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跟她住一個院子,離得近。她安靜瞭,北苑就消停瞭。
至於後搬進來的柳氏,這位根本不屑搭理兩人。所有人的配置被消減瞭。柳氏、楊氏、梅氏這幾人卻沒受影響。她們的奴婢一個也沒被發賣。
理由也很簡單粗暴,隻因這些奴婢的身契是她們自個兒的,不是蕭傢的。
“這日子還有什麼盼頭?”溫氏如今不知是覺出王姝的好,還是覺得她倆同病相憐。有事沒事,總愛來王姝的屋子感慨,“主子爺整日裡禮佛,不近女色。主母又是個心狠手辣,不講仁義的。你我在這後宅連多吃一個菜都不行,這日子還有什麼盼頭?”
王姝這段時間看似安靜,其實一直沒閑著。北苑就是這點方便,靠小門近。想出去,隻要打點瞭看守小門的婆子。她偷摸的出去個半天幾個時辰,並不會被發現。
試驗田那邊第一次套袋結束瞭,如今是人工授粉的關鍵時期。
就算是天塌下來,五道雷轟在她的頭頂,王姝也要去試驗田那邊親自示范的。雖說沒辦法從早待到晚,但待個半天三個時辰的,在天黑之前趕回去就能瞞天過海。
左右後宅人少,梁氏忙著整頓後宅和給別人教訓,尤其是林氏,沒人整天盯著王姝。
話說完瞭,見久久不得回應。抬頭看瞭眼對面奮筆疾書的王姝,溫氏不由皺起眉頭:“你在寫什麼?跟你說話呢,你也不搭理。”
王姝正在寫實驗資料。
這一期的實驗材料漲勢太好瞭,遠超預期。王姝不禁懷疑溫度對這個品種的稻種影響這般大。王姝現在心情非常激動,有種這一期長成,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好結果。但如今還沒開始授粉,這一切隻是王姝的預想。再沒有真實的實驗結果證明這個趨勢之前,她不能高興得太早。
按捺住心中的激動,王姝嚴格地將每一個過程和植物特性都記錄下來。務必做到不遺漏任何一個細節。若是這一期稻種的產量和稻粒品質真的有突破性的進展,王姝就必須提前做下一次對比實驗的計劃。
“哦,沒什麼,”王姝討厭寫資料的時候被人打擾,但溫氏不識趣,偏就不走,“正在練字。”
溫氏撇瞭撇嘴,站起身湊過來瞧。
王姝的紙上一排排的字,溫氏是從右往左讀的,根本讀不通。再來,王姝寫的簡體字夾雜英文和阿拉伯數字,哪怕字跡不狂草,溫氏也看不懂。溫氏可不是飽讀詩書的蕭衍行,溫傢對女兒素來不重視。溫氏能開蒙學字已經是溫傢女孩兒中最有出息的瞭。
“寫的什麼啊,看不懂……”溫氏最討厭拽文的人瞭。
尤其是柳如慧搬進北苑以後,極其格外的厭惡善讀書善吟詩的女子。柳如慧時常端一本書依著窗看,瞥見她時的眼神,仿佛她就是個未開化的猴子。
“看不懂就別看瞭。”王姝被她打斷瞭,也沒法靜下心來繼續寫,“你不回自己屋麼?”
溫氏身子驟然一僵,臉驀地漲紅。
“你以為我想來找你說話啊!”鄭氏劉氏被趕出去以後,溫氏便沒瞭說話的人。她是個熱鬧的性子,一個人在屋裡坐不住。可叫她去熱臉貼冷屁股,她又不樂意,“我回去歇晌。”
說完,帕子一甩,氣哄哄地走瞭。
王姝目送她走遠,默默地喊瞭一聲喜鵲。喜鵲從外頭將屋子門關上。王姝才繼續將這一份資料寫完。
等她再次抬起頭,天已經黑瞭。
喜鵲提瞭晚膳過來,照例是清淡的兩盤子素菜。王姝看著瞧不見一點油沫子的菜,難得感覺到日子過的難受瞭。她是個肉食性動物,可以穿得粗糙些,但不能沒肉吃。已經連續吃瞭好些天的寡淡豬食,王姝真的很想搞一頓紅燒肉來解解饞。
可現在不是當初袁嬤嬤管理後宅的時候瞭,她去大廚房開小灶,肯定會惹來關註。
但怕惹事端就不吃肉瞭嗎?
