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方傢跟那些東瀛人有勾結?”
鳳喜一給自己斟滿酒,插瞭句嘴:“西陵方傢不是一直以有後唐背景為傲嗎?唐史,你們讀過沒?東瀛就是被大唐給喂肥的。”這一場,她站黎上。
“您這麼一說,還真有那味瞭。”
“不是…”有人把話拉回來:“那蘇玉芝咱還殺不殺瞭?”
大堂沉默,鋪子外磨蹭的掌櫃又迎來瞭一波客。許是感覺不到騰騰殺氣瞭,他引著客到門口,伸頭朝裡看瞭一眼,確定堂中客人不再繃著,便笑嘻嘻地抬手請客進門。
“幾位樓上坐還是樓下坐?”
四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都有帶兵器,雖一身匪氣,但面上平和。一人指著之前蘇玉芝坐的那桌,道:“店傢,收拾一下,我們就坐那。”
魯東張三李四王二錢大?刀疤眼認出人瞭,他們怎麼跑西邊來瞭,難道也是為瞭殺蘇玉芝?
店夥計把桌子收幹凈,又擦瞭兩遍。四人入座,倒茶大口喝水。解瞭渴,似才發現堂裡少瞭點什麼…眼睛瞟瞟瞄瞄,瞅著個面熟的,頷瞭下首,算是打過招呼瞭。
怎麼都不說話?
邊上那桌,因著到嘴的肉飛瞭,猶有些不忿,轉頭冷問:“你們也是沖蘇玉芝來的?”
胡子刮得很幹凈的錢大,露瞭莫名:“誰是蘇玉芝?”沒等回答,他又道,“我們是要去西蜀城。”
“西蜀城最近除瞭蘇玉芝被休,還有什麼熱鬧?”刀疤眼好奇,沒大事,這四個應不會跑上上千裡路。
又是蘇玉芝?刀眉張三看過堂裡的一眾人:“我們去西蜀城不是為瞭湊熱鬧。但說到熱鬧,昨夜離此地不遠的大望縣絕對熱鬧得很。十幾個東瀛人橫屍荒地,大望縣西頭街邊六攤化屍水印。我走近細看過水印,那裡昨夜死的人絕對是百數起。”
鳳喜一笑瞭:“看來這次得要絕煞樓親自動手瞭。”
“絕煞樓?”錢大錯愕:“你們說的那個蘇玉芝上絕煞樓的掛牌瞭,值多少銀子?”
“價不低。”鳳喜一轉動著酒杯:“一千金。”
“噝…”缺瞭顆門牙的李四看瞭眼坐對面喝茶的王二:“這價是真不低,蘇玉芝什麼來頭?”
“西蜀城暗文閣林傢的大少奶奶,不過這是過去瞭。”一個髻上插銅扇的婦人說道:“日前她已因成婚七年無出被休。”
“暗文閣?”張三詫異,他們這趟去西蜀城,沖的正是暗文閣。暗文閣,雖帶個“文”字,閣裡擺的也是字畫,但真正賣的東西可跟“文”一點不沾邊。林傢是做暗器的。
一千金…王二又灌瞭口涼茶:“鳳族長剛說此次怕是要絕煞樓親自動手…所以蘇玉芝靠上靠山瞭?什麼人?絕煞樓可不是好惹的。”
刀疤眼手指指樓上:“也巧,蘇玉芝靠上的也不是好惹的主。你們來晚一步,錯過好戲瞭。”
王二看著鳳喜一。鳳喜一望著酒杯裡的酒:“好不好惹,你們不是已經見識過瞭?大望縣木偶…還有化屍水。”
錢大舔瞭舔唇:“誰?”
“黎上、閻晴。”邊上桌吃酒的人,心裡舒坦瞭點。
這兩位…張三李四王二錢大互看一眼,把才生的念頭給掐瞭。銀子要掙,但也要清楚自個的斤兩。
見錢大眼神暗下去瞭,刀疤眼笑問:“魯東也知道這兩口子的厲害?”
