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久久嘴一松,不吃奶瞭,小身子使勁往起拗,可急瞭。辛珊思笑開:“趕緊把你傢饞丫頭抱走。”
兩手一掐,黎上將小胖丫跑到懷裡,快速給她穿上夾襖:“我傢的就是你傢的,我瞧你還能賴瞭不成?是吧,久久,爹說得對不對?”
“哈…”黎久久隨她爹擺弄,仰著小臉張著粉嫩的小嘴笑。黎上一邊給她扣扣子一邊低頭朝她嘴裡望:“珊思,久久小牙又頂出來一顆。”
辛珊思扯瞭放在炕尾的棉襖正要穿,聞言忙湊過去:“我瞅瞅。”
西屋,洪老太挽好發髻,將炕上被褥理一理,套瞭件罩衫就出去瞭。恭桶,大兒一早來給拎走倒瞭。堂屋門簾掀起,她就見幾個孫子往東廂南屋裡拱,不禁笑罵:“那小土城算是把你們都給迷癡瞭。”
“祖母早。”走在最後的洪華勤止步請安。
“別擾著凡清。”洪老太擺擺手,讓他去吧。
屋裡頭,凡清在練大字。幾個半大小子全擠到窗戶底下,看土盤。這土盤,一張圓桌大小,是他們模擬盛冉山那的地貌新做的。
“主街還是不要沿官道建。”洪南楓坐在小凳上,拿著根比筷子還細一圈的小竹條點著土盤上的官道:“我們的武林村並不是因官道而生,官道上往來的人,對我們村子以後的經營是很重要,但並非占主導。”
“說得對。”挨著陸耀祖坐的程餘粱,手撫著須:“咱們村子想立穩,還是要著重築根基。盛冉山的位置已占瞭地利,再有江湖武林醫毒冠絕的大夫坐醫館,起始的經營肯定不會差。但要想長久繁榮,咱們就得有幾樣拿得出手。”
“就目前的形勢,之後十年間科舉難恢復。這於我們是壞事也是好事。”陸爻言:“書院跟私塾雖都是讀書育人的地方,但運作起來書院遠要復雜得多。這個過程,需要我們慢慢摸索。”
“書院的名聲,也需要漫長的累積。”不過洪稼維對他們洪傢有信心:“我贊同主街不依官道而建。”
“但也不好離書院太近。”蹲著的洪華勤指在土盤上虛劃瞭兩條線,將地分成四塊:“珊思說可以分區規劃,我覺得可行。以書院為依托,占一塊。”手點官道,“它也可以帶富一區。主街取中段,橫穿剩下兩區。”
“這個好。”洪華啟附議:“遍地開花。”
廚房裡,肉湯餅已經煮好瞭。尺劍幫著盛到大甕中,搬到堂屋去。滿繡拿碗筷,跟在後,朝東廂喊:“吃飯瞭。”
東廂沒人回應,但正房裡有人應瞭她一嗓子:“啊…”嫩嫩的奶音,惹得端著一大盆熱騰騰包子往正房去的梁凝盈哈哈大笑。
黎久久戴著頂貓耳帽,由她爹抱出屋瞭。兩粒冰沙打到臉上,她被嚇得一個回頭埋進她爹的懷裡。
辛珊思捯飭好自己,將洗臉水倒瞭,跑去廚房:“夜裡下雪粒子那會,我就醒瞭,隻是後來又睡著瞭。”
“你現在不用急著解釋,中午給我們多露兩手。”洪老太玩笑。
“那是一定的。”辛珊思查瞭缸裡的水,提瞭桶:“我先表示一下,把缸裡水裝滿。”
“成。”幾人歡笑。
這個除夕,過得是是熱熱鬧鬧。午飯整瞭十八個菜,兩張桌擺滿滿。除瞭在喂奶的辛珊思,旁人都多少吃瞭點酒。下午洪南楓裁紅紙寫對聯,凡清端著一碗漿糊跟著洪華啟跑,貼對聯。晚上燉魚下餃子,飯後大傢聚在堂屋烤火,一邊嗑著邊果談天說地,一邊守歲。
風笑有買炮仗,子時至,聽到屯裡有人傢放鞭炮,他立馬叫上華啟華立幾個搬炮仗出院子。引信一點,噼裡嘭隆。沒跟著去的凡清,坐在炕上,兩肉乎乎的小手幫已經睡得呼哧呼哧的大侄女堵著耳朵。
