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子多少銀子?”
聽這話,屋主下意識地看瞭一眼小姑娘,拉著老漢往外:“咱們出去說。”
辛珊思氣死瞭,往燒得暖和和的炕上一坐。不管,反正她要住到正月。
也就兩盞茶的工夫,老漢回來瞭,像通知一樣地說:“院子老夫已經買瞭,不過你可以暫時住著。老夫搬不搬來洛河城,明年秋裡才定。”
那您買什麼院子?辛珊思搞不懂這些人,仍板著臉,硬著嘴說:“我明天也要回傢瞭。”
“隨你,你要不住瞭就把門鎖上,也不用給老夫留鑰匙。老夫搬來,自會著人捶瞭那鎖,換把新的。”
倒是挺大氣,辛珊思話在嘴邊滾啊滾,終還是厚著臉問:“那…那要是明年開春繼續住,您老怎麼算租子?”
“租子就算瞭,你幫老夫把院子看好,別叫耗子糟踐瞭。”
送走瞭老漢,辛珊思還有點沒回過味。原本她可以住到正月,現在一下能賴到明年秋。所以屋主賣個院子,老人傢買個院子,她占瞭個便宜?
怎麼覺著有點玄乎?天上真會掉餡餅?
把門關上,插上閂。她回屋得合計合計,今天這事也算是給自個提瞭個醒。建茶莊的事,可以提上日程瞭。她這裡就缺一張完整的大蒙地圖。建茶莊最首要的問題,就在選址。
離瞭孝裡巷子,老漢過瞭越口橋,進瞭南市,穿入人流,眨眼間就沒瞭身影。
用瞭兩三日,風笑終於在百草堂記檔上找到個合適的人,去書房尋主上商議,進門就見那位丟來一張契書:“先收起來,明年秋辦紅契。”
“還是您手腳快。”風笑拿瞭房契:“但我琢磨著那位應不會在洛河城生產。”
“隨她在哪生產。”他又不是沒腿,抽走風笑手裡的記檔。
“閻晴,洛河城常山鎮人,今年十九。四歲父母雙亡,流落成乞兒。十二歲進瞭咱們在江南的莊子,十三歲河邊洗衣時突發心疾,不等大夫趕到就沒瞭命。她的戶籍冊子還在。”
他們從不給收容的人辦奴契,去留自由。能學得種藥,也是人傢本事。開醫館的,藥材哪能隻靠自傢裡種?風笑倒希望,每個離開莊子的人,都能置上田,種藥再賣到莊上。
黎上看過:“就她吧。”將記檔遞還風笑,“尺劍呢?”
“換瞭張人面,拖著長板車去南市的木匠鋪子瞭。”
辛珊思閉門練瞭半月功,胎又長大瞭些,雖沒什麼不良反應,但還是決定再去趟百草堂。拉驢經過南市木匠鋪子,沒見著自己的長板車,她不免問瞭聲:“師傅…我的馬車改的如何瞭?”
在刨木的匠人一見是她,停下手起身:“在後院呢。還有點尾沒收,您若不急,過幾日來拖。我再把新木磨磨光滑,多上層油。”
“成。”辛珊思也不打算去後院瞧,拉著驢往城門去。也是緣深,進瞭城沒走幾步就見談思瑜跟個婦人在比劃啥,都不用問,用腳指頭想便知是在尋母。
十幾二十天瞭,她竟還逗留在洛河城?
若無其事地走過,辛珊思目視著前方,不急不慢地往城東去。百草堂一天拖過一天沒關,看病抓藥的人漸少瞭。她到時正臨午飯市,藥堂裡就一個坐診大夫,兩個藥童。
“夫人是要看診嗎?”有點胖乎的藥童上來問話。
辛珊思點首:“我要找苕老大夫。”話音剛落,就聞下樓的腳步聲。她望向通往內院的門,很快門簾被掀起,見是之前兩次接待她的小藥童,不由露笑。
小藥童看到她,一愣又立馬道:“你等等,今天我們百草堂最最好的大夫在,我去幫你請他下來。”
百草堂最最好的大夫,辛珊思心一抖,那不就是黎上?可別,她出不起診金。隻嘴張開想阻撓已經晚瞭,小藥童上樓的腳步聲咚咚的。
隻五六息黎上就到瞭樓下,佈簾一掀,目光撞上瞭一雙清澈的眸子。
“噝…”辛珊思倒吸一氣,驚得眼都睜大瞭,他怎麼會在這?想挪腳走人,但腳沒聽使喚。來看病?也是…就他那身子骨,是得尋個頂好的大夫給瞧瞧。但…她現在怎麼辦,裝著不認識?
跑上跑下有些氣喘的小藥童來瞭:“姐姐,這就是我們百草堂最最最厲害的黎大夫。”
跟在後的風笑,都有點不太敢看這場景。
啥?辛珊思腦袋嗡嗡的,黎大夫在哪?他,小白哥?別騙她,她親眼看著人從大紅轎子裡走出來的,當時身上還穿著喜服。可…百草堂的人會認錯東傢嗎?
