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筆大買賣!茶水來,中人急起身為風大夫倒茶:“盛冉山那片早幾年就有大戶看中瞭,隻是顧慮多,遲遲不敢下手。”野畜好對付,大戶懼的是人。那裡離魔惠林太近瞭。密宗的僧人多葷素不忌,他們都是大爺,一個不高興跑來抄瞭你的窩,你哭的地兒都沒。
懂,風笑擺手示意他坐:“那邊荒地多少銀錢一畝?”
“全買的話,大概在一兩銀子。”
“那就勞你幫我跑幾趟。”
“成,”中人激動:“今天帶您幾位看完大石集南的院子,小人就去官府問問。”那片荒地要能賣瞭,別說在牙行他是大拇哥,就是官傢那也得記著他名兒。這幾位是真能耐,敢在盛冉山一帶置產業,那就是擺明瞭不怕密宗。
驢車走北城門出,沿著東斜路行半個時辰就到大石集瞭。大石集不像洛河城外的南市口,這裡沒有鋪子,隻有石臺攤子。好幾十畝的石地,黑壓壓的人。
在前領路的中人,生怕富貴人傢不喜這吵嚷,過瞭地界立時解釋:“今天逢大集,平日裡人沒如此多。我們要看的那傢院子,離石地有近一裡路,清靜得很。”
“住在大集附近好…”陸耀祖騎馬走在中人邊上:“要吃口什麼,腳一跨就能買著。”
“您說的太對瞭。”中人手指不遠處的村落:“荀傢屯真是個好地方,雖沒被圈在城裡,但日子可一點不比城裡差啥。各傢有地,買賣點什麼也方便。您別看大石集簡陋,城裡不少人喜歡往這來趕集。尤其是誰傢要買肉菜,會過日子的是鐵定到大石集買。”
“便宜?”陸耀祖問。
中人豎起兩指:“一斤便宜兩個大錢呢。城裡肉鋪都被城東許傢包圓瞭。別管是雞鴨鵝還是豬牛馬驢肉,要賣什麼價全是許傢說瞭算。就昨個一斤上好的豬肉,在大石集是十三文,城裡肉鋪上午要十六文下午是十五文。”
陸耀祖擰眉,佯作思慮:“劊子手許傢嗎?”
“在崇州,尋常人可不敢這麼喊。”說完,中人又笑道:“不過像您老這般的,喊瞭一點事都不會有。”人傢都不怵密宗,許傢在密宗跟前屁都不是。
陸耀祖雖沒經營過什麼,但也懂點生意裡頭的道道:“那許傢對大石集沒意見?”
“意見大瞭去瞭。”他們有能耐,中人也不瞞瞭:“過去大石集背後有荀傢屯的荀厲荀老爺頂著,屯裡又團得緊,許傢想犯但力不足夠。”
“蝶王刀荀厲?”陸耀祖脫口。
中人一愣,他不知道什麼蝶王刀:“兩手都拿刀的,刀有尺半長。”
那就是瞭。陸耀祖凝目,他在江湖時,還與荀厲同路一起獵過人。荀厲的蝶王刀,比普通的蝴蝶刀要長三寸半,且左手刀比右手快半招。二十五年前,武林裡耍雙刀的,就沒一個敢在荀厲跟前高抬下巴頦。
“荀厲怎麼瞭?”