錢大哼哼兩聲:“建魯東百草堂的銀子哪來的,魯東人都知道。至於說閻夫人…”張開右手挨個數,“潭中河七賴子、花癡和尚、三通教教主方盛勵、不明來路的黑衣人、麻洋縣一大串木偶、大望縣中元夜,還有行事已規規矩矩的五色渾人。這些都是擺明面上的,暗裡…多少人喪她手裡,咱也不清楚。我隻聽說,她沒把達泰看在眼裡。”
另,洛河城紫櫻丘那塊碑,到底是不是她立的?是的話,那密宗就是她伸手可得的。
絕煞樓這回,怕是要開先例瞭。
樓上二號廂房辛珊思點瞭菜後,見蘇玉芝盯著她姑娘看,想瞭想站起身:“你父親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蘇玉芝喉間艱澀,雙手抱茶碗:“您可以不認的。”畢竟她對外一直是閻晴,而非辛珊思。
沉凝兩息,辛珊思搖首:“我做過什麼我很清楚,雖有苦衷也是逼不得已,但…該我負的責任我會負,且這件事也不是我一句抱歉就能瞭結的。”
心中觸動,蘇玉芝抬手抹去滾落的淚珠,回視:“您跟我以為的不一樣。”
“檀易跟我說過同樣的話。”辛珊思凝眉,壓下鼻間的刺痛,抱拳:“多謝你的認可,也很對不住。”
這樣的一個人,她很難不認可。蘇玉芝亦站起身,抬手回禮:“我的事,沒那麼容易解決。而且因為絕煞樓的掛牌,我暫時…也不敢回臨齊。”她怕,怕她娘和兩個弟弟拼死護她。
辛珊思理解,請她坐。
看蘇玉芝坐下瞭,黎上便拉珊思也坐,問起話:“能說說你跟林傢是怎麼回事嗎?”
“要想解決事情,就得先弄清癥結在哪。”陸爻給蘇玉芝滿上茶。
雖難堪,但也沒什麼不好說的。蘇玉芝自覺嫁入林傢七年,除瞭沒給林垚生下一兒半女,旁的都做到位瞭。孝順姑舅,和睦妯娌,愛護晚輩,侍奉夫君…她都快把自己的脾性磨沒瞭。
“九天前,我被林垚休瞭。”
不是和離,是休瞭。辛珊思見她再次看向久久,不禁問道:“僅僅是因為沒有孩子?”
幾人看她,蘇玉芝嗤笑,眼淚又一次填滿眼眶:“我也不是很清楚。”她該怎麼說呢,“我與林垚的親事是我祖父和他祖父定下的。自懂事,我就知道我有個未婚夫婿,我以後會嫁到西蜀城。因為臨齊和西蜀城離得也不近,所以在商定婚期前,我與他就見過兩回。”
“林垚有心悅的姑娘?”風笑問。
蘇玉芝抱緊茶碗:“我懷疑有,但不能確定。在定下婚期前和成親前,我與他單獨相處時,都有直言問過。在我看,我與他的親事,是長輩的一時興起。他若是有喜歡的女子,可以與我坦誠。我不是非他不可。”
“他說他沒有?”辛珊思見蘇玉芝點頭,心裡有瞭點猜測:“但成親後,你發現他騙瞭你?”
“我們成親後,也過瞭幾個月很…”蘇玉芝張著嘴,遲遲才繼續說:“他待我很好,但時常會出神。我生疑…是在成親四年後,我娘傢弟媳生瞭,我回娘傢賀喜。在弟媳屋裡看我侄兒的時候,弟媳與我小話,說想懷上…”移目看向黎大夫,“夫妻敦倫得註意時日。我當時心裡一緊,突然發現每個月裡林垚碰我的日子很固定,就在我月事後的兩三天。”
風笑低頭喝茶,若真這樣,蘇玉芝能生出孩子才是怪事。
餘光瞥見風大夫的流露,蘇玉芝心如刀絞:“我沒有質問他,隻是從那後多留意瞭幾分。留意多瞭,我才慢慢覺出味,林傢在防著我。在我爹沒瞭後,林垚…就再沒碰過我。三個月前,傢裡突然起瞭風聲,說什麼暗器譜被人偷偷描摹瞭…我當時還慶幸林傢做事都背著我。
沒幾天,風聲就被林垚他娘壓下瞭。平靜瞭二月餘…林垚離傢幾日,回來在外院休整瞭一日,便著人送瞭份休書給我。休書上,寫得很明白,七年無出。”
尺劍聽得拳頭都硬:“你就沒去問問他?”