望著小白哥一步一步走近,她都不想承認是自己跨進的百草堂。
黎上越過她,繞到看診的桌案後坐下。
有沒有比她更倒黴的?辛珊思站著不動。
“過來坐吧。”黎上瞥瞭一眼上前研墨的風笑。
辛珊思還想再掙紮一下,幽怨地看向不遠處的小藥童,真想問問他這哪有老鼠窟窿。
“小娘子…”風笑還記著仇,笑瞇瞇地說:“在下的醫術在黎大夫跟前,實屬一般,今日也是有幸,能觀摩黎大夫診脈。在下一定潛心學習,精進醫術。”
真想當個魔頭,然後一掌一個把他們全拍扁。事已至此,辛珊思知僵著沒用,轉過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吧。慢吞吞地來到案邊坐下,把臉抬起。
不是說望聞問切嗎?你盡管望。
黎上不回避她的眼神:“手伸來。”
他不躲,但辛珊思心虛得緊,垂下眼,依言默默地抬起右手,放到案上。微涼的指才觸及,她一激靈。
手腕上有肉瞭。黎上指在脈上停留瞭幾息,收回手,提筆於一旁的紙上寫瞭幾字。風笑看瞭一眼轉身去藥櫃那。
“你身子很好。”黎上擱筆。
辛珊思霍得站起:“那我走瞭。”
“稍等,風笑去給你拿藥瞭。”
“要吃藥?”辛珊思失聲問道,音都破瞭。
黎上輕嗯瞭一聲。
你不會是想要毒死我們娘倆吧?辛珊思也忘瞭怕瞭,瞪著對面秀色可餐的青年。她可是讀過《雪瑜迎陽傳》全本書的人,這位也許有過良善,但在為他師父試毒多年後,就隻剩下毒瞭。
心黑手狠,為達目的,啥事都幹。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蒙曜以尋高人給他逼毒為交換,要他賣命。他答應得爽利,結果沒等蒙曜把高人尋來,就突然毒發。為求活命將毒逼向左臂,他自斷瞭左臂,然後再以身殘為由拒瞭蒙曜的招攬,從此退出江湖。
還有,他師父也是他殺的。
這什麼眼神?兇巴巴的。黎上讓她瞪,見風笑拿著藥包來,叮囑道:“有身子的人少動氣,不許半途把藥丟瞭。”
你才要好好吃藥。辛珊思丟下個銀角子,一把抓過送到手邊的藥包,轉身出醫館,拉上驢便疾步離開。直到進瞭傢門,才松口氣。
天啊…怎麼辦?她就說上回給她診脈的中年大夫表情不對,原沒感覺錯。她的一切行動,竟盡在煞神的掌握中。
摸上涼颼颼的後脖頸,辛珊思仰臉哭喪起來。黎上那人,長得多美心眼就有多小,他要是記恨她始亂終棄,那不得往死裡報復她?右手兩指摳著拿著的藥包。
她都看到閻王長啥鬼樣瞭。
驢嗤瞭嗤鼻。辛珊思也吸瞭下鼻水,指再次摳瞭摳藥包,不對啊…低頭,立馬解開藥包,還真裝的不是藥。一本戶籍冊子,一二三四…一千兩銀票。
打開戶籍冊子,見紙條。紙條上字體遒勁,我要東灣口那處莊子。
所以,銀子不是白給的?
東灣口的莊子…辛珊思笑瞭,給他。再看戶籍,心一緊。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瞭,閻晴。
他怎麼知道她需要這個?
辛珊思腦中浮現出朦朧的一幕,男人問,“你叫什麼名字?”腦子壞瞭的女子回道,“辛辛珊思。”
懊惱地撓瞭撓頭,往日暗沉不可追,她安慰自己,還是要接受現實。看著戶籍冊子,用還是不用?銀子先收進錢袋。之後她會尋個時間,把莊子地契送去百草堂。
用吧,人傢好心好意為她尋摸來的。撫上肚子,告訴寶寶,你爹暫時還是個好的。至於日後…咱也不用怕,娘現在就去練功。他要是一直這麼好,等娘神功大成,就幫他把毒逼出體內。他要是犯渾,咱娘倆就離他遠點。
蒙曜聽聞那個神秘的閻姑娘去百草堂求醫,不禁蹙眉:“病得重嗎?”
“應該很重,是百草堂的黎大夫親自給診的脈。”巴德道:“王爺,她來洛河城會不會沖的是黎大夫?”
