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移目向清俊小哥抱著的小奶娃:“哎呦呦,您就是要給這位姑娘做衣裳吧?”她早有留意,二人不是差錢的主兒。
“啊嗷…”黎久久板著臉,很兇的樣子。辛珊思拿瞭巾子,給她擦瞭擦濕淋淋的小嘴:“發什麼脾氣,見不得旁人比你美嗎?”
掌櫃樂瞭,很大方:“您這話說得我通身都輕飄飄。”看瞭眼客人手拿的料子,“您稍等片刻,南江那才運到的料子,有比這還要舒服的,保準您滿意。”
“行。”辛珊思將佈頭放到櫃臺上:“這佈多少錢一尺?”
“二十七文,您買一匹,我給您便宜些。”
“便宜多少?”手裡不差銀子,但辛珊思也不想買貴。
對真心想買的主顧,掌櫃也爽快:“一匹算您九百六十文。這是我能給的最低價瞭。”坦州城多的是佈莊,單東西主街上就有三四十傢。他們洛香能在此坐穩,隻靠兩樣,一是貨美二是價實誠。
“可以,麻煩你給我拿兩匹。”
“兩匹有兩匹的價,一千九百文,勻下來比單買一匹少十文錢。”生意做成,掌櫃就高興,見夥計抱著佈匹回來,立馬拿起櫃臺上的佈頭,讓他去取貨,又請客人看料子。
“這兩匹,都是今年南邊新上的,柔軟絲滑,雖剛上身時帶著點微涼,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辛珊思捻瞭捻兩匹佈,滑也不是太滑,但摸著是真舒服,扭頭讓黎上過來:“你也瞅瞅。”
這還沒招呼完,鋪裡又來客瞭。掌櫃一見,忙壓著聲說:“您二位先看著,官傢上門瞭。”疾步走出櫃臺行禮問候,“今兒吹的什麼風,竟把您給吹來瞭?有些日子沒見著您瞭。”
黎上、辛珊思未回頭去瞧上一眼,兩人小聲商量著。
“這兩種料子我瞧著都不錯,各樣來兩匹,然後再買些細棉佈。”
“可以。”黎上輕輕拐瞭下珊思,讓她看閨女。黎久久聽得很認真,小眉頭蹙著像是在想什麼。
沒忍住,辛珊思捏瞭下她的肉臉,耳朵帶著點身後的敘話。
“辦嫁妝的,你這有什麼好料子理一理,明個午後送去府上,讓我傢夫人挑一挑。”
“這麼急?”掌櫃拉著老婦的手:“聽您說要辦嫁妝,奴傢還在想趕緊請示瞭東傢,讓南邊再來一批好料子。”
“八月初六的日子,來不及再跑江南瞭。也不是第一回嫁,料子你就緊庫裡現有的揀。”
一說不是第一回嫁,掌櫃就知道這是要給哪位辦嫁妝瞭:“成,那奴傢一會就去庫房理一理。”
“你忙吧,我還得回去伺候,夫人身邊少不得我。”
“好,奴傢送您。”
好一會,掌櫃才回來,未等走到櫃臺後就嘆起氣,苦笑著小聲抱怨:“貼本半賣半送,還得小心伺候著。可誰叫人是咱們坦州城的這個…”豎起左手大拇指。
黎上見瞭,立時便清楚瞭,坦州城的達魯花赤,客烈亦·納海。要瞭料子,辛珊思又問起別的:“您這有碎佈賣嗎?我要做些小物件。”
“碎佈當然有,不過不賣…”掌櫃笑說:“我送您。”八匹料子,鋪裡能掙上一兩銀子,一點碎佈她可不敢再收人錢。
將佈都搬上驢車,辛珊思給尿瞭的閨女換瞭塊尿佈,與黎上往酒坊去:“這年頭,女子再嫁已經夠可憐瞭,沒想連至親都不疼惜。”
聽珊思嘆息,黎上懂她並不僅僅是為客烈亦府上將要再嫁的那位,更是為所有被教條禁錮住的女子:“坦州城的達魯花赤,客烈亦·納海,今年三十又五。將要嫁的是他的嫡妹,客烈亦·謠雲。”
“什麼叫嫡妹,謠雲的母親是繼室嗎?”辛珊思撩衣服,喂奶。
黎上將驢車靠邊停下,返過身坐進車廂,關上門壓著聲說:“謠雲的母親是原配,納海是謠雲的庶長兄。謠雲母親成親後,十四年未開懷,求遍名醫,三十三歲高齡才懷上。那時納海已經十一歲。”
“謠雲母親不在瞭?”
“謠雲母親生產時難產,對這唯一的孩子並不太喜。五年還六年前的,去世瞭。她去世不久,謠雲的父親也走瞭。”
“所以讓她嫁的是庶長兄?”
