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少沒少東西?”尺劍到近前,將小包袱遞給她。薛冰寕一接過就覺出重量重瞭,快手解開包袱。小包袱裡,除瞭老藥典,還有些碎銀碎金銅錢,她抿唇忍笑。
尺劍接瞭風叔拋來的水囊,大灌幾口水:“那賊被我摁地上,連頭發絲裡都翻遍瞭,就這麼點東西。”
辛珊思彎唇:“沒差東西吧?”薛冰寕連搖頭:“沒差沒差。”把金銀銅錢歸到自己的錢袋子,雙手奉上藥典:“黎大夫,這您怎麼處置?”
這東西於他確有點用處,黎上看向珊思:“你先幫我收著。”
“好。”辛珊思又問起之前事:“你確定是木偶襲擊的穆坤?”她有點想不明白木偶的意圖,一會與遲然、蒙人勾結殺她,一會又埋伏穆坤,關鍵穆坤還活著?
其實不是很確定,薛冰寕回想昨個傍晚兩方激鬥的場景:“那十六個木偶跟我在麻洋縣見到那些木偶…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黎上問。
“說不上來。”薛冰寕努力地在找詞描述,可那種感覺隱隱約約難以捉摸,根本無法描補。
“他們一舉一動僵嗎?”辛珊思問。
靈光滑過,薛冰寕一下捕捉到瞭“動作”二字,恍然:“對,他們的動作有一種整齊劃一的感覺,但不僵。我在鷹頭山那方見過蒙曜的兵衛,他們跟那些兵衛很像。”
“軍?”黎上點到。
薛冰寕斬釘截鐵:“對,就是軍。”
“蒙人?”尺劍錯愕瞭,難道真是蒙曜動的手?
薛冰寕搖首:“看身形和發,應不是蒙人,更趨向漢人。”
漢人?黎上思慮:“埋伏穆坤的木偶全死瞭嗎?”
“沒有。”薛冰寕道:“他們很厲害,有至少兩位弓箭手隱匿。穆坤帶的十三人,一開始就倒瞭四個。剩下的九個為護主,顧忌頗多,不到百息就全傷瞭。他們廢瞭穆坤的右臂,殺瞭他的護衛,便撤瞭。”
“沒發現你?”辛珊思疑惑。薛冰寕搖頭:“我等瞭一會,沒見有人回來查看,便立馬去給昏死過去的穆坤種熾情。種完,我就往閆陽城去瞭。”
黎上眨瞭下眼:“不是沒發現,是沒必要發現。”
“因為木偶打扮本來就是為瞭嫁禍,被不被人看見,於他們都無差別。”辛珊思嘖瞭下:“這嫁禍雖然明目張膽,但不得不說很高明。木偶的裝扮,隱去瞭他們真實的面容。黎大夫在紅纓鎮又差點指明西陵方傢跟木偶是一傢。兩箭直穿穆坤膝蓋骨,影射瞭當年蒙玉靈射偏傷瞭嫡長的那一箭。”
聽完後,尺劍頓瞭頓:“東太山姚傢嗎?他傢出過將軍。”
黎上笑瞭,看向薛冰寕:“你那一劑熾情,算是把水徹底攪渾瞭。”要是別的毒,蒙玉靈不會多想,可恰恰是熾情。熾情,控制玉凌宮和沁風樓的毒。蒙玉靈羽翼已豐還好說,若勢力未成,怕是要提心吊膽慌上一陣子瞭。
第73章
“我沒想那麼多…”即使解瞭熾情認瞭娘,薛冰寕對買賣她的人建玉凌宮的人依舊深恨:“隻是想讓蒙玉靈也嘗嘗日夜不寧的苦。”
辛珊思好奇起一事:“黎大夫,男子陽剛,中瞭熾情會不會比女子更難熬?”
來叫他們吃飯的風笑代為解疑:“不止比女子更難熬,還難解。之前我們在坦州給耗子試毒,撐得久的全是母的。另,穆坤現身受重傷,就算蒙玉靈能找到高手給他拔毒,他短時間內也根本無法承受拔毒的損耗。”
等等,薛冰寕轉頭看瞭眼風叔又望向黎大夫和閻晴姐:“你們給誰解熾情瞭?”
