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珊思與黎上對視一眼,請封因師太言明。
“日前我收到一訊,石耀山上的人已於十一月下旬,開始服用藥物調理身體。”封因不瞞:“此訊來自一界樓。”
打量瞭黎上許久的項萬宜出聲:“黎大夫,人服用瞭那藥物之後,是不是會異常虛弱?”
黎上知道他們來此的目的瞭:“是,這一點我很確定。石耀山上多少人,一界樓可清楚?這些人怎麼服藥,是一起服用還是分批調理?服用的藥量又是多少?”
“石耀山上一共兩千四百六十八人,除瞭有傷在身的,幾乎都服瞭藥。”封因答。
“不可能。”黎上斷言:“戚寧恕不會這樣冒險。”
“他不是在冒險,他是在賭。”全豐道:“你師兄白前在玉靈公主府偷偷改進瞭那藥,拿談思瑜試驗。談思瑜從用藥到完全調理好,隻花瞭三個月餘。”
三個月餘?黎上眉皺起,想那藥方,幾息後還是搖首:“不可能,最短也得要半年。”
封因豎手,念一聲阿彌陀佛後說:“就怕真的是三個月。”
“所以你們是打算在這三個月裡殺上石耀山?”辛珊思問。十一月下旬,到這十二下旬就滿一個月。一月下旬、二月下旬…算算也沒多少日子瞭。
全豐點首:“是。寧可錯信,絕不放任。”真要讓那兩千四百人調理好身體,那這世道得亂成什麼樣?
好吧,辛珊思雙手抱臂,直截瞭當:“你們想要我做什麼?”不等他們出聲,她又豎起右手,“我們傢隻出一個,就是我。盛冉山那一大攤子事,現在世道又不安穩,我傢裡必須留人看門,我可不想前腳離傢後腳就被偷傢。”
黎上唇微抿,扭頭看向她,明顯不悅。
辛珊思左手蓋上他的臉,將他臉推正:“說吧,你們什麼打算?”
三老互視一眼,封因師太上前一步:“為以防有詐,我等打算留個後手,你在後手之列。”
就是他們先打,她找個隱蔽的地兒躲著視情況再動。辛珊思懂:“可以,那誰打頭陣?”
聞問,全豐未有遲疑地回:“武當。”
“還有少林。”項萬宜拱手向黎上:“無論是黎傢滅門慘事,還是蒙玉靈、戚傢的壯大,少林都難辭其咎。今日之所以是老夫來此,一則實乃少林上下無顏面對你,二則老夫也想見見你。老夫不會為少林開脫,該少林擔的罪責少林必須承擔。”
當然該承擔瞭。辛珊思忍瞭又忍還是沒忍住:“去年我殺達泰的時候,若非少林那群羅漢阻撓,談思瑜早被押回西佛隆寺瞭。”
這萬宜也聽說瞭,他嘆氣:“命矣!”
還真是,辛珊思都想朝老先生豎個大拇指:“時間呢?”
“元宵當日。”全豐回。
事情說定回到傢裡,黎上就撂臉子不理人瞭。辛珊思跟前跟後:“你有意見可以說,不要這樣悶著。你是大夫,應該清楚心有鬱積會積出病來的。再一個,夫妻之間,有什麼話不能說?”
話都被你說瞭,我無話可說。黎上翻出他快一年沒看的老藥典,坐到堂屋炕榻上。穿得跟個球似的黎久久,好奇地望望她爹又瞅瞅她娘,最後轉身去找她小師叔:“娘去玩兒,沒給爹買糖吃,爹氣氣瞭。”
是這樣嗎?凡清從棉衣兜裡掏出兩顆烤栗子:“要吃嗎?”