“這個庶長兄…心思可不淺,硬著骨頭迎合瞭皇帝。”
一點即通,辛珊思輕嗤:“蒙曜他爹是嫡長,皇帝也是庶出。謠雲她娘沒生出嫡子,照那種深宅大院的規矩,納海是有機會被記嫡的,但他拒絕瞭。皇帝就喜歡他這種身份。”
“對。”黎上可歡喜珊思的機靈勁瞭,輕刮瞭下黎久久嫩嫩的小臉,又向上捏瞭捏她娘腮幫上的軟肉,湊近親瞭下:“所以納海成瞭坦州城的達魯花赤。”
“就剛剛那婆子說的話,謠雲二嫁嫁得肯定沒好到哪。”
“這個我暫時不清楚。”
待閨女吃飽瞭,黎上出車廂趕驢往前又走瞭會,在醉蓬萊酒坊買瞭酒引子,沿街看瞭幾傢鋪子,返回停車在醉蓬萊對面的蓬萊客酒傢。
“兩位樓上坐,還是就在大堂用膳?”
“樓…”
“哎呀,緋色姑娘來瞭,有失遠迎還請海涵。”
辛珊思嘴還張著,看掌櫃迎向一粉紗半蒙面的女子,不禁發笑,暗嘆坦州城到底是離蒙都近些,真真遍地貴人,回頭跟父女兩說:“咱們上樓。”
一傢三口往樓梯口,被迎至門外的裊裊女子眼神跟隨。跨進門,她目光不移:“郝掌櫃,樓上廂房。”
“是是,您請。”掌櫃諂媚。
到瞭樓上,女子不要領瞭,示意他下去忙。
辛珊思才點好菜,就聞一腳步停在瞭他們廂房外。
小二給斟瞭茶:“兩位稍等片刻。”轉身拉門,也沒個準備便對上張冷臉,就算那臉甚美,也嚇得他夠嗆,“緋色姑娘,您…”不好意思地回頭看瞭一眼,“這廂房有客瞭,小的再給您安排。”
“退下。”緋色站著不動,旁若無人地癡癡盯著低頭逗著小娃的男子。相貌不對,但身影一樣。她沒認錯人,這位就是四年前點瞭她卻隻觀花苞的人。真好運啊,竟是黎上。
什麼情況,辛珊思瞥瞭一眼坐在對面聽久久啊哦的黎大夫,又望向杵門口不動的女子。
小二從旁離開,送單子下樓。黎上抬起頭:“你中的毒我解不瞭。”
“不可能。”女子凝眉,慢悠悠地說:“你是黎上,怎麼會解不瞭?”
“多謝抬舉,我亦不過是肉身凡胎。”黎上端杯小抿瞭口茶,低頭繼續看女兒。
女子眼裡生淚:“我有銀子,很多銀子…”置於腹前的兩手緊緊扣著,顫著唇道,“求你給我治,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瞭。”
“我說瞭我解不瞭你的毒。”剛在樓下,黎上就觀過緋色的面色瞭。她中毒已深,這些年又疏於練功,除非拿到解藥,不然至多也就明年的事瞭。
“你不是有銀子就治的嗎?”緋色急瞭。
這誰傳的謠言?黎上直說:“你的毒好解,但必須要拿到毒方,毒方裡的每一味藥藥量多少都要精確,不然配置不瞭解藥。你求醫,我不能送你去死。”
在沁風樓多年,緋色也算閱人無數,她自是看得出黎上有沒在騙她。竟是這般,一滴淚滾出眶,她忙抬手拭去。沉凝幾息,她跨步入內,將門關上,身子前傾,小聲問道:“一定要毒方嗎?拿到點花苞的胭脂行不行?”
黎上濃密的眼睫顫動瞭下:“也行,但你要肯定給你點花苞的胭脂,跟你拿到的胭脂配制完全相同。”
“這…”緋色有點保不準,遲疑瞭片刻,顫著音問:“如果不服解藥,我還有多少日子?”
“一年半載。”
身子一軟,緋色忙撐著桌子,嘴裡比黃連還苦,生咽下。勉力平復著心境,她是六年前出的陰南山,哪裡曉得山裡點花用的胭脂有無換過方子,這可怎麼辦?
