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趣啊!黎上回首:“所以你是想死?”
談思瑜想說沒有,隻未等她組織好說辭,黎上又開口瞭:“這個我可以成全。正好上月剛從幾隻赤尾蜈蚣體內提煉瞭兩滴毒,你有興趣幫忙試下嗎?”
在他的註視下,談思瑜掛在眼瞼的淚滾落,凝眉滿含自棄道:“我倒是想以死結束這一切,可…”搖瞭搖,“不能,我的命…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瞭。”
“你在這委屈,是覺得這一切都是我帶給你的?”黎上冷聲。
談思瑜一愣,很快又搖瞭搖頭:“沒有,我感激您救我,隻是想若是您當時沒救我沒將我交給弄月庵,許善念師父、同宜師姐她們就不會死瞭。同欣也會好好的,不會失瞭右臂。”
“我與你無親無故,救不救你全看心情。”瞧著她那樣子,黎上便知道弄月庵那行敗在哪瞭。
“至於之後會發生什麼,我不是仙兒,不能預見。你的遭遇是你的事,也跟我無關,不要把你和弄月庵的因果,分攤給我。我不欠弄月庵的。你若不想承擔這份因果,我給你指條路,下去陪善念。”說完便走瞭。
看著他遠去,談思瑜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收攏,面上仍是悲色。這位同阿爸給的訊一樣,難以接近。六十三傢百草堂,說日進鬥金都不為過。他竟然棄瞭。
黎上進瞭百味齋,坐在角落的尺劍和風笑起身迎上。
三人往樓上廂房,黎上坐到臨窗的位置,推開半扇窗,剛好可以看到斜對街。見談思瑜橫穿路道走向仙客樓,他眉頭蹙起。這個還真是哪熱鬧往哪湊,先有弘江城,再又來瞭此地。
她若不可疑,就沒可疑的人瞭。世上沒那麼多巧合。
風笑覥著臉,挨到主子身邊坐,伸長瞭脖子往外張望:“咦…那不是善念傳人嗎?”
黎上吐氣:“關百草堂有點草率瞭。”一個時辰,她逛瞭九傢鋪子,都沒空手。賣虎那點銀子能撐幾天?得想法子給她送點。
“您不是早厭瞭嗎?”尺劍意外。
“能掙錢的就那麼幾個行當。”黎上一手托著腮:“錢莊,沾不瞭。賭坊…以前行,現在還是多積點德吧。”
還有一個,倒茶的尺劍點到:“窯子…”
“你話怎這麼多?”都說要積德瞭,風笑端瞭杯茶送到主上手邊,提議:“要不還是開醫館吧?咱換個名,不叫百草堂,叫濟世堂、回春堂、永春堂…濟寧堂也不錯。”
“藥神館好聽。”尺劍道:“還威風。”
黎上指彈著桌面:“我想要個莊子,最好在洛河東灣那片。”
懂瞭,風笑道:“這事我讓百草堂去辦。咱們正好缺田種藥材。”
輕嗯瞭一聲,黎上見幾匹高頭大馬護著一輛雕木馬車停在瞭仙客樓外,不由雙目一縮,是誠南王。
最近洛河城氣氛緊張,蒙曜有意鎮一鎮,故今日烏瑩提出來仙客樓用膳,他依瞭。隻…下馬回頭,看撐著婆子手腕腳踩達奴背下馬車的女子,他心頭再次滑過疑思。烏瑩十歲馬術就已不遜於一般男子,她幾時變得如此婉約?
“幾位貴主,樓上廂房請。”掌櫃跑出來迎。
蒙曜領著一眾進瞭門,見大堂食客頗多攜兵器,言:“就在樓下用。”
背對門面對墻的辛珊思,喝著雞湯在等菜。現在一人吃兩人補,這頓她點瞭四個菜,手裡雞湯也是買的。湯裡還有個大雞腿。
“曜哥哥…”烏瑩看著小二擦桌擺碗筷,一雙柳眉凝得緊緊的,抬手半掩口鼻:“咱們還是去樓上坐吧。”
蒙曜將馬鞭放置桌上:“巴德,送烏瑩小姐上樓。”兀自坐下,他不知哪漏瞭風招來瞭這麼多武林人士,但他們既到瞭他的眼皮子下,就要守他的規矩。不然,他不介意提前讓中原武林見識一番鐵騎彎刀神弓雨箭。
曜哥哥?辛珊思專心喝湯,看來今天的菜又要很久才能上全。好在早上吃得晚又飽,現在不甚餓,否則她肯定退單去百味齋嘗嘗味道。
坐在靠近門口位置的談思瑜,雖幾年沒見蒙曜,但還是能將他一眼認出。此人無論是相貌還是能力,都十分出色。師從西佛隆寺西持方丈,不僅善騎射,能百步穿楊,他的落霞彎刀也是出瞭名的兇。
旁人十四尚懵懂,蒙曜就已在軍中立下大功。聽娘提過一回,二十年前姑母看中蒙曜做傳人,隻礙於他是已逝賢王唯一的兒子,作罷瞭。
談思瑜端茶小抿,現在他來瞭,阿爸要頭疼瞭。
烏瑩到底沒上樓,在蒙曜下手落座,嘴微鼓著,時不時地瞥一眼上手,嬌憨得很。
蒙曜隻當沒看見,隨意點瞭幾個菜,便喝起瞭茶。
身後靜悄悄的,辛珊思湯喝完瞭,開始啃雞腿,想著抓雞買肉的事。雞要多抓幾隻,就是天寒不知道還下不下蛋?再買兩掛大油,熬一熬。大菜拖個兩車回去,碼院子裡凍著,吃不完還可以用來喂驢。
魚好養嗎?
