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閨女是俊。”辛珊思低語。
黎上手摸上珊思的耳,輕捻她軟軟的耳垂:“她娘也俊。”
“嗯,她爹也俊。”
“對,不然她娘不會一見瞭就兩眼放光,要以身相許。”
“這話我不太認同。”辛珊思糾正:“我掉下裂縫,是誰生死相隨?”想戳戳他心口,但他心口上趴著閨女,隻得改戳臉瞭,“你黎大夫可不是個良善的主。”
黎上笑著,將她攬緊,眼看吊掛在車頂的窩籃,輕吐一氣:“珊思…”
“嗯,”辛珊思側躺,手摩著閨女的小肉背。
黎上沉凝瞭兩息,道:“此刻雖宿在這荒郊,但我心裡…很踏實。”
辛珊思彎唇,眉目間盡是溫柔:“你看你閨女,睡得多安心。”
“你呢?”黎上唇貼上她的發頂。
辛珊思仰首蹭瞭蹭他:“我也很安心。”
黎上唇角高揚,眼中生潮。邊上車廂,盤腿坐著的陸爻,雙手抱臂,一臉疑色地盯著傻笑的尺劍,小聲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瞭,要不要算算姻緣?”
尺劍兩眼一閉,翻瞭個身。
“白給你算姻緣,你算不算?”
敢情他給他們算卦還要收銀錢?尺劍真想一腳把人踹下車。
陸爻傾身向前:“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見人不理他,他看瞭眼車廂,清瞭清嗓子,“你不說,我一會就告訴我師侄你偷聽他們夫妻私話。”
“你懂個屁,我這是在學習。”尺劍回頭瞪瞭一眼陸爻:“我可不是你,我以後是要成傢的。”風叔早說他耿直瞭,他不盡早學著點,成傢後怕是連怎麼哄媳婦都不會。
“我還是給你算一卦吧?”
“不用。”
天麻麻亮,風笑起身點燈,重新寫瞭一張藥方,吹幹墨汁後,推開車廂前門,下瞭車,走進屋裡,見老人傢正揉面,笑著說:“這是您外甥丟的紙,就交給您瞭。”
“哎呀…”老漢兩手盡是面,有些無措:“多謝多謝。”
風笑把方子折一折,放到桌角上:“我去洗漱。”
“好好,你們洗漱完,我面也好瞭。”
今個久久醒得早,拉瞭粑粑,喝完奶,還嗚嗚囔囔的。辛珊思見她兩眼往外望,就知小東西是在車廂裡悶壞瞭,給她穿上小衣小褲,叫瞭黎上。
才洗漱完的黎上,接過閨女,到路邊溜達瞭會。聽風笑叫吃面,他低頭問他閨女:“你什麼時候長牙?”
黎久久小嘴一窩:“噢…”
幾人吃瞭十九碗面,付錢時,老漢死活不願照十九碗面算,非說要請他們一人一碗。最後無法,風笑付瞭十三碗面錢,尺劍拿瞭十個桃放桌上。老漢沒留意,送他們離開瞭,回頭收桌看到桃,忙追去:“哎…哎…”
一輛騾車自小路來,趕車的黑皮漢子一臉著急,拐上官道,正好看他舅站南邊路口,他喊道:“舅,我先回瞭,改天有空我再和娟兒來看您和舅娘。”
“你等等…”老漢看他加鞭,急道:“你藥方子在我這。”
騾車剎住,黑皮漢子有些不信:“不騙人?”
“人傢昨個在路上看見你掉瞭張紙,喊你,你都沒理人傢。”
提到這個,黑皮漢子就氣,罵道:“真晦氣,我明天就去廟裡驅邪。”
老漢回屋拿瞭方子,交給外甥,再三叮囑:“走大望縣別下,人傢昨晚上連夜從那逃出來。”
紙一拿到手,黑皮漢子輕輕捻瞭捻,笑瞭:“就是這紙。”小心打開,“對對對,就是這字。”雖然他不認識,但字樣子他記得,一整顆心放下瞭,“舅,我回瞭。”
“大望縣那別下。”
“好。”
黑皮漢子雖是這麼應,但經過大望縣那,見好些人擠在街口,還是忍不住好奇過去瞅瞅,一走近就聽說死瞭不少人,心不禁一緊。
“真的,黑壓壓的鬼怪圍著三輛驢車一輛牛車,喊閻王的聲,後弦巷那都能聽到。”
“林大冬傢小兒子半夜醒來,看好幾堆屍身在化,嚇得都尿褲子瞭。”
“沒騙人,你們聞聞這味,散瞭一夜瞭,還帶著股腥。”
“喊閻王,結果全被閻王送下閻王殿瞭。”
“以後中元還是安安穩穩地擱傢裡祭拜祭拜得瞭。”
又聽瞭幾句,黑皮漢子踮腳望瞭眼街道兩邊的幾處黑印子,搓瞭搓臂膀,往騾車那走。幾匹馬來,疾馳而過。被驚起的塵土嗆得咳瞭兩聲,他爬上騾車,用鞭拍瞭拍騾子屁股,心裡想著三輛驢車一輛牛車,擰緊的眉久久不松。
沒有礙事的,辛珊思一行走得輕松。不及中午就到瞭紅纓鎮。他們原是打算在鎮頭吃口便走,可陸爻要做東,幾人就決定今天歇在紅纓鎮瞭。進鎮問瞭兩個路人,得知鎮上最好的客棧叫梵晴客棧,沿路往東走到尾就是瞭。
“我隻說做東請你們吃酒。”陸爻看他們這勁頭,有點虛。別大手大腳的,把他一百二十大幾兩銀全給霍霍瞭?
