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不過一個時辰,天地就已蒼蒼茫茫。下晌,薑程和程曄回來瞭。風笑熬瞭薑茶,給他們一人倒一碗:“昨個就讓你們歇兩天,你們非不聽。”
“再晚幾天下雪,盛冉山那的草就除幹凈瞭。”薑程兩手捧著碗,辛辣的薑味沖著鼻。
一碗熱燙的薑茶下肚,程曄都出汗瞭,看著外面還在下的雪,長呼口氣,道:“我去把那兩隻狍子處理一下。”
“我跟你一塊。”薑程仰首將碗裡的一點薑茶喝完,去到後院,見李阿婆和冰寜已經把兩狍子吊起來瞭:“天怪冷的,你們趕緊進屋。”
“這裡也沒比范西城冷多少。”李阿婆笑呵呵:“過去我帶著繡兒的時候,都不分寒暑,基本上日日是起五更睡半夜。”
“過去是過去…”程曄是十分佩服李阿婆:“您把繡兒拉拔出門子瞭,就該享享閑福瞭。”抽瞭匕首出來,“明天不去盛冉山,我起早趕大石集。您烀的豬頭,我是吃瞭又想吃。”
“你忙瞭有些日子瞭,能休息就好好睡個飽。”他們喜歡吃她烀的豬頭,李阿婆心裡高興:“明日我去大石集肉攤,順道看看旁的菜。”姍娘要喂奶,華勤他爹要養身子骨,傢裡好湯好水不能斷。
薑程磨好刀:“今天雪下得這麼大,大石集那又沒個遮擋,明早不一定能支攤。”
“問過瞭,”薛冰寕道:“隻要夜裡雪停,屯裡就會召集人去大石集掃雪。”
程曄笑說:“那咱們留意著點。”居在荀傢屯,他們暫也算是荀傢屯的人。
等兩人收拾完狍子,堂屋就擺飯瞭。吃瞭晚飯,大傢也沒多聊,各回各屋洗漱歇息。
黎久久睡著瞭,跟塊小爛泥一樣,怎麼翻動她都不醒。辛珊思捯飭完她,開始拾掇自己。
洪老太披著老頭子的長襖,來到東屋,摸摸外孫女的炕,又伸頭去瞧被窩裡的小姑娘,滿面慈愛。
“您上炕待著,別凍著。”辛珊思將洗腳水倒進墻角的恭桶裡。
洪老太感慨:“一轉眼,你都當娘瞭。”一傢子團在一起,就差絹子一個。
“等盛冉山開始建,我就去范西城尋我娘的遺骨。”辛珊思知道她娘是外婆心裡的一個結。
洪老太眼裡有痛:“到時,讓你幾個舅舅隨著一塊去。”
“好。”辛珊思將腳盆歸置好,來到炕邊坐,幫老人傢攏攏長襖。洪老太抓住外孫女的手,緊緊握著,看著她眉眼,想著淑絹閨中時的模樣:“在這世上,你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過得好,就是對你娘最好的告祭。”
辛珊思彎唇,用力點點頭:“我知道。”
二十裡外,山桓岔口,黎上一行沒下官道入崇州城,冒雪拐彎東去。十幾蒙人騎馬護在三輛馬車左右,咯吱咯吱地慢行著。這回他們也是見稀奇瞭,黎大夫竟將幾麻袋珍寶埋野墳地裡!
車馬抵荀傢屯時已近子夜。程餘粱拉韁繩跳下轅座,才要去敲院門,蒙人就出聲告辭。
“歇會兒,咱們吃口熱乎飯。”尺劍挽留。
“不瞭。”都到這地界瞭,他們也想盡快去魔惠林面見王爺。
黎上已翻墻進院。正房辛珊思睜開雙目,掀被下炕,扯瞭件襖子裹上就出瞭屋,撤瞭閂,拉開門,未等看清,一道冷意就將她緊緊包裹。
“我回來瞭。”埋首在媳婦的頸間,黎上雙臂箍著懷中嬌軀,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香。
冷意讓辛珊思腦子格外清醒,推推人:“你不去看看黎久久嗎?”西屋裡,還睡著她外祖外婆。
“要去看。”黎上不松手,推著人往東屋去。燈座上放著夜明珠,屋裡並不黑。到炕邊,他松開一手,去脫裘衣、帽子。辛珊思趁機掙離他的懷,拿瞭打火石點燈。
裘衣、帽子掛到架上,黎上上炕趴到他閨女身邊。
“尺劍和程伯呢?”點瞭燈,辛珊思回身。黎上手捏著黎久久的小鼻子:“他們送東西去後頭那院子。”
“你別把她弄醒。”辛珊思話音才落,黎久久就嗚嗚起來瞭。西屋,洪南楓老兩口也醒瞭。
“好,我不弄醒她。”黎上松開閨女的小鼻子,翻身坐起,雙目幽幽地望著媳婦,伸出手:“弄…”
“珊思啊…”屋外洪稼昇的聲傳來。黎上一愣,收回手閉上張著的嘴,把到嘴邊的字吞下肚。
辛珊思笑起:“你進院子就沒發現什麼不對?”