不好養,她就隔三差五去南市稱個一兩條。
雞腿都吃完瞭,菜還沒上。聽到腳步聲,她回頭看瞭一眼,果然是送往蒙曜那桌的,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掃過門口那身影。
剛就說點菜的女聲有點耳熟,還真是談思瑜。她怎麼來洛河城瞭?轉過頭來,兩手托腮,望著墻,眉頭漸擰起。不是,男主跟女主怎麼都在洛河城?
洛河城最近很熱鬧嗎?
回想之前逛街時的景況,路上好像是多瞭些持械人士。辛珊思左側首瞄瞭一眼再右側首瞟一下,壯士不少。她有點確定在自個閉關這段日子裡,洛河城有事發生。
噠噠馬蹄來,在“律”一聲後,三個不同輕重的腳步走進瞭仙客樓。她眨瞭下眼,大堂裡應該沒空桌瞭。
弓腰候在貴客桌邊等著傳菜的掌櫃,看瞭來客,示意小二去接待。小二迎上:“三位客官,樓上廂房請。”
來人是三通教教主方盛勵,和他的兩隨從石通、大愚。
“樓下沒桌瞭?”
店小二笑著說:“樓上廂房清靜還寬敞。”
現在辛珊思是很確定洛河城有大事發生,不然好湊熱鬧的方盛勵不會來這。
他要清靜跑來這幹嘛,守著旬陽山就可得整日清靜。方盛勵的眼神跟誠南王撞上,扯唇一笑,移目看向垂眼喝茶的談思瑜。那桌有點窄,不夠他三人坐。終目光定在最後排,大方桌行。
領著石通、大愚過去,不等到桌邊,他就抬手拱禮:“這位夫人…”
辛珊思轉眼看向他。
方盛勵話卡在嗓子眼裡,怎麼就能這樣巧?跟在後的大愚也認出人瞭,伸手拉瞭拉教主的衣:“咱還是上樓吃吧?”花癡被她一瓦礫打得痿到現在都不見好,前個還碰著他孤身一個跟五色渾人一起喝悶酒。
“閻姑娘…”方盛勵收斂瞭笑意,正色道:“好久不見,可以容我三人借座嗎?”
辛珊思想說她有四個菜,擺一桌剛好,但察覺不少目光投來,便不甘不願道:“你們隨意。”
“多謝。”方盛勵一把將大愚推到瞭她對面桌邊,自己則繞到她下手坐。石通隻得輕挪板凳,坐在上手位。
看方盛勵三人坐姿規正,大堂裡各位都不禁在猜這姓閻的是什麼來頭,包括蒙曜、談思瑜。蒙曜至今都在查那個一木塊斃瞭他一死士的紅黛谷女子,隻紅黛谷似乎沒那麼個人。
大愚兩眼下看,不敢直視。
又等瞭半刻,辛珊思的菜終於來瞭,她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瞭起來,全不顧周遭的目光。
方盛勵看她吃,嘴裡直冒水,頭一轉問大愚:“我們是不是還沒點菜?”
大愚偷瞄瞭一眼對面,舉起右手,招呼小二:“點菜。”
四個菜,辛珊思吃的精光。今天她絕不會忘瞭結賬,站起拿上她的驢鞭子,腿推開點板凳,轉身走向櫃臺。
一眾目光跟著她,她的目光卻落在瞭烏瑩發上的金簪上。那五福臨門金簪可以說與她錢袋子裡樓閣金簪,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五福刻在鏤空的花燈上,燈中還有一枚小小的粉白珠子做燈芯。很快收回眼神,自蒙曜桌邊過。
“站住。”烏瑩出聲。
是在叫她?屋裡也沒別人在走動瞭。辛珊思停下,轉過身看去。
烏瑩擱下筷子,抽帕拭瞭拭唇口,問:“你方才在看什麼?”
