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屋裡頭坐下什麼也不必做,還得等上片刻。
趁著人不註意,王姝才小心地將手裡握著的東西打開來。一疊銀票,五十兩一張,有十來張。裡頭還夾瞭一張紙:“阿姐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救回來的。”
耳邊傳來腳步聲,王姝心裡一緊,將東西又塞回瞭袖子。
抬起頭,就見屋外頭有個三十上下的管事樣子的女子領著幾個人跨瞭進來。先是飛快地打量瞭王姝幾眼,而後便轉身,朝身後的丫鬟耳語瞭幾句。
不消片刻,下人們捧著洗漱用的東西魚貫而入,那架勢是要重新梳洗。古時候的胭脂水粉持妝效果不大好,衣裳穿得厚,一流汗便花瞭妝。任王姝底子再好,瞧著也有幾分狼狽。
王姝反正是擺爛瞭,都已經到這一步,她也懶得再掙紮。
心態平和,王姝發現這戶人傢的下人很有水準。動作輕柔又舒緩,梳洗完,王姝的精神都好瞭許多。這過程中院子裡伺候的人一點聲響都沒有。
且等王姝全都收拾妥當,以那婆子為首以及幾個丫鬟恭恭敬敬地給王姝見禮。
王姝被這陣仗搞得有點懵,但還是客氣地叫瞭起。
“請主子安,”為首的婦人兩步上前,道:“奴婢姓薑,乃是清輝苑的管事嬤嬤。主子可喚奴婢薑嬤嬤。往後有什麼事,自管吩咐奴婢去做。這兩個是鈴蘭和芍藥,負責伺候主子起居,屋內伺候的一等丫鬟。後頭四個是粗使丫頭,負責院子灑掃。外頭還有四個粗使嬤嬤,等主子空瞭,再叫過來給主子見見。”
這婦人嗓音清潤低沉,一番話慢條斯理,說的清清楚楚。
說完,她身後的幾個丫鬟屈膝,輕聲見禮。
王姝眨瞭眨眼睛,面上毫無波動,內心卻猛地咯噔一下,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
第七章
清輝苑裡涼風習習,外面日頭正好,刺得人眼發昏。
越是臨近五月,西北邊兒的天就越熱。光照在青色的琉璃瓦上,激起一道道碎金的光芒。
透過紗窗,斑駁的光灑進來。外面蔥蔥鬱鬱的草木遮天蔽日,遮擋瞭漸漸濃厚的暑氣。按理說偌大的院子,這麼多草木,該有蟬鳴吵鬧。這院子愣是隻聽見鳥雀嘰喳,聽不見惱人的蟬鳴。
風從門窗穿進來,帶來絲絲清涼。吹得人昏昏欲睡。
王姝挺直瞭腰板兒坐著,薑嬤嬤手一揮,捧著吃食的丫鬟們魚貫而入。
“主子這一路舟車勞頓,怕是累壞瞭。”薑嬤嬤吩咐丫鬟們將吃食擺上,親手奉瞭一杯茶水到王姝的手邊,道,“先用些吃食墊墊肚子吧。袁嬤嬤今兒恰巧不在府上,約莫還需要些時辰才會回府。晚點兒怕是還有事情要交代,主子用罷瞭午膳,還可小憩片刻。”
“袁嬤嬤便是府上的管事嬤嬤,爺身邊伺候的老人。”時間倉促,薑嬤嬤隻交代瞭一句道,“如今在這邊主持府中庶務。”
王姝的眼瞼緩緩地轉動瞭,抬起眼簾。濃密的眼睫之下一雙琥珀色的清澈眸子。
薑嬤嬤打量著新主子,面上的殷切就沒斷過。新主子容色姣好,與他們這些依靠主子活的下人來說,總歸是件好事兒。
屋子很寬敞,四周垂著紗帳。碩大的窗戶從裡推開,照的屋子亮堂堂的。窗子沒貼紅紙,屋子收拾頗為整潔。納妾不似娶妻,自然沒有那麼多繁復的程序。
不過隻這一眼,也能看出這傢的富貴。