有你在,傢裡不會有不對。黎上調整神色,心快跳。
辛珊思上前拍拍他的肩,故作嚴正道:“我外祖一傢都來瞭,你…好好表現。”
第112章
“什麼時候來的?”黎上小聲問,抓住肩上的手,用力握著。
“來瞭不短日子瞭,有二十天。”辛珊思聽著屋外的聲響,朝外喊道:“二舅,是黎上回來瞭。”
聞言,已走到堂屋簷下的洪稼昇一愣,後笑著道:“回來瞭就好,這天怪冷的。”
黎上不知自己該不該出個聲,眼瞅著媳婦。
瞧那糾結的樣兒…辛珊思彎唇,拉他站起:“趕緊收拾一下,一會見人。”外出一月餘,男人沒黑但清減瞭不少,皮子也糙瞭。嘴周的胡茬估計已有兩三天沒刮,略顯潦草。她抬手捏瞭捏他的頰,繾綣道:“黎大夫,歡迎回傢。”
黎上眼裡柔情漾開,凝望著珊思,不自禁地將她帶入懷中,親吻她的額:“我很想你們。”
東西廂的燈都亮瞭,陸耀祖方出屋,院門就被敲響。正準備回房打扮一下見外甥女婿的洪稼昇,又移步。陸耀祖抬手止住:“我去開,你把襖子穿好,別凍著。”
正房西屋,洪老太開箱,取瞭去年華勤跟繡兒定親時,老大媳婦給他們做的新衣,放到炕上。洪南楓笑著說:“夜半三更的,倒也不用這般鄭重。”
“講究點好,畢竟是頭回見。”洪老太往後窗去,撐開點窗戶。外頭雪還在下,但比晚飯時要小許多。
辛珊思開瞭廚房的門,舀瞭半盆水,到堂屋提瞭爐上的水壺,回去東屋。黎上換瞭身衣裳,嘴上嘟囔:“這麼重要的事,一界樓竟然沒告訴我。”他一點準備都沒有。
“哪天結賬的時候,咱們可以少付花非然點銀子。”辛珊思一本正經地說著玩笑,將兌好的水置於椅上:“你洗漱,我去給你們煮口吃的。”
“我不餓。”黎上手在整理腰封,腳向珊思移去,他想讓她陪著。
辛珊思轉身走瞭兩步,又回頭迎上在他唇上嘬瞭一口,飛快地退離:“你待著。”
黎上聽話地駐足,看著她出屋,舔瞭下唇上的餘溫,笑起。
廚房,薛冰寕已坐在灶膛後,抓瞭一把幹草塞到灶膛口。李阿婆將一大罐凍實的豬腳湯挖到大鍋裡,聽到腳步回頭看瞭一眼:“是切面還是下餃子?”
“下餃子。”大半夜的,辛珊思也不想再和面。
黎上拾掇好自己,上炕捧著他傢小肥丫的臉連親好幾口,灌瞭一鼻子奶香才滿足地下炕,端水往外。黎久久兩眼緊閉著,小眉頭都擰成蟲瞭。
也是巧,洪南楓走出西屋,目光就對上倒水回來的黎上。
黎上這時已做好心理準備,面上帶著和煦,捕捉到老人眼裡一晃而過的驚艷,淡定地開口喚人:“外祖,”快步將盆放到架上,返身上前行禮,“聽聞您來,上欣喜不已。隻上因事在外,今日才歸,實在失禮。”
身姿卓越,氣宇清明,舉止有方…洪南楓暗道,好出色的人材!