“失蹤三四個月瞭。”中人嘆氣:“應該是兇多吉少,他兩把刀斷在秋楓嶺那,刀上、地上都有血。荀傢屯好幾百號人將方圓幾十裡都找遍瞭,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最後鬧上許傢。許傢當傢人許偉海對荀老是滿口敬意,不承認有暗算荀老。”
刀斷瞭,人卻沒瞭蹤影?陸耀祖抓緊韁繩。
擔憂上眉眼,中人苦笑:“荀老出事才多久,荀傢屯就有人賣屋賣地瞭。大傢夥心裡都清楚,許傢容不下大石集也不會讓荀傢屯有好日子過。上月,荀傢屯族學夫子被抓瞭。這月初,那夫子在城西開私塾的兩兒子,和屯裡另一戶讀書人傢全遭瞭殃。”
陸耀祖輕嗤,收拾荀傢屯的人也是個厲害的,先動教學夫子。一般情況下,教學夫子在一村一鎮那都是舉足輕重。對他們下狠手,足夠震懾普通百姓。
中人難為情:“前個風大夫問宅子,小人就怕你們會相中荀傢屯那處,昧著良心在雞蛋裡挑出根骨頭,說那傢房子老,屋頂要重整。其實啊,那傢房子老是老,但墻都是用石磚砌的。屋頂要修,不過不用大修,隻需換幾塊瓦,半天工夫就能弄好。”
坐在車廂裡聽著的辛珊思,理解中人大哥的顧慮。荀傢屯是眼見的要有大麻煩,他也隻是想做點太平生意。看窩籃裡的小東西被晃得睡著瞭,她挪屁股靠上黎大夫的背。
“多好的事!買完這處院子,咱們都不用費心思尋由頭,就能跟劊子手許傢作對上。”
“確實。”黎上彎唇:“中人已然將我們的來頭打聽清楚瞭。今天我們買這院子應會很順利,屋頂八成也不用我們來修。”
院子就在荀傢屯東北角上,一抵屯子口就能看。這會院外聚瞭十來人,有老有少。見中人領著兩輛驢車來,站在中間兩老人身邊的中年抹瞭把眼,迎上前。
中人停好牛車,被中年拉到一邊說話。兩人不知嘀咕瞭什麼,竟雙雙沉默瞭。
辛珊思看著窩籃裡睡熟的姑娘,雖不忍吵她,但還是把人抱起,出車廂交給已下車的黎大夫。黎上接過,將凝眉癟嘴的小人兒摟進懷裡,輕哄兩聲。
回頭望瞭眼風大夫,中人傾身,嘴套到中年耳邊:“你去跟你們傢老人說,這院子要賣給他們,城裡許傢不敢動你荀傢屯和大石集分毫。”
中年一聽,立時緊瞭神:“什麼意思?”
“大來頭。”中人聲更小:“買傢姓黎,聽說過百草堂嗎?”
中年連點頭:“我幺兒的耳疾就是城裡百草堂給看好的。”
“百草堂就是黎大夫建的。他妻子姓閻,本事不比荀老差。我給您透個底兒,盛冉山那片,人傢要瞭。”
“真的假的?”
“我在崇州城什麼名聲您不知道?荀老出事,我心裡也難受,一想到大石集沒瞭,那就更堵得慌。不是能人,我根本就不會往荀傢屯領。”中人嘴朝陸老爺子那努瞭下:“認識荀老。”
見中年看來,陸耀祖抬手抱拳。
中年心思快轉,他也不是真想賣自傢宅子,但禍快臨頭瞭,就算他不怕欲跟荀傢屯共存亡,可婆娘孩子呢?又瞄瞭一眼那對相貌出眾的年輕夫妻,他轉身往屯長那走。
院子,他賣。這夥人若真能救荀傢屯於水火,他相信自個一傢哪天要回來,屯裡也不會不容。
辛珊思看過一圈,覺景致不錯。屯子東邊有渠,渠那邊是莊稼地。西邊有小丘,丘上種的也不知是不是果樹?樹下有雞在竄。屯裡人傢,屋子多方正。腳下路有七八尺寬,很平整。從這,她還能隱隱地望到盛冉山。
也不知中年跟老人說瞭什麼,兩老人拄著拐上前。黎上輕拍著黎久久,目光不避他們的審視。
後生眼神清冽氣韻優雅,荀傢屯屯長心裡多欣賞。隻三林說他們能保荀傢屯?這他得親口問問。荀傢屯離城裡近,肯定是知道百草堂的。但百草堂的東傢是個大夫,能鬥得過拿殺豬刀的嗎?
兩老身後跟著一群人,黎上看著他們走近。尺劍來到邊上,風笑拱禮,沒開口。
陸爻叉著腰,瞇眼望著盛冉山的方向:“你們心裡別七上八下的瞭,荀傢屯的麻煩,隻有他倆能解決。也是巧瞭,他倆跟劊子手傢有筆大賬要算。”
劊子手傢就是城裡許傢…兩老相視。
辛珊思比較直白:“買完院子,明天我們就去大石集。每個攤子交個一文錢,從此大石集就歸我們護。誰敢動大石集,我們就跟誰過不去。”
“是一天一文錢嗎?”人群裡一小子緊張瞭。
尺劍回:“不是,是在城裡許傢倒塌前,就收這一文。”
許傢能倒?荀傢屯的人不相信,但看著這行人又莫名的心安。靜寂許久,中人拐瞭下賣傢荀三林。荀三林立時去扶他爹,笑著對屯長說:“您看呢?”