“咱們邊吃邊說。”辛珊思有點餓瞭。
幾人走向陰涼下的小桌。尺劍見冰寜還背著包袱,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薛冰寕笑瞭,左瞄瞄右瞅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離開盧陽後,便彎彎繞繞向南行,也是碰運氣,看能不能遇上你們。”她雖不甚清楚他們要往哪,但卻知道閻晴姐在選地建茶莊。坦州城附近不合適,那一行肯定不會再往西北方向。
“把包袱解下來,放到車上。”辛珊思悄悄扯瞭扯黎大夫的背後,眼珠子左轉,與他對望一眼。武林村的第三戶人傢有著落瞭。
閻晴姐發話瞭,薛冰寕立時脫瞭包袱,跑向尺劍的驢車:“吃穿住行我自己管。”她不想一個人,也很懷念跟他們一起的日子。放好包袱回來就從錢袋子裡取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風叔。
風笑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薛冰寕直接塞他手裡瞭:“我一路到這發瞭兩筆小財。等閻晴姐找著地方建茶莊,我就在邊上起個小院。”
“好啊。”辛珊思笑得甜美:“多些人住在一塊才熱鬧,閑時還能串個門嘮嗑幾句。”
“對…”薛冰寕就向往這樣的日子。
見薛冰寕交銀,陸爻開始反思自己,他和叔爺是不是也該交點?
兩張小方桌拼在一起,七大人圍坐桌邊,一小人躺親爹臂彎。桌上有包子有米糕有餅,八罐小菜,沒有湯有茶。
看閻晴姐和黎大夫夾瞭包子,薛冰寕才動筷子:“你們在坦州幫人解熾情瞭?”
尺劍大點頭:“主上為熟知熾情毒性,光耗子就買瞭快有五千隻。好容易摸準瞭毒性,試出瞭解熾情的法子,也成功給人解瞭毒,不想沁風樓卻將那人給殺瞭。”
嘴裡的米糕頓時多瞭絲苦澀,薛冰寕細嚼著,眼睫下落。她此生做得最對的一件事,便是叛離玉凌宮。沒有從那逃出,她永遠不知人世間的苦樂喜憂,更不可能體會到被娘呵護的美好。
“沁風樓也是張狂,還敢把人頭送來給我們,說是當診金。”尺劍冷哼:“當晚主上就帶上我找上沁風樓。一開始沁風樓將下巴抬得高高的,最後沒能鬥過我們,隻得乖乖地拿金為緋色付瞭診金。”
“緋色?”薛冰寕意外。
風笑抬眼看向對面:“你認識?”
認識,薛冰寕眨瞭眨眼:“她在玉凌宮的時候,跟之前帶人捉拿我的那位常師姐很要好。”
想到緋色送到黎大夫手上的那胭脂,辛珊思輕嘆瞭聲:“估計也不在瞭。緋色回不瞭玉凌宮,但她卻拿到瞭玉凌宮點花苞用的胭脂。”
嘴裡更苦,薛冰寕深吸慢吐,試著放松揪緊的心:“老瞎子說,臂上花苞是桃粉色,那熾情的毒方就是他記在老藥典裡的那個毒方。花苞顏色變瞭,那毒方就變瞭。”
黎上想到瞭:“用花籽穩定熾情的顏色,是要經過反復試驗。藥量稍有不對,花籽就會壓不住熾情的紅。”
“何必呢?”陸爻眼裡深幽:“一邊助紂為虐一邊又良心不安,他還不如死在致仕那年。”
“這樣的人才不會舍得死。”陸耀祖一口咬瞭大半隻包子,也就死小子傻。
來祥客棧的烙餅做得很薄,冷瞭也不影響口味。辛珊思刻意忽略從旁望看來的那道小眼神:“前些天,我們在西蜀城外還遇上一個因熾情自絕的女子。”
薛冰寕喉間都發堵:“接下來怎麼辦?”
“因為緋色,玉凌宮已經知道我能解熾情瞭…”黎上放下手裡吃瞭一半的素包,拿調羹給懷裡急得亂撅動的小姑娘舀口水:“我不清楚他們有沒有給門下女子重新種毒,所以粉色花苞的解藥不能給出去。”
“也為免再發生緋色那樣的事,除非求上門的人命不久矣,不然我們暫時也不要再給沁風樓裡的女子解毒。”辛珊思道。
黎上就是這麼想的:“解毒,要等沁風樓倒瞭之後。”
不說這個沉重的話題瞭,辛珊思看向冰寜:“你剛說發瞭兩筆小財?”