炮仗放完,人就散瞭,打著哈欠各回各屋。
當辛珊思一傢熄燈睡下時,西陵城那頭幾百黑衣自各個犄角旮旯裡走出,皆提著個什麼往方傢大宅去。他們幾乎是同時抵達。
靜寂的夜裡,突然鞭炮炸裂。方傢門房驚起跑出,分辨聲響,發現不止大門口就連圍墻外也是噼裡啪啦響,才要去開門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賬在鬧,不料方抬步一道黑影就自他身前掠過。脖上一涼,他下意識地抬手摸去,指下股股溫熱向外湧,隨著兩眼凸起人直直向前倒去。
不多時,膩人的血腥自大宅裡溢散出,混入嗆人的硝煙裡。
方傢祠堂今夜未熄燈,一高大的黑衣推門走進,站定在供桌三尺之地。他拉下遮面佈,目光定定地看向擺放在方毅然牌位右後的那塊黑木上,方姚氏之靈位。
一刻後,兩黑衣押著發髻凌亂的方子和到。方子和武功已盡廢,被扔在瞭地上,像塊爛泥一樣地癱著,漂亮的桃花眼大睜,此刻裡面沒有瞭往日的平靜與冷情,充斥著不可置信。
“大哥。”兩黑衣拱手。
還盯著方姚氏靈位的黑衣未動,直至一身材略嬌小的黑衣拿著卷畫來,他才長嘆一聲。
嬌小的黑衣,看瞭一眼那些被高高供著的牌位,雙手捧著畫卷走上前:“大哥,月河圖。我已查檢過,是真的。你再過一遍眼。”
“嗯。”被喚作大哥的黑衣拿過畫,展開看瞭一眼便合上瞭,轉身面向方子和。
看清面孔,方子和恨毒,咬牙切齒:“姚述黔。”
正是東太山垚軍城姚傢當傢人姚述黔,他手背到後:“你很意外?”冷然笑之,“是意外不是你方傢的刀砍向我姚傢,還是意外自己機關算盡卻落得這般下場?”
方子和怒得兩眉倒吊,撲向姚述黔。姚述黔抬腳一踹,正當他心口,將他踹離:“你恨什麼,我姚傢從不曾虧欠方傢毫末,不虧欠方傢,自是也不虧欠你與你娘。我姚傢祖姑奶奶,是你祖父你爹親上門求娶。這些你該都清楚。”
“跟他廢什麼話,”姚傢小妹姚思靜下瞥瞭一眼方子和:“他要是個明理人,也不會一而再地把我們往死裡算計。”
他也沒別的話要說瞭,姚述黔回身再次看向祖姑奶奶的靈位,沉凝三五息,左手伸向旁。
姚思靜立馬點燃火折子,奉上後退至三哥身側。
方子和盯著那根火折子,眼睜睜地看著姚述黔將火折子靠近月河圖,不禁失聲喊道:“不可…”
沒人聽他,姚述黔未有遲疑地點燃瞭月河圖,神情平和。傳說月河圖裡藏著本天書,天書中有千年世態。他也不知道這話出自誰的口,又是誰在傳。月河圖,隻是一幅出自武侯之妻英女手的月夜下河圖。圖裡有月有河有草木影,唯獨沒有天書。
日出日落,四季輪轉,萬物有道法亦有靈。千年世態豈會是個定數?他該說信那傳言的人癡還是貪?
“住手…”方子和爬上前去搶。畫已被燒瞭小半,姚述黔隨他願。輕易搶到手,方子和還有一瞬的愕然,但很快他就回神瞭。火苗爬上他身,肆意燃燒。他忙打火,想將火撲滅。
姚傢四兄妹不管他,到供桌那取瞭香點燃,朝著自傢祖姑奶奶叩拜。未等香插到香爐中,祠堂裡就響起瞭方子和的慘叫。火已經快將他吞滅,他滿地打滾滅火。
拜完祖姑奶奶,姚述黔沉聲:“我們走。”
姚傢老二轉身走在前,進到方子和三尺地時抽劍手腕一轉挽劍花,後又刷的一聲收劍入鞘。滅瞭火才爬起來的方子和沒瞭氣息,黑黑的脖頸血急湧。
兄妹四人出瞭方傢大宅,西去百丈,入一深巷。深巷尾一人背手而立,待他們走近,出聲:“方子和那個東瀛小妾跑瞭。”
姚述黔蹙眉:“就她一人?”