她的人生也沒多少在意的東西,除瞭實驗成果,就隻有嘴饞好吃肉這一項。她連好看的衣裳和首飾都沒多少熱情,怎麼能剝奪她人生在世這少有的在意之事?
肉還要不要吃?必然要吃的。今日不吃肉,她估計晚上睡不著。
王姝啪嗒一聲放下瞭筷子,開瞭箱子拿瞭一錠銀子,偷偷摸摸地去瞭大廚房。大廚房的廚子沒走,廚房裡的切菜配菜的、燒火的,全都沒走。這些人是主子爺用慣瞭的,專門管著主子爺的吃食。梁氏除非是不想活瞭才敢動主子爺的廚子。
見王姝大晚上跑過來,大廚房的人都愣瞭愣。
不過轉瞬聽王姝說要買兩隻雞,她要烤雞吃。頓時又恍然大悟。王小君最是重口舌之欲,往日便經常來搗鼓新鮮吃食。能忍這些日子,已經是人到瞭極限。
大廚子忍不住笑笑,收瞭王姝的銀子便替她收拾。銀子給的不少,除瞭食材的錢,一部分也算是封口費。廚房的人心知肚明。
王姝一般做吃食都是親手做,但清理食材、燒火、提供調料這事兒卻是廚房幫著弄。一起合作過不少次,都挺默契。這個烤雞王姝往日其實烤過幾回,此時很快就把東西備齊瞭。王姝一面往雞肚子裡塞瞭好些配菜和香料,一面往雞皮上刷蜂蜜。
烤雞其實很快的,火大的話,大約半個時辰就能烤好。
王姝肚子裡饞蟲咕嚕咕嚕的叫喚,聞著肉香難得覺得自己活過來瞭。沒有肉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做人就是要多吃點肉。
按照她以往的飯量,一隻雞加一點別的菜,夠一頓瞭。但這不是饞久瞭肉,烤兩隻明日也能解個饞。
等這噴香的烤雞味兒從爐子裡彌漫開來,王姝騰地就站起來。本來就偷偷來的,王姝也不敢大張旗鼓地分給旁人。麻溜地包瞭油紙裝進瞭食盒,偷摸地從別處又回瞭北苑。
原以為吃的挺隱秘,沒想到第二日王姝在給梁氏請安的時候,就被她的下人點出來瞭。
“……那雞是我花瞭體己錢買的。”王姝被人當眾點名偷吃肉有點尷尬,必須說明她不是偷,而是正大光明的買,“用自己的錢買,這並不算壞府裡的規矩吧?”
“確實不算壞瞭府上的規矩,”梁氏的嬤嬤立在梁氏身邊,代表主子訓斥道,“但王小君莫不是忘瞭,爺的外祖父才仙去。主子爺都在山上茹素,闔府上下都陪著茹素。偏就你一個人受不得苦,吃不來素?大晚上偷偷摸摸去大廚房買肉吃?你可真是好規矩!”
王姝:“……”闔府上下陪蕭衍行茹素麼?她怎麼沒聽說。
“主子平日裡庶務繁忙,本就勞心勞力。明擺著的事兒都擺在臺面上瞭,但凡你們有點眼力見,費費心思去琢磨,便也知曉主子的用意!”那嬤嬤好似看穿瞭王姝的未出口之言,義正詞嚴道,“難道非蠢笨的讓主子耳提面命不可麼?”