屋中擺設不算滿,佈局也寬松,偏就顯得極為雅致。地上鋪設瞭波斯蓮花紋的磚紅地毯,腳踩在上頭落地無聲。梨花木打得傢具,雕工出色。屋罩上鏤空的雕花與傢具渾然一色,堂屋正中央擺著一三足鎏金五蝠香爐,正裊裊的冒著青煙。
一張打磨得十分清晰的銅鏡,佐著紅木的梳妝臺,旁邊擺著兩個立地的紅木櫃子。碩大的花瓶一左一右的對稱,分別插著幾支梨花,顯得清淡又怡人。
“我省得瞭。”她初來乍到,點瞭頭表示曉得瞭,便起身去桌邊坐下。
性子沉靜,聽得進勸。薑嬤嬤心裡又是一個點頭。
桌子上擺著四五樣吃食,每樣分量都不大,做得十分精細。將將好夠一個人吃。王姝早上隻用瞭一碗小米粥,早已餓得難受。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先填飽肚子再說。
薑嬤嬤交代瞭幾個丫頭幾句,便告退從門外出去瞭。
不得不說,這傢的廚子手藝是真的一絕。似王傢這般富貴的人傢,王程錦從小到大就沒短過王姝的吃穿。她嘗過的山珍海味不知多少,可味道做得這麼好的吃食,還是第一次吃到。明明樣子瞧著平平無奇,偏就十分入口。
一口氣吃完,放下碗筷王姝才感覺到撐。
一旁默默伺候的芍藥貼心捧瞭茶水過來,湊到王姝的嘴邊。
王姝瞧瞭她一眼,順勢飲瞭一口。漱瞭漱口,又就著旁邊丫鬟捧的痰盂吐瞭幹凈。
這等級森嚴的規矩,叫人心都提起來。芍藥註意到王姝別扭,揮揮手示意人都退下去,提瞭句:“主子若是覺得撐,不若起來走動走動。”
方才洗漱時,芍藥已經貼心地將她滿腦子叮呤咣啷的東西摘下來。一頭頭發梳著清爽的發髻,行動也方便許多。王姝想想,幹脆起來走瞭幾圈。
清輝苑不小,王姝所在的屋子靠東邊兒。窗戶後頭就是一個小花園,裡頭種滿瞭梨花樹。這個季節剛好趕上梨花開,滿院子梨花開得炫目。風一吹,撲簌簌的花瓣如雨落下,滿鼻清香。
她走瞭幾圈,身上都有些出汗,便又回瞭屋內。
等著一會兒,薑嬤嬤又從回廊的東側過來瞭。
她走得快,身邊還跟著一個容長臉的婦人。
那婦人個頭兒要比薑嬤嬤矮一截,穿著翠綠的曲裾襦裙,滿頭的烏發梳著獨髻。斜插著一根小孩兒手指粗的老銀簪子,顯得十分的威嚴。耳墜貓眼石,行動間都不晃蕩,規矩極嚴的樣子。
薑嬤嬤領著人過來,倒是沒有直接進屋。招瞭招手,叫來一個十幾歲的丫頭耳語瞭兩句。讓人領著婦人去耳房飲茶,轉頭進瞭內室。
一進來便吩咐芍藥鈴蘭替王姝整理衣裝,見王姝的唇色有些淡,面上染瞭點細汗。便又叫人進來,伺候王姝稍作梳洗。補好瞭胭脂,又親自給王姝上點口脂。
待人收拾妥當,要領著她往思儀院去。
“主子一會兒到瞭思儀院,那位問什麼再回話,不問便少說話。”
時間匆忙,有些事三言兩語說不清。薑嬤嬤小碎步跟上來,走在王姝身側。小聲地囑咐道,“思儀院那頭的主子身份貴重,又素來是個規矩大,脾氣大的,主子才進府,態度上千萬恭敬著些。袁嬤嬤如今人不在府中,若是遇著什麼事兒瞭也沒處張口。”
王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聽這話就心裡一咯噔。
她一條腿都跨出門,抬頭就瞧見已經在外頭等著的婦人。婦人兩手交疊垂在小腹,面上雖帶瞭絲笑意,但瞧著不怎麼好相與的樣子。有些不明所以,扭頭看向薑嬤嬤。
薑嬤嬤垂下瞭頭,往後退瞭幾步。
王姝就聽外頭人說瞭句:“跟我來吧。”又扭頭瞧瞭一眼薑嬤嬤。薑嬤嬤幾不可見的點瞭點頭,她才跟著這人走。
外頭看是看不出這院落有多大的,真的拿腳丈量才知這個蕭宅非一般。
