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子公主肯定知道我師父在哪。”差一一把拽瞭頭上的鬥笠,霍得站起:“不行,我還是要跟著她。不管她是死是活,我一定要見她一見。”
花癡渾身肉疼,為瞭找五裡老祖,他把老底都掏空瞭帶著師叔祖去瞭一界樓。一界樓不知道人在哪,隻告訴他們點有用的線索。如今這點線索眼瞧著就要斷瞭…他真想哭一哭,廢瞭老命瞭,五裡老祖根毛都沒找著,銀子也沒瞭。現在,他連摳兩銅板出來打口酒喝都得思量再思量。
差一戴上鬥笠,抬腿就要走。
花癡抓住他,仰起頭,好讓這位祖宗看清楚他眼裡的淚花:“您準備擱哪見蒙玉靈?”不會是皇傢陵吧?
“哪方便就在哪見。”差一知道花癡的顧慮,但他已顧不瞭那麼多瞭:“我這兩天…”腮邊鼓動瞭下,轉頭望向遠去的喪葬隊,“具體地說,是在聽到蒙玉靈死瞭後,我就感覺很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
吞咽瞭下,花癡手不松,盯著大和尚,他從未見過師叔祖這般,沉默許久,方道:“可那是蒙人皇傢親衛,少林現在一屁股屎,我們實在魯莽不得。”
“這不能那不能,那你說怎麼辦?”差一眉毛一聳根根豎起。
“一早弟子在大隆河邊用飯的時候,瞧見三通教方盛勵瞭。要不…我們找他商量商量?他肯定也是奔蒙玉靈來的。”
皇傢陵,是蒙元烈剛稱帝時建的,位於蒙都西郊棲靈山。因著裡頭葬的都是王公貴胄,故常年有禁衛把守。
蒙玉靈的棺柩入瞭她的公主墳,親眷照例守陵寢。頭七過後,他們若想繼續守,需得上奏,得瞭皇帝準許才可。
二十六日,皇傢陵一切如常,三步一衛五步一崗,酉正點燈火。入夜後,整座棲靈山像睡著瞭,十分靜謐。一黑衣摸進瞭山,避著燈火輕悄悄地到瞭內圍,豎起耳朵尋聲。屏息片刻,他雙目漸緊,竟然沒聲。不再躲避,黑衣立馬點足,飛躍翻身至幾丈外一兵衛旁,一把轉過兵衛的頭。
兵衛雙目沒神,身子早已僵硬。
黑衣暗道不好,丟開兵衛轉過一圈就著昏黃的燈光尋到未封閉入口的新墳。疾走過去,沒發現生息,他順著石階下去墓中。
墓中,蒙玉靈的棺還在。他上前手剛觸上棺木,墓外突來腳步,想躲已經來不及。三黑衣出現在入口,一照面,兩方都頓住瞭。
“鳳玉?”綴在最後的粗壯黑衣詫異出聲。
是差一、花癡、方盛勵,站在棺邊的鳳玉手下一個用力,沉重的棺蓋便被推離。差一晃身到鳳玉對面,見到棺中人,心一堵猶有些不信地道:“竟真是蒙玉靈。”
“外面的人是你殺的?”花癡走到鳳玉身邊,他可真敢。
鳳玉搖首:“不是,我也是剛到,到時他們已經僵瞭。”說著話的同時,他手伸瞭向棺中。
“不是你殺的…”走到棺木頭剛站定的方盛勵,神色突然一變。鳳玉查屍身的手也頓住瞭,幾人看向入口,又有人來瞭。對方九人著禁衛服,幾乎是目光一撞上就亮瞭兵器。
逼仄的墓中,乒乒乓乓,聲響激烈刺耳。躺在棺中身著莊重公主服飾的屍,像被吵到,眼睫微微顫瞭顫,置於腹上的手也在勾動。
蒙人禁衛這麼強嗎?鳳玉、差一一人對上一個,竟沒占上風。好在與花癡、方盛勵纏鬥的幾個沒多厲害,他二人一邊打一邊往出口偏移。
棺中屍眉頭已緊皺,薄薄眼皮下眼珠子急切地來回滾,腹上兩手在極力的一點一點地收攏。打鬥的雙方,無人察覺。
當花癡、方盛勵掃清退路時,屍身兩手收攏成拳,眼皮下的眼珠子頓住不動像是在蟄伏,一息兩息,雙拳一個用力握,雙目猛地睜開,一拗坐起抽氣:“啊…”
正對著墓內的四人,見人活瞭均不自禁地瞪大眼。這也讓禁衛有瞭可趁之機,立時加劇攻勢。
花癡、方盛勵見落瞭下風,便不欲再戰,放殺招擊退纏著他們的幾人,出手襄助差一、鳳玉,撤出公主墳。禁衛追到公主墳外,就停步瞭。
坐在棺中的“蒙玉靈”急促地喘著氣,手慢慢抬起,顫顫霍霍地摸向自己的臉皮子。她死瞭…又活瞭,神智尚有些混沌。未等她徹底清醒過來,剛與鳳玉四人打鬥的幾個禁衛回到瞭墓中。領頭的兩位中年,抬手揭掉面皮:“請姑娘隨我等移步。”
查山查水,談思瑜牽唇,是瞭,他們得趕在蒙玉靈之前抵達蒙玉靈最後的巢穴,借著她臉上這張皮子提走五裡、餘二。
出瞭公主墳,禁衛領路西去。
談思瑜腳上麻木尚未退盡,走路有點浮:“去哪?”