黎久久兩眼一亮,響亮亮地回:“要吃。”
廚房,洪老太剝著蔥頭,面上帶著濃濃的憂。這幾月外頭風聲,他們沒少聽。她和老爺子心裡就怕那些個人會找上珊思和黎上,不是他們冷情,他們也看不得人間疾苦。隻刀劍無眼,她傢兩孩子也是肉長的並非刀槍不入。
懷喜四月餘的滿繡,肚子已經有點能看出來瞭。她從大鍋裡舀瞭瓢熱水,倒進粘米粉中,見各人情緒都不高,她也不知該說點什麼來逗趣。坐在灶膛後的薛冰寕,眉眼低垂,發著呆。
夜裡,辛珊思翻來覆去,不是睡不著,是躺她身邊的黎大夫還睜著眼。熬到雞打鳴,她熬不住瞭:“我錯瞭。”
昏暗中,黎上深吸一氣吐出:“你錯哪瞭?”
“我不該在沒跟你好好商量過,就把事兒給定瞭。”辛珊思表示自己已經做瞭非常深刻的反省:“以後不會瞭。”
黎上翻身面對她:“你清楚石耀山的具體情況嗎?一界樓是把鏡宜送瞭進去,但鏡宜進瞭石耀山後,跟一界樓的聯系最多也就隻在紙片上。戚寧恕不是泛泛之輩,他陰險狡詐更無底線。”
“我知道。”辛珊思往黎大夫身邊挪瞭挪:“全豐真人說,寧可錯信,絕不放任。從他這話裡,我就聽出瞭一界樓對此次鏡宜傳出的信也抱有懷疑。可正是因為這點,我才希望你留在傢中。”
沉默幾息,黎上不甘願卻又理智地道:“我不去。以你的功夫,真要遇到什麼情況肯定能逃得瞭。”
她也是這麼想的,辛珊思抓住黎大夫的手:“你放心,隻要形勢不對,我立馬跑。”
黎上笑笑,臉一冷反扣她的手舉起:“你發誓。”
“我發誓,一定全須全尾地回來。”
“好,那我也發個誓,我一定照顧好黎久久,把我們的傢我們的村子守好。”
“那就這麼說好啦。”辛珊思挨到他懷裡,她就知道她傢黎大夫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黎上抱緊她,兩眉微皺著:“三個月調理好身子?”
“你還是覺不可能?”辛珊思額頭蹭瞭蹭他下巴上的硬茬。等把清遙找回來,她就跟他成親。若世態安穩,她就再生一個。
“如果白前是照著思勤的思路改進百匯丸的藥方,重在調理,那要想隻用三個月就將身子調理徹底,絕對不可能。但如果他沒順著思勤的思路走,那三個月的時間都是多的。”黎上小聲:“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研制出瞭可以融元的藥。”
當然記得,辛珊思仰首看向黎大夫:“你懷疑白時年跟你想一道去瞭?”
“隻是懷疑。”不過他這還有另外一個猜測,黎上分析:“蒙人打石耀山打瞭半年多,石耀山肯定疲累。現在蒙人撤軍瞭,外面有關百匯丸的流言聲愈來愈大。這個時候,中原武林就成瞭石耀山最大的威脅,尤其是裡面還牽扯著五裡、餘二。若你是戚寧恕,會怎麼應對當下這情形?”
“要麼打散瞭離開石耀山,要麼引君入甕。”辛珊思心中快捋:“你是懷疑鏡宜…”
“假的就是假的。”黎上松開珊思,起身下床點瞭燈,從床頭櫃下的箱子裡翻出一沓泛黃的紙:“這些是去年我們在彭合江魯傢搜出的機關圖。”指快翻,從中找到一張眉頭寫著“驗心臺”三字的機關構圖,抽瞭出來,“你看看。戚寧恕派去裕陽接東雪宜母子的人絕對是高手,你說把他和鏡宜丟到這驗心機關陣裡,誰能活著走出來?”
這還用說嗎?辛珊思眉蹙,盯著手上的機關陣圖看:“可是你怎麼知道石耀山有驗心臺?”
“我不知道石耀山有沒有,我隻是想借此跟你闡明一點,鏡宜隻有在做他自己的時候,才不會存在破綻。”黎上上床。
“明白瞭。”辛珊思將紙給他:“我明天讓陸爻給我算一卦。”
黎上樂瞭:“你就想到這個啊?他算卦不太準的。”
“攻打石耀山,我們不能蠻幹,得有點計策。”辛珊思可沒忘,姚傢的千奇陣還在戚寧恕手裡。但千奇陣是死的,人是活的。
“對。”
天亮後,一傢子看這兩口子又和和美美瞭,不禁松瞭口氣。用完早飯,黎上跟著陸爻去瞭東廂。
“你說你要卜一卦?”陸爻大驚小怪地上下打量起他,他不是不信嗎?