“還有幾個刀客。”
姚述黔眉鎖得更緊,沉默幾息,嘆聲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第124章
大年初一,崇州城雨雪停瞭。天沒亮,荀傢屯的娃子就背著佈兜,成群結隊地挨傢挨戶拜年。地上的泥被凍得結結實實,他們一路嘰嘰喳喳蹦蹦躂躂,別提多歡喜瞭。
“風大夫過年好!”
聽著這一齊聲地唱,風笑笑得眼都快沒瞭:“噯噯,你們也好你們也好,都是好孩子,康康健健百病不沾。”從佈袋裡掏出一把繡囊,“一人一個,這是你的這個是小靈花的…”
洪南楓與大兒站在院裡看著那幕,面上流露著向往。陸耀祖背手慢步來到兩人身邊:“有些年頭沒見著這景瞭。”
對,就是“景”。稚童純真,穿著新衣新鞋,臉上無愁苦笑聲咯咯嘻嘻。平淡嗎?平淡。但這份平淡卻與洪南楓一直以來在心中勾勒的清平異常貼合,叫他一時間有些舍不得挪眼。
“謝謝風大夫,”一群小童站成一排,鞠躬道別。
風笑相送幾步:“你們慢點,都小心點腳下。”
東廂南屋,凡清醒來就發現枕下被塞瞭幾個繡囊。他爬起,神情嚴肅地挨個查看。幾個繡囊裡的東西幾乎是一樣的,小小巧巧的金銀豆子和牛乳糖。
是誰把它們塞到他枕下的?這一覺睡得太沉太沉,他竟然一點都沒察覺。
洪華勤進屋,見小活佛擰著小眉頭坐在炕上出神,露瞭笑:“凡清師傅,新年吉祥!”
一下悟瞭,凡清忙掀瞭被子站起,豎手回禮:“大表哥,新年吉祥!”他差點忘瞭,今天是過年。師兄有交代,他過年這天要穿袈裟。
走到炕邊,洪華勤從袖中取瞭隻繡囊出來:“這個給你壓歲。”
凡清一愣,遲疑瞭稍稍,看瞭眼散落在腳邊的幾隻繡囊,放下豎著的手,鄭重地去接:“多謝大表哥。”
“不用謝。”
許是昨晚歇得晚,今日黎久久醒得比往常要晚上大半時辰。辛珊思兩口子落得輕松,悠悠閑閑地用瞭頓早飯。
天沒開晴,陰颼颼的。黎上在喂閨女吃完一小碗雞蛋羹後,便抱著她跟華啟去瞭東廂,聽聽他們對盛冉山那的看法。女眷聚在廚房裡,說說笑笑準備午飯。
“年尾年頭就這麼點事兒,吃完睡睡醒瞭吃。有時我也是真理不明白,你說開春耕種秋裡收糧,累得一把子骨頭都要散瞭,也沒舍得弄多少好東好西吃。反倒過年瞭,清清閑閑,傢傢戶戶但凡屋裡頭有的,哪頓不見葷腥?”葉明麗將一顆白菜心放到盆裡。
錢英笑回:“這也沒辦法,農忙時候,心思力氣全撲地裡瞭,哪來空忙吃的?”
“侍弄田地最是苦,面朝黃土背朝天。”李阿婆是在兒子撒手走瞭後才把田地佃出去,那以前她都自己個種:“老天爺開眼瞭,風調雨順,忙碌一年下來那還能剩下點。要是不開眼,那一傢老小幾年都可能沒頓飽飯。”
洪老太接過話:“所以呀,有的吃咱們都得珍惜。糧食多精貴!我活到這歲數,反正是怎麼也瞧不順眼把鋪張浪費當排場的人兒。”
坐在灶膛後的辛珊思,將烤好的幾顆栗子遞向冰寜:“中午咱們煮飯,炕鍋巴吃。”
“行,飯鍋頭上放幾個豆包。”錢英喜歡糯糯嘰嘰的東西,豆包正合她胃口。
方淘好米,傢裡來客瞭。再見到菲華,薛冰寕很是驚喜:“怎麼是你們?”