“總算是見著你瞭。”洪老太也捯飭體面瞭,笑著走出,不著痕跡地打量起外孫女婿。
“讓外祖母久候瞭,上失禮。”黎上抱歉。
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洪老太心裡歡喜,不怪她傢珊思一眼鐘情,慈和道:“一傢人,快別這麼多禮。”
黎上直起身,請兩老上座。
洪稼維、洪稼昇領著妻子來瞭,洪南楓為黎上介紹:“這是珊思大舅,那是她二舅。”
“大舅、大舅母…”黎上恭敬:“二舅、二舅母。”
“噯噯,”幾人應聲。
廚房的鍋方燒開,趕車去程曄他們院的程餘粱、尺劍和陸耀祖就回來瞭,身後跟著高高矮矮一大群。
沏瞭茶端出廚房的風笑,一臉笑:“三舅老爺、小舅老爺來瞭。”
“噯…”洪稼隆、洪稼潤也是沒想到黎上會趕在這雪夜裡歸來。就要見上瞭,他們心裡充滿期待。
程餘粱快走幾步,掀起堂屋的簾。屋裡的黎上已經迎來:“三舅三舅母,小舅小舅母,上給你們請安。”
好俊!梁凝盈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轉首與走在一旁的三嫂相視笑之。久久眉眼間的那分精致,原是來自於親爹。
“現我相信是我姐先動的手瞭。”洪華啟盯著表姐夫的面,這人長得也忒好瞭。
洪華勤笑瞭,一把攬過小堂弟,沖表妹夫道:“華啟,四叔傢的。我是華勤,華字輩居長。”
“大表哥,小表弟。”黎上也不問年紀,直接隨珊思叫。
見著黎上,滿繡放心瞭,也替姍娘和久久高興。沒進堂屋,她轉腳去瞭廚房幫忙。
“到堂屋坐著,餃子就好瞭。”鍋裡沸騰,辛珊思用鏟子貼著鍋鏟一圈,舀瞭一碗水倒在沸騰處,復又蓋上鍋蓋。
滿繡笑盈盈的,看奶在盛豬腳湯,便拿瞭四個碗出來:“我來拌點餃子蘸料。”
“滴幾滴麻油。”李阿婆將盛滿豬腳湯的大陶盆放到桌上,把大鍋刷瞭煨上水。
鍋裡又開瞭,辛珊思掀起鍋蓋見餃子上浮,又稍微添瞭點冷水。
堂屋裡,黎上認瞭人,聽風笑說瞭近來傢中的事,轉眼看向大舅:“您身子畏寒嗎?”
“之前手腳總有點涼,最近好多瞭。”洪稼維微笑著道。
“那就好。”不用切脈,單觀氣色,黎上就知大舅身子有虧,不過不甚嚴重。風笑的醫術,他還是信任的。“虛虧疾病,需緩緩養之,急不得。”
洪稼維點首:“我不急。”雙親在上,他不敢先行,也還想再過。
站在門邊的尺劍,留意著廚房的動靜,聽久久娘說可以盛瞭,立馬推簾出屋,去幫忙端餃子。
辛珊思見他來,笑著道:“你也瘦瞭。”漏勺指著桌上的大陶盆,“先把湯端過去。”
“好。”看著那一大陶盆濃厚的豬腳湯,尺劍嘴裡都生津液。李阿婆打量完人,快一步出廚房,幫他掀堂屋的門簾。
一鍋餃子上桌,滿繡擺碗筷。辛珊思又下瞭一鍋餃子,讓冰寜也去吃點。
薛冰寕連擺手:“我不餓,晚上用的還擱肚子裡撐著。”
辛珊思由她,硬推著李阿婆出瞭廚房:“您別替我忙活瞭,去瞅瞅我夫婿。”
黎上掀簾出屋,笑眼望著面相不善的老婦人,拱手行禮:“正找您呢。”華勤也跟著出來瞭,上前攙扶:“奶,祖母在等您一道上桌。”
“這…”李阿婆都有點不好意思。辛珊思不推瞭,與黎大夫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有個好姐妹嗎?”
“滿繡。”黎上已經見過人瞭,側身打簾,提醒阿婆小心腳下。
李阿婆眼裡生潮,她一寡老婆子能得這份敬重,活夠本瞭。晚飯都用過,他們上桌也隻是走個禮數。幾個婦人夾瞭餃子,筷子沾沾嘴便下桌讓夜歸的程老、尺劍趕緊趁熱吃。
程餘粱、尺劍是真餓瞭,六七餃子下肚,再喝口冒著熱氣的餃子湯,滿足極瞭。黎上與主位的外祖說著話,心裡掛著還在廚房忙的媳婦。
辛珊思一共下瞭三鍋餃子,傢裡人多,也不怕吃不完。她端著最後兩盤餃子進堂屋,見程伯、尺劍往起站,出聲阻止:“坐著坐著。”
“給我。”風笑接瞭餃子,擺上桌。坐炕榻邊的洪老太,看著外孫女,笑道:“勞累你瞭。”
“就下點餃子,有啥勞累的?”辛珊思拉瞭條板凳,與冰寜到大舅母那坐。黎上目光跟隨,他不在的這段日子,確實辛苦珊思瞭。
“你們回來的路上,可有聽說什麼?”洪稼潤問。
還真有,尺劍瞅瞭眼主上,回道:“您是指那些傳言?”
與二哥相視一眼,洪稼潤點瞭點頭:“也不知是否是我多心,總覺最近那些傳言口風好似有點偏瞭。”雖然還不到抨擊,但不認可黎上行為的言語相較之前要多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