幾人從清輝苑的角門出來,穿過回廊,越過花園,一路穿過瞭重重的院落。走瞭將近一刻鐘,才將將走到思儀院。
入眼就是一個厚厚的影壁,頭頂抱夏厚重,青綠的琉璃瓦上光色碎閃,刺的人亞逆境。裡頭重重影壁遮擋,愣是將院落拉得很深。
進瞭院子,方知思儀院比清輝苑大得多。七間七架的屋子,配瞭耳房、廂房。
王姝目不斜視地跟著青衣嬤嬤進去,穿過庭院,進瞭一間花廳。
此時,裡頭已經有三個人在,皆是十六七歲的姑娘傢。
個個姿容出眾,體態婀娜。看衣著打扮,都還梳著姑娘的發髻,但瞧這情況跟王姝也差不多。王姝不動聲色的瞧瞭一眼,很快垂下頭。
難道這些人都是今日進門的妾?這到底是是戶什麼人傢?
她們來得早,早已經小聲地交談過。有個能說會道的,將其他人打聽得七七八八。不管真情假意,氣氛似乎挺融洽。王姝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一進來就引得幾雙眼睛盯過來。
論起姿容,王姝生得桃面粉腮,眼若秋水。一張清艷而不妖的面容,消薄的頸背,配上纖細的腰肢,光是站著便已經十分搶眼。偏生還配上一身沉靜寧和的書卷氣,顯得格外出挑。
她跨過門檻兒,花廳裡靜瞭一瞬。
大體來之前都被各自的管事嬤嬤交代過,知曉這院子的主子規矩大。雖對王姝十分好奇,都按捺住瞭好奇心,乖順地低下頭去。
王姝習慣性地往旁邊走,目光不可避免地瞥瞭眼花廳靠裡的小門。裡頭不知是不是藏瞭什麼人,總覺得有影子晃動。秉持著少做少錯的原則,她默默地走到角落站著瞭。
與此同時,思儀院的正房,側妃林氏一隻手摸著懷裡的貍奴面色難看。她的另一隻手下方,一個小丫鬟跪在地上扶著她的手腕,叫丫鬟染豆蔻。
裊裊的凝水香氣在屋子裡散開,這是特意請京中的太醫調配的靜心香,都壓不下她心中的怒火。
側妃林氏此人出身揚州州牧府,乃贛州州牧林道忠的第三女。
慶明十九年送進宮選秀,因彈得一手好琴,被隆惠帝欽點為太子側妃。與當時是國公嫡女的梁淑儀一起進瞭當時還是太子的蕭衍行府中。
兩人同時進府,她為側,梁淑儀為正。
林氏出身不低,親姑姑是當朝四妃之一。自小娘疼爹寵,福窩裡泡大的。若非相貌上吃瞭虧,長瞭張消瘦的瓜子臉,不如圓臉的林氏瞧著有福氣,當初的正妃不定是誰。也正是因為這樁事兒,兩人從初定名頭時便結下瞭梁子。進府以後更是鬥得不可開交。
梁淑儀占著正妃的名分,身為大婦,身份上立場上將林氏壓得死死的。偏林氏傢中勢大,根本不服梁淑儀。她便是名不正,也要尋瞭機會就刺正妃幾下。
兩人烏雞似的鬥瞭好幾年,即便太子之位被廢也沒能叫兩人消停下來。一年前蕭衍行忽然又發瞭癔癥,非要摒棄涼州的府邸,來臨安縣出傢為僧。任誰勸都說不通。
涼州已經算是苦寒之地,臨安縣地處更偏遠,自然更艱苦。府上女眷都是嬌滴滴的貴人,哪裡能吃得瞭這等苦楚?自是不願跟著走。這不,蕭衍行一提出來,正妃梁淑儀就帶頭反對。這事兒鬧得雞飛狗跳,隻有萬事跟梁淑儀唱反調的林氏願意。
換句話說,臨安縣府邸這邊,隻有林氏一個女主子在。
可自打三月份,涼州傳瞭消息,好日子就到頭瞭。陛下因心疼廢太子年紀弱冠尚無子嗣,特特為他挑選瞭四個美人兒。大皇子妃梁淑儀以為皇室子嗣著想為由,快馬加鞭將美人兒送來臨安縣。
林氏已經梗得幾天食欲不振。
“梁淑儀這個賤人!就是見不得我好!”