荀三林他爹不反對小兒賣屋瞭,許傢要真能被掰倒,那他傢三林就是荀傢屯的功臣。
屯長回神,側身讓路相請:“那…那就先去看看院子。”
荀三林傢院墻有六七尺高,正房三間拐瞭廚房,東西廂均開瞭兩門。房子確是石磚砌的,墻體很敦實。前院寬敞,靠井臺那開瞭一小塊地,地裡種瞭蔥和韭菜。後院大,雞舍、豬舍、牛棚一樣不差,菜園裡肥足,菜長得都極精神。
看完後院,荀三林又帶著他們進屋,將幾處漏雨的地方指明。
屯長開口:“修屋頂簡單。正好老朽傢大兒去年建房還剩下幾塊瓦,下午老朽就讓他把瓦推來,找幾人上屋頂看看,把碎瓦都給換瞭。”
風笑瞅瞭眼主上,笑著回:“那就有勞您瞭,工錢多少,您先記一下。等搬來,我再與您結。”
屯長擺擺手:“不費事,算啥工錢。”
“工錢是一定要給的。”風笑可不願占這便宜:“您幫忙看著點,主傢小姐兒才四個月,嬌弱得很,屋頂萬不能漏。”
黎久久眼睜開條縫,看瞭眼她爹,裹動瞭兩下嘴,接著睡。黎上望向珊思,辛珊思頷首。風笑會意,與中人、荀三林往外。
荀三林他爹,目送三人出瞭屋,看向長得全不像個大夫的黎大夫,試探著問:“你們啥時候搬來?”
屯長也正想問這事,盯著人。黎上微蹙眉頭,想瞭下,轉頭問陸爻:“哪天便宜?”
陸爻掐瞭兩下指:“明天、大後天都行。”
“老朽回去就讓人來修屋頂。”屯長望他們早些搬來。人在屯裡,有個啥事,喊聲就行。他盼著城裡許傢早點沒,哪有這樣蠻橫的?也想再請黎大夫幫忙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找著老厲頭?
辛珊思開口:“那就明日搬吧。”
“成。”荀三林他爹道:“傢什多嗎?咱們屯裡年輕壯小夥不少,你們盡可使喚。”
“多謝,我們人手足夠。”尺劍想說他一人就能搬完。
不多會,風笑和荀三林回來瞭,身後跟著笑嘻嘻的中人。荀傢屯的人沒久待,交代瞭幾件事,便離開瞭。中人急著回城打聽盛冉山那片荒地,知道他們還要留一會,也先告辭瞭。
沒瞭外人,薛冰寕又將院子細細走一遍,是越看越滿意:“以後我宅子就照這個模子建。菜園可以小點,兩三分地便可。”轉頭問風叔,“這院子買瞭多少銀錢?”