“有這個可能。”蒙曜想瞭想:“達泰已經抵洛河城郊瞭,把我們佈在外的人都收回來。”
“是。”
天黑起風,呼呼嘯嘯。辛珊思半夜下炕,裹著棉襖去後院看瞭看驢。驢也知道冷,拱在草垛下的凹陷裡。怕它凍著,提瞭幾捆柴給它圍一下擋擋風,又扯瞭些幹草蓋在它身上。
次日天陰沉沉,寒得刺骨。下晌,南市就無行人瞭。三更時分,睡在炕上的人,睜開瞭眼睛,掀被下地,利索地穿上衣裳。出瞭堂屋,沒走門,輕巧地翻過墻。沉氣運力聚於雙足,蓮步無聲,順風而去。
五更,風終於歇瞭。雪悄然而至,僅一時,天地已蒼白。積雪覆蓋住洛河下遊紫櫻丘頭,卻藏不住屹立的石碑。碑上刻字剛勁,彰顯著傲骨。
先師紇佈爾·寒靈姝之墓,徒辛珊思。
第30章
一早起來,雪還在下。辛珊思攏瞭攏棉襖,縮著脖子打著哈切去後院看驢。驢倒挺會享受,趴在草垛下的凹陷裡,嚼著幹草,渴瞭就伸頭出來咬口雪。
給驢舀瞭兩瓢苞谷,又剝瞭兩顆大白菜,留下菜心。將菜皮子切一切,和著米糠攪一攪,送去雞舍。到茅廁方便瞭下,回傢洗臉刷牙後,割瞭塊羊肉,剁一剁,剝一大把蔥切碎擱裡頭,再把菜心稍微燙一下。
多舀兩勺面,揉一揉,包瞭一百來個羊肉白菜餡餃子,夠一天三頓。忙完這,不急著煮。活動活動手腳,拉瞭下筋,開始練太極和《弄雲》,從輕緩柔和到利落凜冽…
魚叉劃雪,雪斷歸沙。翻身一刺手腕一轉叉頭返,燕回殺。凌空一斬,氣掃雪…等她收勢,屋前雪已殘。穩下氣息,將魚叉放回屋簷下。回廚房燒火煮水,下瞭餃子。
吃好又把鍋刷幹凈,焐瞭水。灶膛裡,添瞭把碎柴。
做頓早飯,炕都燒熱瞭,堂屋裡暖和不少。去西屋提瞭藤條和蒲草出來,準備今個將窩籃編好。她這平平淡淡,生活如常。城裡暗潮卻已洶湧得快翻出浪瞭。
方盛勵終於等來瞭好戲,第一時間帶著石通、大愚出城去東郊。明明下著大雪,街道上人不少反增,不過多是往同一方向。談思瑜也不尋母瞭,順著人流疾走。
“什麼?”蒙曜聽說辛珊思出現瞭,十分詫異:“她給寒靈姝立瞭碑?”
“是。”巴山也意外得很:“洛河下遊下河村的村民,趕早去鑿冰捕魚,發現光禿的紫櫻丘上多瞭塊碑。王爺,當年寒靈姝失蹤,西佛隆寺問責,朝廷給的承諾,您可知?”
“當然。”蒙曜眼底生笑:“寒靈姝不歸,密宗無宗主。”
“現在寒靈姝墓已現,便是向外告訴寒靈姝已死。那密宗是不是該重新定立宗主?”這於他們是好事,巴山接著道:“十三年瞭,達泰之所以能暫代密宗宗主,全是因他乃寒靈姝的庶弟,並當眾大義凜然地立誓要找回寒靈姝,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就是這點…蒙曜唇漸漸揚起:“達泰差不多也聽到消息瞭,咱們去紫櫻丘拜祭一下本王的師叔祖。”
巴山還有一擔心:“就怕達泰說那墓中不是寒靈姝。”
“那他就擺證據證明。”蒙曜一點不憂心這個,他又不是死的:“備馬。”
“是。”
西淺街,黎上熬瞭一晚上,查瞭不少醫典,列瞭三十來張紙,正打算讓風笑去采買食材,就見人一臉復雜地匆匆走來。
“怎麼瞭?”
還怎麼瞭?風笑都佩服死那位瞭,才把戶籍給她送去多久,她就造出大事瞭。
“洛河下遊紫櫻丘頭多瞭塊碑。立碑人,辛珊思。墓中躺的是…”
“紇佈爾·寒靈姝。”黎上把手上的單子遞出:“都去湊熱鬧瞭正好方便你采買。”
采買?風笑傻傻地接過那沓紙,低頭翻瞭翻:“您要研究藥膳?”充蔚、藕、當歸、桃仁…紅花,效用全在祛瘀、補氣血,這是…已經在準備月子瞭?不是,主上沒聽到他剛說的話嗎?又抬起頭問,“您不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黎上手背到後:“你都說瞭立碑的是辛珊思,她是閻晴。該提心吊膽的是辛傢,是害寒靈姝的人。”看來她跟辛良友仇不淺啊,不然不會把自己大名刻上寒靈姝的墓碑。
風笑分析瞭下,覺在理,拿著單子叫上尺劍,上街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