“也是叫我遇著瞭。”薛冰寕聽到嘖嘖聲,望向黎大夫懷裡那位,頓時就受不住瞭,她怎這麼可愛?粉粉嫩嫩的小嘴巴吧吧地喝著水,一雙像閻晴姐又似黎大夫的眸子還帶著笑。
黎久久似知道大傢都在看她,喝水喝得更歡更香。辛珊思發笑:“黎大夫,你是不是給她水裡加糖瞭?”小東西還喝出美味瞭。
黎上也樂,問懷裡的小人兒:“告訴爹爹,你什麼時候長牙?”
“嗷…”黎久久舍瞭調羹,小嘴一張,露出瞭光光的牙床,笑呵呵的,勾得她爹都忍不住低下頭親瞭又親她的腦門。
薛冰寕心情好瞭不少,想起一事,忙放下筷子和米糕,手在佈巾上擦瞭擦:“之前我手頭沒好東西,隻能自編瞭個扣結給咱們久久當禮,這回…”站起背過身,再轉回來手裡多瞭條珠鏈,她笑嘻嘻地說,“我可以讓久久叫我姨瞭。”
這是…天眼珠?辛珊思凝目細看,全沒留意到一旁黎上面上的凝凍。鏈上每顆珠子都是細長柱形,除瞭中央吊著的那顆,都不甚圓潤平滑。她不知道這東西現在叫什麼,但現世它叫天珠。
黎大夫的神色…薛冰寕有點忐忑,垂目看瞭一眼手裡的東西,問:“這…有什麼問題嗎?”
將調羹放回碗裡,黎上抽走薛冰寕拿著的珠鏈,指輕摩中間吊著的那顆瑟瑟珠,腦中快閃著禎禎畫面,鼻間生刺痛。
辛珊思還頭次見他這般,見閨女小爪子抓上瞭那珠鏈,忙伸手去抱她。
“不用。”黎上數過珠上的眼,確定是九隻,便松手讓他姑娘拿好,抬首望向薛冰寕:“這鏈子你哪來的?”近幾年,他查瞭黎傢很多事,也尋遍很多暗市,沒找著一件他記憶中的珠寶玉器。
“我…”薛冰寕都有點卡殼,急瞭兩息才把話急出來:“在河底撿的,黃江。”
辛珊思讓冰寜坐下,問黎大夫:“這東西有什麼來歷嗎?”
拿起那枚九眼珠,黎上道:“此種瑟瑟珠在中原最多五顆,它是古象雄王朝遺留下的,傳說能辟邪避厄。”沉凝幾息,輕語,“這鏈子是我娘之物。”
啥?辛珊思都驚瞭,跟冰寜對望一眼。其他幾位也立時正瞭色。黎上雙目微微斂起:“在我記憶中,她一直貼身戴著。我時常會拱她懷裡,摳著這珠子玩。”
靜默三四息,風笑回神放下筷子:“冰寜,你快說說怎麼撿的這鏈子?”