想到梁淑儀,林氏便恨得牙癢癢的,“她自個兒長得那副醜樣子,不討人喜歡,偏要搞些齷齪的事兒來膈應旁人!”
殿下與梁氏不睦,不願同處一室。多年來不進梁氏的院子,林氏雖也無寵,但臨安縣這邊隻她一人,她一傢獨大。涼州送來的好物進瞭她的院子,京中的賞賜日子也歸她。日子不知多舒心。
林氏想著,殿下這幾年神志不清,早晚會恢復神志。她一個人霸著這邊,必定能拔得頭籌,誕下長子。
梁氏那個賤人不給她機會,把京城的美人兒送來不說,還張羅在本地選美女子!
想到這事兒,林氏不由手指用力。直掐的懷裡小貍奴一聲慘叫。嗷嗚一聲,反口咬瞭她衣裳一口,扭身竄瞭出去。
下人們被這動靜嚇得魂都要飛瞭。雞飛狗跳的撲過來,七手八腳的抓。又是一陣亂。
林氏本就心浮氣躁,見狀,不由抓起手邊的杯盞就砸瞭下去。
瓷器落地,嘭地一聲脆響。一瞬間將這屋子裡的人嚇得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慌,慌什麼慌!”林氏氣得胸脯一聳一聳的,“撤下去!”
說罷手一揮,丫鬟立馬將托盤撤下去。
小丫鬟費瞭九牛二虎之力抓到瞭小貍奴,縮在角落不敢吭聲。
林氏沒心情管這些,撫瞭撫衣裳,又坐回貴妃榻上,由著貼身伺候的給她收拾幹凈。
她此時一張清秀的臉皺著,眉心蹙著,全是憤憤不平。方才小貍奴的驚動並沒幹擾什麼,她的心神全被今夜就到的四個‘京都美人兒’以及外頭候著的給占據瞭。
“主子,晾瞭他們一會兒瞭,是不是該叫過來說說話?”
貼身伺候的蘇嬤嬤打瞭簾子進來,接過大丫鬟綠瓶手裡的帕子,擰濕瞭親自替她擦拭,“娘娘,莫氣瞭。若是為這點小事兒生氣,氣壞瞭身子不值當。”
蘇嬤嬤是林氏的奶嬤嬤,從剛出生就照顧她到大。比親生孩子還上心。後來林氏進太子府,蘇嬤嬤也做瞭陪房跟進來。多年的情分,蘇嬤嬤在林氏這裡的體面那是獨一份的。林氏脾氣上來瞭誰都勸不住,就蘇嬤嬤勸得動。
林氏又何至於不知曉?隻不過這一年來過的太舒坦瞭,叫她難以適應。
“主子放寬心,這些人送來也就是個擺設。”
蘇嬤嬤一邊替她擦拭一邊勸道,“咱爺什麼狀況旁人不曉得,主子還不曉得麼?這些女子便是長成瞭天仙,在咱們爺眼中,那也跟坨肉沒區別。說句不好聽的話,爺如今那虔誠的架勢,怕是那些人走得近些都覺得褻瀆瞭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