尺劍舔瞭舔唇:“也不知道鎮上有沒有賣牛肉的?我好些日子沒吃牛肉瞭。”
“豬肉也是一樣吃。”陸爻抱緊自己的腿:“尤其是師侄媳婦烀的豬頭肉,那味道人間…”
“有賣馬肉的。”尺劍喜道:“上次主上買的馬肉,我都沒敢放開吃。”
陸爻腦殼有點發脹,他可能真的是病瞭。不病,怎麼會拍胸脯嚷嚷著要做東?
在梵晴要瞭三間上房,幾人稍微整理瞭下便下樓瞭。掌櫃告訴他們,鎮上酒水最好飯菜最精的食鋪就在對面,百味莊。
黎上抱著他的胖丫頭走在前,辛珊思左臂上掛著藤籃跟在旁。正是午市,百味莊大堂裡滿滿盡是客,就是…氣氛有些不太對,過於安靜瞭。掌櫃縮在櫃臺後,連客都不曉得迎。
不過黎上也不需人迎,進入都不看大堂,到櫃臺直接問:“樓上還有座嗎?”
掌櫃瞄瞭眼大堂,木木地點點頭:“有有,幾位樓上請。”
坐在大堂角落的青衣婦人,抬起眼眸,目光越過一堂的男女,看向正欲上樓的年輕女子,握緊筷子,唇顫瞭顫:“閻夫人…”
堂中十幾男女不約而同均緊瞭眉宇。辛珊思頓足,轉頭望去。黎上斂目,退下一臺階。
青衣婦人擱下筷子,慢慢站起身,無視右邊桌出鞘的利刃:“我是臨齊蘇傢前任傢主蘇九天的長女,蘇玉芝。”
辛珊思頷首:“你好。”
十指摳桌,蘇玉芝也是在賭:“您是不是欠我蘇傢…”暈染瞭淡淡血色的眼裡滲出淚,她心痛極,但自己已走投無路,“一條命。”
陸爻靠近師侄媳婦:“這女的夫妻宮都黑瞭。”
沒有遲疑,辛珊思點頭:“是,我欠臨齊蘇傢一條命。”
蘇玉芝咽下嘴裡的咸苦,雙手握拳,道:“一命換一命,我想活。”
“一娘勸閻夫人最好別管閑事。”坐在蘇玉芝前桌端著酒杯的苗女,頭戴銀帽,脖上三項圈,指甲與唇同烏色,左眼尾點瞭一顆血紅痣,既妖媚又冷漠。她輕晃著酒杯,淡淡笑著:“蘇玉芝是上瞭絕煞樓掛牌的人。”
“所以你也是來殺她的?”辛珊思知道這苗女是誰。烏唇、紅痣,苗族族長鳳喜一,一個總想搶男二顧銘亦回苗寨當郎君的奇女子。
鳳喜一搖搖頭:“我沒興趣。”
能還上一命,黎上很樂意:“那就請林夫…”
“我已經不是林夫人瞭。”蘇玉芝眼裡有恨。
“蘇娘子可願與我們上樓一同用飯?”還完這一命,她就隻欠檀傢的瞭。辛珊思見蘇玉芝移步,不著痕跡地輕吐一氣。絕煞樓掛牌上的人嗎?沒關系,正好他們要多跟絕煞樓打打交道,查米掌櫃。
蘇玉芝每走向閻晴一步,心裡對父親對娘對二弟、小弟對蘇傢的愧疚就多一分,但她不能現在就死。
坐在堂中央的刀疤眼,拉住捏碎茶碗欲起身的青年。當蘇玉芝走到樓梯口時,三男兩女牽著馬停步在百味莊外。
掌櫃直覺大戰就要開始瞭,閃出櫃臺,沖出鋪子去迎客:“幾位客官,快裡面請。”接手韁繩的同時,還喊小二,“都出來,把幾匹馬拉去喂。”
這是個好掌櫃,尺劍推瞭推杵著不敢動的店夥計。店夥計一驚,看向五位進店的客官,張嘴磕磕巴巴地問:“您你你們要樓上坐嗎?”