黎上兩手背在後,任他打量:“不行嗎?”
“行,但如果是給你媳婦算…”陸爻正色:“那就不必瞭,她已經做瞭決定。我等沒必要攔,也攔不住她。”
沉默兩息,黎上轉身離開。
“有些時候,順心為之,就是最佳的選擇。”陸爻看著他的背影。
老天爺今年也是叫人開眼瞭,初雪十一月底才下,一下就沒完沒瞭。大戰在即,辛珊思沒再跟著傢裡忙年貨,每日寅時起身,然後出門往盛冉山去,天黑歸來。黎上研究瞭幾日彭合江魯傢的機關圖,給北桐山和峨眉都去瞭一封信,信上說瞭他對打石耀山的想法。
除夕夜,石耀山梧舒苑,秦清遙披著件裘衣站在院中,目視著前,不知在想些什麼,連談思瑜從外回來走到他身旁,他都沒回神。
指勾上他的手,談思瑜彎唇。
輕眨瞭下眼,秦清遙仰首上望,問:“來石耀山也有一個多月瞭,你感覺怎麼樣,還歡喜嗎?”
沒想到他會有這問,談思瑜一時間還真答不上來,觀著他的面色,心裡斟酌著言詞:“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高興嗎?我有高興。自我記事起,我的喜怒哀樂就不由自己。我娘歡喜,我就得歡喜。我娘不高興瞭,那我必須跟著不快活,不然我就不是個會體諒娘親辛苦的乖孩子。
久而久之,我活著就是為瞭讓我娘滿意,讓我阿爸滿意,讓我娘討得阿爸滿意。”
秦清遙收回目光,扭頭望向身旁。去年,她帶著滿目的恨與不甘,一腔孤勇地跑去公主。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是個被辜負得徹底的女子。
談思瑜輕輕一笑,自諷道:“過去我不知道為自己活是什麼感覺,從未痛痛快快地大笑過。”
“這一個月,你痛快瞭?”秦清遙問。
“很痛快。”談思瑜道:“不用看人眼色行事,真的好極。”
秦清遙知道瞭,抽回自己的手:“你痛快瞭就好。”
見他又仰頭去望頭上那方天,談思瑜心不由揪瞭下:“那你呢?”
秦清遙沉默。
不痛快嗎?談思瑜伸手小心翼翼地再去牽他的手,猶豫許久還是軟聲問出瞭口:“你是不喜歡和我在一起,還是單純的不喜歡石耀山這?”
深吸一氣,秦清遙品著空氣裡的味道:“你有沒有聞到腥味?”
談思瑜湊鼻嗅瞭嗅,笑著牽強地解釋:“這裡靠海,海腥味。”
“也許吧。”秦清遙眉微蹙:“一踏足這裡,我就聞到瞭。”
“再忍忍。”談思瑜靠近他,指插進他的指縫,頭挨上他的肩頭:“用不瞭多久,我們就不必一直悶在這瞭。到時,我帶你去逸林住。”
心頭一動,秦清遙面上變冷,有些煩膩地問:“是又要打打殺殺瞭嗎?”