“你的簪子很漂亮。”辛珊思老實回,心想著你可別再問下去瞭,不然她也想試探一下。
烏瑩笑瞭,扭頭向上手:“曜哥哥,有人誇你呢。”
烏瑩今天戴的簪子確是他送的。蒙曜抬手作請:“閻姑娘自便。”
還算有禮貌。辛珊思掏出個銀角子來到櫃臺,付瞭飯錢,就不帶半分留戀地走瞭。談思瑜放下茶杯,跟瞭出去:“閻姑娘,等等。”
辛珊思拉著驢,望著走近的談思瑜,冷漠問道:“你哪位?”
“祥李村外城隍廟,我們有說過話。”談思瑜直直地盯著她,像在尋找什麼。
辛珊思淡然:“然後呢?”
找不到她神色上的不對,談思瑜眼眶泛紅,激憤道:“我師父死瞭。”
辛珊思瞥見方盛勵伸頭出仙客樓,隻覺這人好奇心真的很重,沉臉:“把話說明瞭,不然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那天晚上,城隍廟裡除瞭弄月庵一行,就隻有你。”談思瑜兩手握得咯咯響。
就知道這位想把這屎盆子往她頭上栽,辛珊思看著談思瑜,提醒道:“誰說那晚城隍廟隻有弄月庵一行和我,你不是還活著?”
“你…”談思瑜強忍著怒氣:“那時我隻剩口氣瞭,能做什麼?”
“那你以為我能做什麼?”辛珊思從沒見過這麼扭曲的人,瞧她現在的樣子,好似她們之間真的有什麼大仇。
“是你…”談思瑜手一指:“是你給達泰他們通風報信,才害得我師父師姐遭襲。”
辛珊思語調絲毫無起伏地反駁道:“不是我,我想殺那幾個姑子,不用那麼費事,直接動手就可。”
“我不信。”談思瑜抬掌…辛珊思嘴角一勾,不掩輕蔑道:“我勸你不要自不量力。”
對對,趴在門口的方盛勵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善念至多就比花癡厲害一小截,跟他能打個平手。單論內力,他是遠不及閻姑娘。
辛珊思倒想叫她回去喊爹來,但一想到一界樓的銀子還沒掙到手,又忍住瞭,瞟瞭一眼她遲遲沒打來的掌,輕嗤一笑拉著驢走瞭。
掌五指收攏,談思瑜氣恨地轉身:“真的不是你?”
辛珊思頭都沒回,漫不經心地道:“你可以去問問樓裡大堂吃飯的那位,那位若不知,你可以求求他幫你去魔惠林問問達泰。達泰如果說是我…那我再去問問達泰。”
好狂妄的口氣,仙客樓裡沒一個耳聾的,均聽得一清二楚,目光掃過“吃飯的那位”,全投向方盛勵。
方盛勵把頭縮回來,站直身子,清瞭清嗓子:“花癡袖子就是她打穿的。”
眾位頓時瞭然。
“姓閻?”蒙曜確定手冊上沒有這位。
方盛勵轉過身,點瞭點腦袋:“閻王的閻。”中原武林人傑輩出,值得喝一杯。“店傢上酒。”
對街百味齋二樓廂房裡,黎上的臉冷比冰霜。尺劍罵道:“那個姓談的真是條瘋狗,逮誰咬誰。”
“她不是瘋狗。”黎上斂目:“她是心機深沉,看準瞭找替罪羊。隻眼神不好,找錯瞭主。”聽姍思的話,她似知道談思瑜跟達泰有幹系?
“主上…”風笑眼神還不離驢車:“咱們就這樣幹看著?”
黎上有點後悔瞭:“你忘瞭…白時年還沒死。”早曉她會懷喜,之前就該讓絕煞樓直接將白傢誅盡,“目前她一個人待著,相較要安全些。”
尺劍拳釘瞭下桌子:“絕煞樓那些破規矩。”
“那…我們暗中看著點。”風笑移目瞧向主子。
黎上已有打算,醫館一傢獨大,太招眼瞭,並非好事。但若是分散開呢?弘江城叫濟安堂,回春堂開在范西城,盧陽建濟世堂…再組幾支商隊采買。此外,還要設些善堂,專門收容些無傢可歸的人。
人才不斷,這盤生意就是活的,財便源源不絕。
走遠瞭的辛珊思,正在心裡大罵談思瑜,精神病都沒她瘋,她那麼會演怎麼不去唱大戲?
還有方盛勵…她殺他全傢瞭,見著她跟撞瞭鬼似的。若非他們三個奇奇怪怪,有蒙曜坐在大堂,根本沒人會分個眼神給她。
看著她一路買到城南,驢車上摞老高,回去孝裡巷子,黎上以為今天就差不多到這瞭。沒料,人把東西都拿回屋後,又趕車去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