走在五位首的不是別人,正是方子和,見到抱孩子的黎上,錯愕又驚喜,忙拱手:“黎大夫、閻夫人,久仰。”
已經擠到黎上身邊的陸爻,觀著幾人面相,戳瞭戳黎上的背,小聲嘟囔:“我隻請你們幾個,至多再加上個蘇玉芝。”
聲雖小,但方子和聽到瞭,溫雅一笑:“遇上就是有緣,黎大夫、閻夫人若不嫌棄,這一頓讓方某…”
“不用。”陸爻拒絕:“你相貌生得極好,但一雙桃目看似情深實則涼薄,天庭飽滿耳卻反骨,留須藏美也為藏奸。”見他色變,嘴上依舊不留情,“你跟我師侄一傢沒緣,也不是一路人。”
方子和冷瞭臉:“是方某唐突瞭。”
黎上上下打量瞭番方子和,輕嗤一笑:“我說昨天夜裡大望縣哪來那麼多木偶,原來是你啊。”說完,便牽上珊思往樓上。
辛珊思猜到這“方某”的身份瞭,回頭看瞭一眼,不由笑開。黎大夫是真壞,一句引人遐想的話,將西陵方傢推到瞭風口。接下來,該方傢頭疼瞭。
第59章
方子和是萬沒想到黎上竟如此輕狂,同時心裡亦有些犯虛,但情勢不容他隱忍:“還請黎大夫慎言。”伸手向旁,從隨侍手裡拿來竹拐。
“我已經很慎言瞭。”黎上腳沒停,仍在往樓上:“你是來找我們問木偶之事的,我這沒什麼可告訴你的,也沒心思看你演,隻想奉勸一句,我與我娘子不是東太山姚傢。”
鳳喜一有點喜歡黎上這性子,笑目望著臉鐵青的方子和,一口飲盡杯中酒。人活一世,總憋憋屈屈的,有什麼意思?
什麼情況?大堂裡諸位,目送黎上一傢消失在樓梯口後,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最後均望向還杵在櫃臺那的幾人。六月一群東瀛人提著木偶在麻洋縣襲擊飛雲鏢局的事,江湖上早已人盡皆知。
飛雲鏢局當傢人宮允,話都放出來瞭,木偶就是殺害十禪鏢局十位當傢和隆齊鏢局三位當傢的兇手。黎大夫多精,他剛那話是明擺著懷疑西陵方傢。提東太山姚傢…噝,難道月河圖被劫也是方傢背地裡搞的鬼?
手裡還拿著碎茶碗的青年,有點糊塗,下著腰湊近大哥,小聲問:“木偶又出現瞭?”
“你不是聽見話瞭嗎?”刀疤眼抓瞭把咸香豆,丟瞭一顆進嘴,兩眼盯著方子和,神色中隱著奚落。他早覺方子和假瞭。
“那咱們等會殺完蘇玉芝,就去大望縣瞧瞧。”青年松開碎茶碗。
刀疤眼轉過頭:“你去殺蘇玉芝,我跟後頭給你收屍。”還殺蘇玉芝呢?他們是打得過閻晴,還是經得住黎上毒?蘇玉芝話都說明瞭,一命換一命,她要活。就是他有點想不通,閻晴怎麼會欠蘇九天一條命?
“幾幾幾位…”店夥計兩手霍顫顫地扯著抹佈擋在胸前:“你你們還要吃飯嗎?”
方子和強壓著怒氣,這個黎上…兩眼看著樓梯,想著昨夜折損的二十六武士,腮邊鼓動瞭下,放松緊咬著的後槽牙,冷然笑之,轉身離開。
“我們換一傢吃飯。”
“怎麼走瞭?”緊張瞭許久的大堂,緩和瞭下來,響起竊竊私語。
“不會是被黎大夫說中瞭吧?”
“方傢主咋就吞下這口氣瞭?換俺要被誰如此這般地針對,俺肯定是要他拿出證據來。拿不出來,俺就撕爛他的嘴。”
“那就更說明我子和兄心虛瞭,萬一問瞭,黎大夫真拿出證據怎麼辦?咱們走南闖北的,誰不曉得黎大夫精得跟鬼似的?”
“黎上說他和他娘子不是東太山姚傢,啥意思?”
“意思是姚傢被方傢戲耍瞭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