有頭驢。
回頭將驢拉上,現在再看那長板車,怎麼看怎麼嫌糙。明天,她就把它拆…不不,有身子的人不能勞累。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去幹,貼點銀子請木匠師傅多用點心。
驢車停在佈莊外,她進去鋪子,也不用店傢招呼,先挨個摸瞭遍展示的幾塊佈頭。有兩塊比較柔軟,但適合剛出生的嬰孩穿嗎?還染瞭顏色…
風笑抄近路,跑回西淺街,嘭一聲推開門。嚇得正蹲在廊簷下吃面的尺劍差點把碗給扔瞭,不等他問話,人已經到跟前,一把將他撥開。
“主上呢?”風笑找人。
尺劍跟在後:“叔,出啥大事瞭?”
“我問你主上呢?”
“在西屋書…”尺劍指向走出書房的主子:“出來瞭。”
黎上拿著《易經》,背手打量著難得失態的風笑,平靜地問:“怎麼瞭?”
“我…”這怎麼說?風笑三兩步到西屋廊下:“剛我在百草堂給瞭個小娘子診脈。”
吸溜瞭口面的尺劍,一邊嚼一邊含糊道:“小娘子咋瞭,啥怪病?”
“沒病,好得很,吃你的。”
“那就是懷疑你醫術瞭。”尺劍太瞭解他風叔瞭,懷疑他啥都不能懷疑他醫術。
“你閉嘴。”風笑怕他再打岔,直接撂瞭:“背簍有身子瞭,不到四月。”
“噗…咳咳…”面條嗆進瞭鼻子裡,尺劍驚愕地望向主上,都到這份上瞭?
黎上拿著書的手漸漸收緊,斂下眼睫。懷喜瞭…他氣都沉瞭:“她身子如何?”
是他的是他的,風笑放下心瞭:“身子強健,腹中胎也很好。老苕還給又診瞭一遍,他那人心細話多,肯定會把要註意的都說清楚。”
她沒想不要?黎上將書交於風笑。
風笑接過,笑著說:“我看她挺高興。叫她聲姑娘,她還讓我改口喚小娘子。”
嘴角微微揚瞭下,黎上起步向門口去。身後兩位目送著,直到人出瞭門,尺劍才又繼續咳瞭起來:“咳咳叔…快幫我看看…”
“沒空。”風笑轉身進瞭書房,把《易經》放回原來位置。
今日黎上的腳步多瞭絲急切,他沒想到她會懷喜。那晚在懷山谷底逼完毒,他氣血極虛,根本無法支撐還功予她,隻得將功力下行,借合歡,歸返她陰宮。
到瞭東街,沒多會就找著她的驢瞭。看到她笑著大包小包的從佈莊出來,不由松瞭口氣。風笑沒騙他,她確實挺高興。
辛珊思拉驢往銀樓那方去,她想瞧瞧有沒有那種母子鐲,還要挑挑長命鎖。別的小孩有的,她的寶貝也要有…呃,除瞭爹。
黎上小心跟上,望著她進瞭金豐銀樓,眉目都柔和瞭。
金豐銀樓沒有母子鐲,但幾個樣式的長命鎖都很好看,有娃抱錦鯉有猴送蟠桃…辛珊思看中個肉乎乎圓憨憨的雙魚戲寶蓮,古銀手藝,小小巧巧的,給嬰孩戴重量正適宜。又揀瞭根素銀釵子,便離開瞭。拐個身,進瞭邊上的糕點鋪子。
一路買買買,買到仙客樓,停下猶豫瞭幾息,還是決定在這吃午飯。
黎上不想去擾她,在巷子口站瞭一會,正欲回頭去幾丈外的百味齋用飯,眼睫一顫,溫色盡散,移目向右。
許是心態變瞭,談思瑜沒瞭當初懷山谷下的嬌韻,清瑩猶在,隻冷瞭幾分。一身素凈,像是在祭奠誰。眉眼輕愁,挺直的身骨又透著股倔強。她慢慢走近,眸子裡泛起淚光,像是有訴不盡的委屈。
一上午的好心情,到此結束。黎上不悅。
站定在兩尺之地,談思瑜行禮:“黎大夫,我們又見面瞭。”
黎上不予理會,轉身抬步往百味齋。
“多謝您在懷山谷底的相救。”一滴淚掛在眼瞼,談思瑜見他停下,扯唇一笑,盡是淒然落寞:“多謝您將我交予弄月庵的師父師姐們照顧。認識她們,是思瑜厚福。隻是…”沉凝兩息,笑意沒瞭,聲帶哽咽,“隻是在親眼看到善念師父倒在達泰掌下時,我多想您沒救過我,讓我死在懷山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