他不喜,談思瑜知道,但還是說瞭:“有些事是避免不瞭的。弱肉強食,勝者為王敗者寇…世道如此,我等應遵從。蒙人拿石耀山無可奈何,把攤子丟給瞭中原武林。石耀山隻要再重挫中原武林,就算是立住瞭腳。當我們雄霸一方瞭,也就沒人敢輕易對我們喊打喊殺。你不用擔心,石耀山…”
“確實不需擔心。”秦清遙嗤笑,陰陽怪氣起來:“戚寧恕手裡拿著破軍城姚傢的傢傳之寶千奇陣。千奇陣可是個寶貝,據聞榆木呆子得瞭它都能像模像樣地指兵點將。你們有它,隨隨便便打就能把中原武林那群散兵打得抱頭鼠竄落花流水。石耀山的輝煌指日可待。”抽回手,他轉身回屋,“在此,我先恭喜談山長。”
過年間,辛珊思沒再練功,好好陪黎久久玩瞭三天,便開始收拾行李。初五雞鳴時分,黎上送她出門。隻門一開,他倆就見素白僧衣。
清晨轉身:“長嫂,我和你一道,我要去把清遙帶回來。”
辛珊思扭頭看黎大夫。黎上沒攔清晨:“你們路上小心,早點回來。”
石耀山的卒子每日都是醜時開始操練,風雨無阻。正月十五當天,也一樣。
“嘿哈…哈…”打著赤膊的青壯,個個鬥氣昂揚,一招一式都充滿瞭力量。執著鞭的花辮子老頭穿梭在隊列中,兩眼跟冰窟窿一樣寒冽。
“哈…哈…”
聲音鏗鏘,震動著山海。梧舒苑裡,秦清遙被吵醒,躺瞭會轉頭看瞭眼睡在裡的談思瑜,輕掀被下床,拿瞭袍子穿上,披件裘衣出瞭屋。今天元宵瞭,他仰首上望,圓月高懸,星辰暗淡。
站瞭會,風吹得他頭疼,他轉身打算去小書房待著。談思瑜確實是個能人。他隻不過提瞭一嘴千奇陣,她就把它拿回來瞭。當然他不以為她向戚寧恕索要千奇陣,真的僅僅是為瞭討他歡心。千奇陣啊,野心勃勃的人都想要。
隻秦清遙方轉過身人就頓住瞭,眨動瞭下眼,又回頭望天邊。荊棘嶺的上空有光光點點在動,不是星,應該是祈天燈。
是清晨來瞭嗎?清晨從不喜在晚上放祈天燈,他喜在子夜後放燈。
秦清遙心思百轉,三五息後不再留戀那燈火,毅然回屋匆匆進瞭內室,叫談思瑜:“快起來,有人在荊棘嶺那放祈天燈。”
談思瑜驚,一拗坐起,掀被下床,外衣也不穿赤著腳跑到院子,上瞭屋頂望向荊棘嶺的方向。確定清遙說的沒錯,她回屋穿瞭衣服草草洗漱瞭下,便趕去龍吟堂。
梧舒苑隻餘秦清遙一人後,他進瞭內室打開床尾談思瑜的衣箱,手貼著衣箱一角往下去,很快掏出一隻漆木盒。盒中裝的全是一般大的蠟丸。他挨個打開,取瞭封存在裡的藥丸子。
他殺白時年的時候,並沒有去動白時年的屍身和藥園裡的東西。故,白時年煉制的那些百匯丸全數落在瞭蒙玉靈手中。後來,他殺蒙玉靈也是一樣。如此,蒙玉靈帶著的藥丸就到瞭談思瑜這。
剛他之所以急急將談思瑜叫起,就是想外頭知道中原武林的高手打來瞭,進而混亂、緊張。他們一混亂、緊張,哪怕隻有一點點,他就有機會渾水摸魚。
如秦清遙所料,梧舒苑外確實有瞭點混亂。不過這混亂並不是因為有敵來襲,而是因為祈天燈。密密麻麻的祈天燈,此刻正乘著風朝著石耀山飄來。
“射不射?”弓箭手已經準備就緒。石耀山的人基本都在盯著那些燈,包括戚寧恕包括東明生。
“黎上擅使毒。”談思瑜提醒戚寧恕。燈越來越近瞭,戚寧恕一時拿不準。
東明生吃過毒的苦,也有些猶豫不定。這跟他們料想的不一樣,那些江湖莽夫怎麼可能會想到利用祈天燈?東太山姚傢出的主意嗎?隻有他傢祖上出過將軍,領兵作戰過。
在祈天燈快要到石耀山上空時,戚寧恕伸手向旁。副手立馬將他的弓遞上。戚寧恕上箭拉弓瞄準一盞,放箭。燈被射中,從半空中墜落。所有人瞪大眼看,發現確有點點粉末樣的東西飄落,立時大喊:“別射,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