“去離開此地的密道口。”查水沒什麼感情地回話。蒙玉靈是真膽肥,竟敢借著修公主墳,在皇傢陵地下挖瞭條暗道,通往西邊的泰和寺。泰和寺,香客眾多,在寺中清修的俗傢也不少。到瞭那裡,她想擺脫跟蹤就輕而易舉瞭。
一行日夜兼程,緊趕慢趕,在三十日傍晚抵達嶺州蒼明山下小河鎮。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鋪,讓談思瑜有些愣神,扭頭望向街角。街角那傢豬肉鋪子,開門做起生意瞭,還是賣豬肉。她練的《寒月訣》就是她去年在那鋪子後院的枯井裡得的。枯井底還有副白骨,她給埋瞭。
“跟我來。”查山走在頭,左拐進瞭巷子。
次日天方蒙蒙亮,“蒙玉靈”帶著幾個樣子有些狼狽的男女,到瞭蒼明山頂破敗的山莊外。他們仰首望瞭眼已經被風化掉的匾,抬步進入山莊,目光看過那一個個窩棚。
就是這裡嗎?做“蒙玉靈”打扮的談思瑜,心跳得緩慢。誰能想到金尊玉貴的玉靈公主,最後的巢穴竟在嶺州風月山莊?查山查水也是半月前才發現的端倪。
十五年前,風月山莊被屠。因為樂傢死相慘烈,這裡空瞭好一段時日。後來,南邊受災,一群流民北上,占瞭地方。一年兩年過去,曾經花草錦簇的秀美之地,逐漸成瞭流民和乞丐的窩。
流民乞丐嗎?談思瑜笑瞭,腳下來勁,垂在身側的兩手緊緊握著。各有各臟的人,從角角落落的窩棚裡鉆出,眼神熾熱地看著來人。
不多會,一佈衣婦人不知從哪走出,抬手打住其他幾人腳步,領她一人往後山去,來到一小崖邊。下瞭小崖,穿過一重水幕,走半刻她們就到一處百丈天坑旁。婦人回身行禮:“殿下,奴就送您到這瞭。”
“蒙玉靈”點瞭點首,待人退下後,她一躍落到坑底。守在坑底的奴仆,見到她都愣住瞭。她舉止自然地揮手:“都退下。”目不斜視地進瞭“地”字號巖洞。
巖洞裡,擺放著一個個精鐵籠。籠子有些是空的,有些裡面裝瞭人。這些人,有隻戴腳鐐的,有手腳都戴瞭鐐銬的。
走到巖洞最深處,她站定。巖洞的盡頭,兩個臟得已經看不出樣的人,手腳皆被釘在巖壁上的精鐵鎖禁錮著。他們正是她來此的目的。
“蒙玉靈”心跳如雷,查山查水讓她把人帶出去,他們可真天真!他們知道她等這一天等瞭多久,受瞭多少常人難以忍受的苦嗎?