“價不高,六十二兩銀。”風笑笑說:“地裡菜全給咱們瞭。”荀傢屯離崇州城就十二三裡路,這院子占地兩畝一分,再加房子、井等等,若非荀傢屯有麻煩,賣個七八十兩銀是輕輕松松。
辛珊思心踏實瞭,點足躍上房頂。漏雨的地方很明顯,一共是五處。除瞭這五處,還有兩個屋角上裂瞭兩塊瓦。將墻頭上的幾根草拔瞭,她落地,走向黎大夫。
中人到官府辦契書時,是一點沒瞞事。下午,城東許傢就得知瞭黎上、閻晴不止在荀傢屯置瞭宅子,還欲買下盛冉山那片荒地。傢主許偉海緊擰一雙吊梢眉,拳抵在桌上,揣度著黎上這是何意。
“大哥…”許偉海二弟許偉江,轉動著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咱爹是怎麼死的,武林皆知。對上黎上,我們氣硬得很。倒是黎上,若知是非,應避我許傢三丈。”
這不用他提醒,許偉海清楚得很:“你忘瞭閻晴才在敘雲城摘瞭孤山的腦袋?”他怕的是黎上於荀傢屯置宅是有意沖著許傢來,壓低聲道,“你我都曉咱爹不是真的死在城西八字溝,卻…”
嘭,許偉江拍桌而起,沉聲強調:“爹就是死在八字溝。”
不跟他犟,許偉海道:“還是給裕陽去封信吧。”
第86章
聞言,許偉江流露一抹諷刺:“隨你。”一屁股坐回位上,臉撇向外。大哥給裕陽去信,無非就是告訴宋傢黎上找上許傢門瞭。可宋傢知道後會對許傢有什麼幫助嗎?不會。
他這個二弟呀…許偉海耐著性子解釋:“十一傢乘的是一條船。我去信裕陽,不僅僅是告訴宋傢事情,也是在提醒宋傢。許傢出事,他們若不管不問,那就別怪我鑿船,要死大傢一起死。”
這話入耳,許偉江還覺好受些。他雖嘴上強硬,但心卻揪得緊。閻晴狠辣,下手不留餘地,已是江湖有名。孤山她都敢當街殺,許傢那就更不在話下瞭。
轉回頭,他看向大哥:“昨晚在城門口自揭身世的談思瑜,好像與黎上閻晴不合。”
聽出音,許偉海思慮:“她現居在呼和得·瑪嘞府上。”談思瑜是與黎上閻晴不對付,但她的身份…達泰會認嗎?
“你就是會想太多。”許偉江最不喜大哥這點:“你也說談思瑜現居在瑪嘞府上。瑪嘞一個掌印的達魯花赤,若不顧忌達泰,會將談思瑜留在府上住嗎?”
許偉海眉頭不展。
“隻要瑪嘞顧忌,談思瑜在瑪嘞跟前說話就有幾分分量。”許偉江點到:“有分量,咱們就可利用談思瑜攪和黎上閻晴的事兒。他們不是要買盛冉山那片的荒地嗎?盛冉山往東百裡可就是魔惠林。談思瑜完全可以讓黎上閻晴買不著那塊地。
有她糾纏黎上閻晴,咱們許傢不僅安全許多,還可伺機而動。能將那二人置於死地最好,不能也要重創他們。剩下來的,便交給絕煞樓和那十傢。”
主意倒是不錯,許偉海權衡。
許偉江換口氣:“談思瑜在眾目睽睽下自揭身份,於達泰可算是重重一擊。達泰不認這個女兒,堵不上悠悠之口,西佛隆寺也會過問。但若認下,那他勢必要脫下那身他萬分珍重的袈裟,心裡會沒怨嗎?
這些理,我懂,談思瑜自然也清楚。故,她現在一定急著立功表現,求得她父諒解和認可。再者,如今她身份已明,日後行事上可拿官腔。閻晴一日不回歸西佛隆寺,就得看一日官傢臉色。
你信我,談思瑜絕對能牽絆住閻晴。隻要將閻晴絆住,黎上不足為慮。”
許偉海露笑:“那就著人給談姑娘透個風。”
許偉江抬手撫半寸短須,露瞭些自得。
隻他不曉在他自得時,兩封信腳跟腳到瞭武當山下。武當山山清水秀,高險絲毫不遜釋峰山。差一聽說晚他一步抵達的小道也是來給餘二真人送信,大氣道:“那你就隨我一塊上山吧。”
“多謝差一大師。”
得益於差一,小道沒費一句口舌就見到瞭餘二真人。信交到餘二真人手上,差一雖急著返回,但望望晦暗的天色,還是與小道隨鳳玉去客院歇息瞭。
白發白須的餘二,面色透紅眼神平靜溫和,沒有耄耋之年的老態。看著手裡的兩封信,他心沒來由的沉重。清風拂過山頭,晃蕩著他的道袍。將好友的信壓後,先拆小道送來的那封。
撕開封口,餘二抽信,忽來大風搶走一葉紙片。他眼神沒偏移,出手兩指夾住那片被卷離兩尺的紙片,將它拉回。隻看到紙片上的圖像時,他的神色變瞭。靜默幾息,收起那葉紙片,立馬展開信。
信上內容,叫他驚駭之餘又生出一絲恍然。二十年前西北豪富黎傢遭滅門一事,是他心裡的一個結。這個結,隨著之後絕煞樓作風行事的轉變也愈來愈緊越來越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