嶽紅靈與薛冰寕互道瞭新年好後,便朝著站在她後的閻夫人行禮:“我們來得突兀,還請您莫怪。”
看著院門外三人,辛珊思是意外又不意外,眉開眼笑地請人進來:“不怪不怪,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我們米還沒下鍋。”
“我再去加兩碗米。”薛冰寕說著就跑往廚房。黎上走出東廂,目光與察罕對上,頷下首。
察罕拱禮:“黎大夫,我們又見面瞭,打攪。”自在勐州城他半夜去豐喜客棧求見這位,到今日,短短不足五月,沁風樓沒瞭,陰南山被剿。這是他曾經想都不敢去想的,可現在全成真瞭。
他永遠忘不瞭誠南王的人推開勐州沁風樓大門的那一瞬,自己胸膛裡的那顆心有多緊張。明明早有準備,但那一刻他仍不太敢相信他真的可以帶著菲華不用豁出命就能脫離沁風樓,他怕極瞭一切都是一場夢。
“小姐兒呢?”菲華很歡喜那個白白胖胖的奶娃娃。
“跟她小師叔在玩。”黎上回。
小師叔?嶽紅靈知道是哪個瞭,西佛隆寺的小活佛,凡清。
辛珊思請三人到堂屋說話,梁凝盈給沏瞭茶。滿繡裝瞭幾盤糕點,端過去:“你們慢用。”
“勞累您瞭。”嶽紅靈屈膝福禮。
菲華目送人出去,笑著回頭道:“這地方真不錯。”去年他們到崇州的時候,也著中人打聽瞭,可惜荀傢屯附近沒在售的宅子。
“屯子裡的人也很好。”辛珊思端茶敬他們:“恭喜你們。”
三人忙端杯站起,嶽紅靈說話:“沒您二位出手,我們難有今日。這份恩,我們銘記於心。他日您二位若有差遣盡管開口,我們定全力以赴。”
“言重瞭。”黎上道:“你們拿金銀求醫,我醫病收診金藥錢,這是你情我願的交易,其中並不摻雜恩義。至於收拾沁風樓和陰南山,那跟你們無關,這是我們自己的事。”
“理是這麼個理,可在我們看來,確是沒有您二位就沒有我們的今日。”嶽紅靈仰首把杯中茶一飲而盡,她是個活泛人但也認死理。誰對她有情有義,她就跟誰掏心掏肺。
菲華與察罕也將杯中茶喝瞭,三人落座。辛珊思提壺親自給他們倒茶:“昨晚放炮仗瞭嗎?”
“那哪有不放的?”嶽紅靈笑說:“多好的日子!放放炮仗,嚇走邪祟,咱們以後就都如意順遂。”
菲華攥著杯,遲疑稍許,看向黎大夫道:“您還記得坦州城沁風樓的掌櫃綺月嗎?”
黎上眉蹙:“記得。”
“昨個傍晚,她領著幾個姑娘到崇州瞭。”菲華不知道該如何去評判綺月那個人,緋色和常姐姐的死賴她,但坦州沁風樓能順利關門也多虧瞭她。“誠南王的人摘瞭坦州沁風樓的牌匾離開後,樓裡的暗刀並不打算依令解散樓裡的姑娘。是綺月假意迎合他們,極力主張圈著姑娘們另起爐灶,然後趁著那些暗刀不防備,下毒將他們殺害。姑娘們這才得以離開。”
辛珊思小抿瞭一口茶:“她是怕黎大夫不給她解熾情嗎?”
“也不是怕。”菲華道:“緋色私下尋黎大夫的事,早有恩客告到她那。她沒阻止,也是存瞭一絲念想,想看看黎大夫能不能幫緋色解瞭熾情。故緋色之後跟她告病,她也就順著應瞭。
隻她萬萬沒想到,方來樓裡不久的紅妍是個笑裡藏奸的主,偷聽瞭緋色和常姐姐說話,將事直接告到瞭暗刀那。暗刀將常姐姐殺瞭,她才曉得緋色的事情敗露。未免招暗刀懷疑,她隻得強撐起門臉來做狠人。紅妍也已經死瞭,跟樓裡的那些暗刀死在同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