“問瞭。”蘇玉芝微仰首,緊抿唇,平復瞭十來息才開口:“他讓我別叫他難做。那時我也顧不得臉面瞭,當著他二弟的面,問他為什麼夫妻敦倫隻在那兩三天,問他是我生不出孩子,還是他不想讓我生出孩子?如果是他不想要孩子,那就請他收回休書,我們重議和離。”
陸耀祖點頭:“你是個拎得清的好丫頭。”
蘇玉芝難受,渾身都難受。她委屈,委屈極瞭,抽瞭口氣,哽咽:“林垚污蔑是我描摹瞭林傢的暗器譜。當時,我…我就想活撕瞭他。”
“好漢不吃眼前虧…”陸爻覺這姑娘多少有點傻:“你站在林傢地界上,娘傢又在好幾百裡外,你撕他做什麼?他休你,你就收拾點盤纏,拿著休書離開。記住瞭…”指點點桌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她那時被氣得都快斷氣瞭,根本想不到這麼多。蘇玉芝兩眼通紅,抽噎著道:“我…我把林垚打傷瞭,林傢將我扔出瞭傢門,還…還當眾斥我是毒婦。”
“逞一時之氣。”陸爻問她:“你把他打傷瞭,他養幾天就好瞭。你帶去的嫁妝怎麼辦,還要嗎?”
“應該好不瞭瞭。”蘇玉芝掏出塊巾子,擦瞭擦鼻水:“他大概是知道自己不對,我打他時,他沒還手。我心想他不是不讓…不讓我生嗎,那他也別生瞭,就…就趁混亂,一腳下去瞭…”
這樣啊…陸爻不替她懊憾瞭:“打的好。”
尺劍拳頭還沒松開:“嫁妝還是得要回來。”
“絕煞樓掛牌是怎麼回事?”辛珊思問:“應不是林傢掛的,林傢該是得瞭信之後休的你。”
蘇玉芝也一頭懵:“我被扔出林傢後,本是打算回臨齊的,可當天下午就聽說有人使瞭銀子在絕煞樓掛瞭牌要殺我。一開始我還不信,在我被林傢休瞭的消息傳開後,遭瞭兩次偷襲,就信瞭。”
懷中小肉團撅動,黎上低頭:“對林垚心裡那個人,你可有懷疑的對象?”
“有…”蘇玉芝扯唇笑瞭下,道:“林垚大舅母娘傢侄女,叫汪輕依,拜在峨眉七靈師太座下,比林垚大兩歲,九年前離峨眉山嫁去瞭卞廣城彭傢。通雲鏢局出事,她夫君也在其中。去年年後,她夫君走瞭。”
七靈師太,風笑聽說過,但汪輕依他是真不知。
黎上想著通雲鏢局出事的那幾個,問:“她夫君是彭敏山?”
“對。”
黎上轉頭看向珊思:“汪輕依的爹是西蜀城老木匠汪柏盛的二兒子汪成,汪成娶的是蘭川城韓傢傢主韓震的姑傢表妹。”
“你直接說她是韓震的表外甥女就行瞭。”繞來繞去,都快把她繞昏頭瞭。
“汪輕依確是韓震的表外甥女。”跟人傾吐瞭一番,蘇玉芝心裡沒那麼憋瞭:“彭敏山廢瞭的信傳到西蜀城的那幾天,林垚嘴上憐他的汪姐姐,但兩眼裡的神光很亮。共枕幾年,我還是瞭解他的,也看得出他在高興。”
有韓鳳娘的事在前,辛珊思對蘭川韓傢成見很深:“汪輕依現在西蜀城?”
蘇玉芝搖頭:“我沒聽說。”
辛珊思再問一句:“林傢暗器譜被描摹的事,你知道多少?”