無聲大笑,她笑著笑著淚滲出填滿眼眶,挪步靠近頭上已長出三四寸發的五裡,又轉身貪婪地望蓬頭垢面氣息微弱的餘二,輕啟唇,似怕嚇著他們一般,溫柔地道:“對不起,讓兩位尊者久等瞭。”
餘二閉著的眼慢慢睜開,看向她,很平靜。
“蒙玉靈”與餘二對望著,開始運功,右手指轉,掌下來風。餘二突然決絕,四肢一起發力,拖拽著鎖烤欲掙脫。
被關在不遠處幾個牢籠裡的老者,看清妖婦要做什麼後,怒極紛紛出聲:“住手…”他們急得撞擊鐵籠,“妖婦住手…”
當“蒙玉靈”的魔爪扣上餘二的命脈時,一群形容糟糕的流民也到瞭風月山莊外。他們如入無人之地般,進瞭山莊走往深處。
之前給“蒙玉靈”領路去天坑的那位婦人,看到他們,露驚悚:“你…”想到什麼,不禁瞠目,“不好。”她撂下一眾,轉身疾步快閃向小崖去。
被護在流民中央的老嫗,冰寒著臉道:“跟上。”走在她後相貌平凡身形卻挺拔的青年,唇微不可查地揚瞭下。
婦人落到天坑下,沖入地字號巖洞就感覺到風動,厲聲急喊:“住手…”
住手就住手吧,“蒙玉靈”看著幹癟瞭的五裡,纖細的指慢慢松開,聽著漸進的腳步,她移腳緩緩轉過身。
一見到巖壁上兩幹癟,婦人就知這賊人得手瞭,目眥欲裂,抬掌殺瞭過去。“蒙玉靈”亢奮得面上臉皮子都裂瞭,雙目亮得驚人,絲毫不躲,在掌殺到她面門時突然出手。
嘭的一聲,婦人被擊飛,砸在瞭牢籠上,沒瞭氣。
與此同時,“蒙玉靈”面上的臉皮子也被外散的氣勁沖得四分五裂。恢復真容,她仰頭大笑:“哈哈…”
流民下到天坑底,就見談思瑜慢悠悠地從一方巖洞裡出來。
看到他們,談思瑜重踩地。巖地立時下陷,留下瞭她的腳印。駐足在那行人三尺外,她望著中央枯瘦蒼老的婦人:“公主,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瞭。”
蒙玉靈眼裡怒火熊熊,咬牙切齒:“賤人…”
她話音未落,談思瑜目光突然狠厲,抬手五指一抓,狂風起,轉瞬幾人就被拖到她跟前。揮袖間奪瞭幾人命,她一把扼住拐杖丟瞭即將摔倒的穆坤的脖頸。
穆坤驚恐:“娘…”
蒙玉靈聞聲不但沒上前營救,還退後大喝:“給我殺瞭那個賤人殺瞭她…”
坑底的奴仆全都變瞭臉色,依命殺向談思瑜。與蒙玉靈一道來的,唯一人沒動,旁的皆出瞭手。
談思瑜扼碎瞭穆坤的脖頸,迎戰。
五六息後,一枚哨箭升空。很快又來十數人,落到天坑下加入狙殺談思瑜。談思瑜招招見血,眼裡迸射著嗜血的瘋狂。
一撥人未全倒下又來一撥,僅僅一刻,坑底已被血浸透。
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刺激得蒙玉靈渾身戰栗,她畏縮著躲在未參戰的青年後。
殺完最後一個,談思瑜仰首望瞭眼坑上,還有人,但沒人再敢往下跳瞭。收回目光,她踩著屍,慢步走向那人,一把將他身後的老婦抓過來。
老婦怕極,拼命甩臂想要掙脫挾制。談思瑜手下運力,立時廢瞭她的胳膊。
“啊…”蒙玉靈慘叫,痛得都站立不住。
終於消停瞭,談思瑜笑笑,轉頭看向始終沉默的男子,他眼裡怎這麼黯淡?抬手小心地靠近他的臉,她想要將那張與他通身氣韻一點不配的面皮揭下。
秦清遙撇臉,躲過她的手。
談思瑜心抽痛瞭下,有些委屈,喃喃道:“你在我氣?”