“不止這鏈子,黃江河底還有不少好物。”薛冰寕是萬沒想到自己快閉不住氣時,隨手一抓的東西竟是黎大夫娘親的貼身之物:“我跟我娘相認後,也沒敢在塘山村久待。我要走,我娘就問我去往哪?我告訴她要南下,她立時便道我大嫂懷身子瞭,她也要南下往我大哥傢瞧瞧。
我大哥傢在黃江南璜梅縣,我娘領我走瞭兩天小道到梅村碼頭坐船。船還沒過江中心,我便看見一群玉凌宮的人沿江邊趕往對岸渡口。領頭的那位化成灰我都認得,正是教我的老師,諸晴。
旁的人我敢肯定自己能糊弄過去,但她,我卻不敢賭。我娘發現我不對,便立馬給我打掩護。我將包袱放到瞭我娘簍子裡,尋機下瞭水,往下遊遊去。在陰南山,我們都練過閉氣。就是頭口氣,我下到瞭江底,發現瞭沉船。
船不大,整個陷在泥淤水草裡,好幾隻箱,翻瞭兩隻,還有幾具人骨。我摸瞭四錠金子和這珠鏈便翻身往水面。嘴出水面換瞭口氣,也沒再下江底。”太貪容易丟命,她還想活。“金子,我留瞭一錠給我娘,別的被我摳摳團團換成銀票瞭。”
見她拿錢袋,黎上道:“你留著。黎傢沒瞭二十年瞭,那些早已無主。”
姓黎,還這麼厚的底兒?薛冰寕心裡有數瞭:“坦州黎傢。”玉凌宮對黎大夫的記錄上,隻道他是白前從乞丐窩裡撿的,沒想竟還有這般身世。
黎久久翹著根小指抓著珠子往嘴邊送。辛珊思攔住,想那沉船:“這麼多珠寶沉在江底,竟一點風聲都沒…”
黎上也不清楚。尺劍和陸爻實在,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咱們還是盡早去把它們撈上來。”
對。她離開江底時,就在想尋到他們後再回去撈。一人力微,不敢多貪。但這麼多人還個頂個厲害,保住那點東西不費勁兒。
薛冰寕撕瞭小塊米糕放嘴裡,看向黎大夫:“您剛那話我不認同。金子我就不給您瞭,但您還在呢,黎傢的東西怎麼就無主瞭?”
“在理。”陸爻給自己倒瞭杯水:“咱們不止要去撈珠寶,還要查查那幾具人骨。”
“具體多少具我沒看清,但離我近的那兩具…”薛冰寕篤定:“殺他們的人掌法極厲害。”手點點心脈又指向左肩,“骨頭都裂散瞭。”
黃江中央,水深在一丈到三十丈不等,璜梅縣那段算是較深處。黎上收拾瞭心緒,微微笑之:“快點吃飯吧,吃完歇會我們就繼續趕路。”
“第二筆發的什麼財?”尺劍隨口一問。薛冰寕癟嘴搖頭:“這年頭真的是什麼人都有。敘雲城那裡有個姑娘披著麻擺擂臺,人就盤坐擂臺上,一旁放瞭十兩銀。贏瞭她,銀子可以都拿走。誰輸瞭,要留下五兩銀。”
說敘雲城,辛珊思就來瞭興致:“你上去瞭?”
“對。”薛冰寕道:“我是八月初三下晌到的敘雲城。那擂臺擺在城南,正好我走的南城門。沒找著客棧,就先發現一大群人圍在一起呼呼喝喝的,便走過去看看。起初,我還以為是比武招親,聽瞭一會才曉她是坐莊的。”
“贏瞭多少?”陸爻笑問。
薛冰寕比劃瞭下:“四十五兩銀。”
夠他算十五卦,陸爻扭頭問叔爺:“我這歲數還能練就超群功夫嗎?”
“你筋骨太硬瞭,就不是練武的料。”陸耀祖夾瞭塊餅。
陸爻接受得迅速:“四十五兩銀除去自己的十兩,也就是說那姑娘已經贏下七人…”
“你想說我勝之不武?”
“不是,她既坐上擂臺,規則又是她定的,那就沒有勝之不武一說。我是要講,那個姑娘很厲害。當然,你也是個極厲害的姑娘。”不好罵遲兮,陸爻心裡大罵思勤,都是他讓自己活得這般卑微。
薛冰寕瞥瞭陸爻一眼:“我雖然打不過陸老爺子和閻晴姐,但也是自幼苦學到大的。那女子確如你言,很厲害。我也不否認她巔峰時我未必能贏她,可就像你說的,規則是她定的。”
“怎麼好像不高興?”陸爻的話也沒別的意思,辛珊思給她夾瞭隻羊肉包子。
“別提瞭…”薛冰寕自嘲:“四十五兩銀都驅散不瞭我心裡的鬱悶。”
風笑笑道:“那就說出來,我們給你評評。”
雖不想提,但薛冰寕不覺自己拿那銀子有錯,端水喝瞭一口,咽下喉間的堵:“我到敘雲城的時候,那姑娘已經在敘雲城擺瞭幾天擂臺瞭。她披著麻,盤著的腿上橫放著把劍。我以為這就是個武癡,圍觀的人除瞭贊她也沒說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