“一點不知。”說起這個,蘇玉芝隻覺可笑:“他一傢都防著我,我嫁到他傢七年,就去過暗文樓閣兩次。他傢暗器譜由誰保管,放在哪個院裡,我都不曉,怎麼描摹?我描摹瞭,又有什麼用?我蘇傢是開打鐵鋪的,但打的都是尋常人傢用的刀、鋤頭、鐵耙…”
“可能在林傢以為…”聽到腳步聲,風笑住瞭嘴。
“讓幾位客官久等瞭。”兩個店小二端著飯菜到廂房門外。尺劍起身開門,放他們入內。
店小二很有眼色,飯菜擺上桌,立馬退出去。聞到味瞭,黎久久眼神有瞭方向,小小的身子還往起拗。黎上把她稍微托高點。看到一桌花花綠綠的,小人兒嘴裹動起來瞭。
辛珊思將人抱瞭過來:“她是不是餓瞭?”起身離座,“你們先吃,我喂喂她。”
“我剛在樓下用瞭半碗飯,現在也不餓,你們吃。”蘇玉芝嘴裡苦澀,一點胃口都沒。
黎上跟著珊思出去瞭。尺劍門沒帶上,壓著聲告訴蘇玉芝:“我們這趟正要去西蜀城。你若隨我們一道,就隻能回去西蜀城。”
依陸爻,蘇玉芝現在既不敢回臨齊,那就去西蜀城。林垚廢瞭也好沒廢完也罷,他在成親後確是對不住蘇玉芝。
“想不想把嫁妝要回來?”
蘇玉芝愣瞭下,忙點頭:“我嫁妝實在,近兩千兩銀呢。”這兩千兩銀都是她傢鐵鋪一錘一錘錘出來的,豈能不要?
“怕丟人嗎?”陸爻倒茶。
還能往哪裡丟?蘇玉芝垂下頭:“我的臉皮已經被林傢給剝瞭。”
“林垚不是因你七年無出把你休瞭嗎?你把事往大裡鬧,最好鬧得所有人都知道,然後再將你跟林垚之間的事外宣。”陸爻教她:“先說你跟林垚的親事由來,再講你成親前問林垚的話,接著談成親後…最後指責林垚、林傢欺人太甚。一點必須點明,七年無出錯不在你,是林垚有外心。”
風笑補充:“林垚心裡藏著人,成親前對你不坦誠,成親後堤防你,這都是對你的不敬重與欺辱。你要清楚你是一個原配妻子,是林垚祖父指定的長孫媳婦,是林傢明媒正娶的。林傢、林垚必須敬重你。”
理,蘇玉芝都懂:“原本我是想回臨齊後,跟我娘傢把事說明瞭,再尋林傢掰扯的。隻絕煞樓這出來得太突然,我…”她真是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上絕煞樓的掛牌,“我何德何能啊?”
陸爻決定破例一回,掏瞭三枚銅錢出來,起身放到蘇玉芝面前:“你隨手丟,我給你算一卦。”
看瞭眼沒什麼特別的三枚銅子,蘇玉芝抬眼望向那人。之前在樓下,這位說竹拐方子和的話還在耳邊,她也不知能不能信?移目向坐門口的青年,這個最實誠。
尺劍點頭肯定:“他的相術,跟他的長相一樣。”
見蘇玉芝看來,陸爻微笑,他含蓄淺笑時樣子最好。
收回目光,蘇玉芝抓起銅子,手抬高點松開指。三枚銅子落桌上蹦跳瞭幾下,落定瞭。
卦象一目瞭然,但陸爻怕人不信,還是斂瞭神色,掐指算瞭起來。見他如此鄭重,蘇玉芝都生瞭緊張,害怕又有些期待。
尺劍不明瞭:“你以前不是一丟就…”
“被休不是壞事。”桌下,陸爻一腳踩上尺劍,面上仍正經:“林垚不但不是你正緣,還克妻。”再觀她夫妻宮、子孫宮,夫妻宮雖還黑著,但子孫宮雲已散,明顯是否極泰來柳暗花明之象。
聽他這麼一說,蘇玉芝都露笑瞭:“不管是真還是安慰,我都謝謝你。”掏出一個銀角子,“聽聞相師算卦是不能不收銀錢的,我沒多少,你別嫌棄。”
看她身無珠飾,幾人就知她銀子哪來的瞭。
陸爻沒推拒:“不是安慰,是你父親救瞭你瞭。”這是實話,手點在上的那枚銅子,“祖佑。”同薛冰寕不一樣,蘇玉芝並非是得遇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