“沒有。”秦清遙彎唇一笑,笑裡盡是諷刺、無力:“我早該想到瞭,你…”低頭看瞭眼已經癱坐在地的蒙玉靈,“你們,都一樣。”
“不是的,”談思瑜急言否認:“我跟她不一樣。”至少對你,“我不是她。”
秦清遙失望透頂,笑過平靜下來。
談思瑜看著他,心裡難受得慌。
“可以放我走嗎?”秦清遙雙目濕潤,像隻奶貓兒一樣,清澈無邪中帶著乞求、期盼。
談思瑜愣怔,從直視他到眼神躲避。
雙目中的光亮一點一點退去,秦清遙扯瞭扯唇,再笑不出來。
“我…”談思瑜扣緊蒙玉靈已被她廢掉的那隻手:“我可以給你我的所有…”轉過眼,復又看向他,眸子裡盡是柔軟,“從今以後,我的就是你的。你不用再戰戰兢兢,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做不瞭的,我幫你做。你得不到的,我奪來給你。”見他還是未有所動,她眼眶都濕潤瞭,“你想要日子怎麼過我們就怎麼過,好不好?”
“你說的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平淡,是平平淡淡的人,沒有膨脹的野欲,沒有勾心鬥角。屋不用多大,能擋風遮雨便可。我吃得瞭粗茶淡飯,我要的是那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悠然。”秦清遙再求:“你放我走吧,我們不是一路人。”
不要,談思瑜緊抿嘴搖頭。那樣的日子有什麼好?
秦清遙失望地紅瞭眼眶,不再看她,低頭瞧在殘喘的蒙玉靈,沉默幾息,道:“那能讓我送她最後一程嗎?”
談思瑜心有不願。
“是她讓我逃脫瞭白時年,我不想她到瞭瞭還要受盡折磨。”秦清遙堅持。
談思瑜終還是容瞭,松開蒙玉靈。
“謝謝。”秦清遙俯身抱起蒙玉靈,環顧四周,轉身往巖洞那,將人放下。
“是你對不對?”此刻的蒙玉靈也兇狠不起來瞭,定定地看著拿巾子幫她擦拭手臉的青年,質問:“她沒死,是因為你對不對?”
談思瑜不想看他對別的女人好,氣悶地去天字號巖洞查看。秦清遙幫蒙玉靈清理好後,終於抬眸回視她,張嘴無聲一字一頓道:“公主現在感覺怎麼樣?吃盡百匯丸的苦,到臨門一腳瞭,功虧一簣一場空。”
“你…”蒙玉靈瞪大眼不敢相信地望著他。
秦清遙面上平靜,眼裡是愉悅:“您安心去吧,我會請談姑娘將您帶著的小皮鼓送至戚寧恕手裡。我會盡快送戚寧恕還有戚寧恕那個兒子下去見您。”右手捂住她的嘴,左手摁在她的一側肋骨上用力下壓。
“沒想到竟是在嶺州風月山莊…”辛珊思擰著眉頭,自蒙玉靈出殯到今已經過去一個月。這一個月裡,好似沒什麼大事發生。實則,無論中原武林還是朝廷都已暗潮洶洶。
“我們也沒想到。”花非然下巴上胡茬都冒出半寸長瞭,看著有些潦草,全沒瞭往日翩翩公子的樣兒:“一界樓查瞭許久也守瞭許久,好不容易等到蒙玉靈那動,結果跟著的人全被撂在瞭棲靈山那。若非鳳玉、差一四人,恐這回他們還在那等。”
“泰和寺。”黎上扭頭看向坐在旁的珊思:“戚寧恕出征前,跟蒙玉靈幽會的地方。那裡,離皇傢陵不是很遠。”
什麼幽會?聞明月望瞭一眼對面的樓主,目光又回到上手:“這你們怎麼沒跟我們說?”要早知道,他們許不會跟丟蒙玉靈。不跟丟蒙玉靈,一界樓便不會晚那麼多才抵嶺州。如此,蒼明山也不會人去樓空。
辛珊思抱歉:“這是東太山姚傢給的訊。泰順二年,戚寧恕在出征前,與蒙玉靈於蒙都西郊泰和寺相會。這訊,我們看過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一陣沉默後,花非然嗤笑:“我想…我得把花癡、鳳玉等人買消息的銀子退回給他們。”
“是要退。”聞明月嘆氣:“現在蒙玉靈是真死瞭,殺她的人…沒影沒蹤。”
“是談思瑜。”辛珊思肯定,沒有理由就是直覺,攥著杯子的手緊瞭緊,端起茶喝瞭一口,咕咚咽下。
“你怎麼知道是她?”聞明月問,這位跟談思瑜沒多接觸,但卻似乎又格外在意談思瑜。為什麼?
辛珊思沒回,隻道:“不管你們信不信,談思瑜應該已經從五裡、餘二那奪功成功。”兜兜轉轉,終談思瑜還是像書裡一樣,靠著奪功走向瞭強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