要是緋色能拿到胭脂,黎上倒是想試一試。試對瞭,他也不去惹蒙玉靈,直接將解藥賣給蒙曜。蒙曜那人,雖不討喜,但還有點禮貌。蒙玉靈,他是真的討厭極瞭。
緋色權衡著,撐在桌上的纖纖玉指慢慢收攏,指甲刮著桌面,斂起雙目:“前後是死,搏一把也無妨。”
聞言,黎上道:“你什麼時候能拿到,我在坦州城待不瞭很久。”
“七月七快到瞭…”每年這個時候,陰南山都會送人來樓裡。緋色算計著日子,語氣有點虛地說:“一個月內。”
黎上看向對面。辛珊思點首,建茶莊的事不急。
“好,我等你一個月。”
這位給瞭話,緋色有些許安慰,整理瞭心緒轉過身,朝看著她的女子微微一福身:“讓您見笑瞭。”
“拼命活著,沒什麼可笑的。”辛珊思看著她就想起瞭冰寜,兩個都是可憐人。
對方眼裡真摯,緋色自慚形穢,扯起唇角回頭看黎上:“您好福氣。”正身再行禮,“不打擾你們瞭,告辭。”
人走瞭,黎上細觀起珊思。
辛珊思瞪瞭他一眼。
黎上笑問:“需要我再詳細解釋一下嗎?”
“不需要。”她眼又沒瞎,那緋色求的是解藥不是愛。吃完飯,他們也不逛瞭,路上看到糧鋪停下賣瞭幾斤糯米,就去找陸爻。
在巷子口等瞭老半天的陸爻,看到熟悉的驢車來,眼淚都汪眼裡瞭,起身拿瞭小板凳抗上幡飛奔過去:“天爺呀,你們怎麼才來?”
停下驢車,轅座上的黎上一動不動,望著陸爻身後一張金票還是銀票樣的紙隨風飄啊飄:“珊思…”
辛珊思輕拍著快睡著的久久:“什麼事?”
見陸爻快到近前瞭,他放輕瞭聲:“你要不要撿點金子銀子?”
“要。”遇上這種好事,辛珊思覺自個但凡猶豫半分都是對不起老天爺厚愛,立馬把閨女放窩籃裡,拉開車廂後門,跳下車。繞到車前,一眼就瞅著瞭那張在飄的票子。
跑到驢車邊的陸爻,見師侄媳婦往他身後去還好奇:“你做什…”看清幾步外飄著的是啥後,立馬丟掉板凳、佈幡翻起自己的繡囊,發現繡囊不知怎麼松瞭口還口朝下,忙喊,“那是我的。”
辛珊思可不管,她兩口子跟這票子有緣。兩指一夾,逮著拿近一看。嗨,還是金票。
“這是我的。”陸爻提著繡囊沖到師侄媳婦身邊:“真的。”
“你跟這金票無緣,別強求。”辛珊思朝黎上揚瞭揚票子,聽到車廂裡傳出哭,立馬快跑上車,繼續哄閨女睡覺。
陸爻還就不信要不回來那十兩金票,把板凳和幡放到車上後,擠到轅座側坐著,看著黎上:“你喪良心啊,瞧見我丟銀子,不但不提醒我一聲,竟還支使媳婦不顧幼女下車去搶。有你這樣當晚輩的嗎,我還是不是你師叔瞭?”
“你這師叔的名頭怎麼來的?”黎上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我不管。”陸爻委屈死瞭:“你跟白前的怨仇,與我無關。”真要算起來,遲兮、白前、思勤哪個不欠他滿屁股債,他有說啥,還不是認瞭?
“你說的對,黎大夫跟白前的事確實與你無關。那咱們就講講剛剛那種情況,”辛珊思問他:“你金票是不是丟瞭?”
這問裡肯定有陷阱。陸爻將幾個字反復體會瞭番,點點頭:“對。”
“你是不是沒發現?”
“但我師侄…”
“不要多言,你就答是還是不是?”一張金票,辛珊思在想古代相師都這麼能掙的嗎?扛著個不倫不類的幡,帶著個小板凳往路邊一坐,半天上百兩銀子的收入!
陸爻不想答這問。
辛珊思又問:“這是不是說明金票離你而去瞭,你倆沒緣?”也不用陸爻回答,她接著講,“黎大夫看見,那是金票跟他有緣。”
“你們兩口子…”陸爻指指這個指指那個,痛心疾首:“枉我之前還想著將私房托付給你們,這樣要是有個什麼不測,我辛苦這麼些年攢下的銀子也不會流外人田裡。你們竟然如此對我?”
“你可以說點正經的,譬如今天給人算瞭什麼,人給瞭你十兩金票?”辛珊思見久久要去抓臉,趕緊給她摩摩癢。
“我掙銀子不容易,真的。”陸爻說起上午卜卦的事:“我都快睡著瞭,來瞭一輛馬車…問個吉兇,我也就當作尋常,可哪知銅錢落定,三枚都在死門。親緣兇極,姻緣血煞,心不求生。我想給她找條活路都不行,最後隻好予她說卦象並非定死,還有的轉變,別太早認命。認命瞭,也就完瞭。”
“你剛說一嫁虛陽?”辛珊思不太懂“虛陽”二字。
陸爻解釋:“要麼是好龍陽要麼…虛。”
蒙人…辛珊思杵瞭下黎大夫:“不會是謠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