王姝:“……”這真是什麼話都叫你們說瞭。
王姝閉嘴瞭,上頭的嬤嬤仿佛抓到瞭把柄,訓斥得毫不留情。
字字句句,將王姝叱罵得一無是處。王姝知道今日他們是沒那麼容易放過她,已經等著後面的安排。果然,在一通叱罵之後,嬤嬤便宣佈瞭對王姝的懲罰。
既然王姝那麼喜歡吃肉,便將罰她去寺廟齋戒茹素兩個月。
整個臨安縣就一座寺廟,就是臨水寺。去寺廟齋戒,這不等於把王姝往主子爺身邊送?這個懲罰是懲罰麼?難道不是幫王姝一把?一時間,幾個不明所以的人都瞧向瞭梁氏。
梁氏卻沒有半分動容。不止是她,涼州府的幾個老人,包括林氏,都不以為意。
因為她們都清楚,主子爺根本不喜歡女子。甚至對送上門的女子極其的厭惡。她們進瞭府邸這麼多年,該碰的壁都碰完瞭,早就知道內情。除瞭林氏還對蕭衍行抱有期望,其他人早就看開瞭。臨安縣這邊的女眷似乎還不曉得主子爺厭女,是時候叫她們嘗嘗苦頭瞭……
抱著這個想法,梁氏做瞭這個安排就沒有轉圜的餘地。
王姝倒沒什麼別的想法,出瞭這府邸誰也管不著她,她想吃什麼吃什麼。唯一的疑惑就是,那個臨水寺是個和尚廟啊。和尚廟能允許女香客留宿麼?
不能吧。
第三十六章
梁氏手頭的這批人做事是真的效率。次日一早便來瞭北苑,親眼看王姝收拾行李。
王姝也沒什麼行李,後頭新做的衣裳就那麼幾件。
再說她是被送出去齋戒茹素的,自然不需要帶那麼多東西。但王姝莫名有一種被送出去,再想進來就沒那麼容易的預感。雖說她也沒打算回。王姝聳聳肩,將能帶的行李都帶上瞭。從王傢帶來的一箱金子和寶貝,稻種麥種等改良過的種子和新寫的試驗資料,她全都帶上。
那派來督促她快些去的人雖說奇怪她為何會帶這麼多行李走,卻也沒阻攔。
梁氏是知曉王姝身份的,卻打心底瞧不起商女出身的王姝。一個被繼母拿捏得死死的失瞭祜恃的孤女,出門子的時候連嫁妝都沒有。一屋子的破爛,她要帶走便帶走瞭。
王姝本來把一箱子金條和寶貝裝上車還有些擔心梁氏會搶,結果發現傲慢有傲慢的好處。
送她去臨水寺的車夫是老熟人,孫正和安傢兄弟。
主子爺不在,袁嬤嬤管不到女主子頭上。但在其他方面,袁嬤嬤還是能動一動手腳的。王姝看著孫正幾個人,心裡忽然冒出瞭點撬墻角的想法。依照蕭傢如今的財力狀況,估計要養不起那麼多人。她趁機搶走一兩個、三四個的也合理對不對?
不過轉念王姝又知道自己想多瞭。這些人被送到蕭衍行身邊,心甘情願保護蕭衍行的安全,是等閑不會離開的。買是不太可能買到的,他們又不是死士。
這念頭一閃而過,隻能作罷。
王姝靠在馬車裡抱著一大箱子的東西,讓馬車路過北郊王傢的時候停一下。
孫正等人在外院,其實也有聽說瞭一些後院的污糟事兒。
接二連三地將人趕出府,他們對這位主母的性情算有瞭瞭解。這位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下手狠辣且不留情面。他們身為下屬不好對主母的種種行徑置喙什麼,卻也明白瞭王姝如今處境艱難。瞧著王姝如今大包小包的樣子,怕是被趕出去的第三人。
心裡憐憫王姝,孫正自然是順著她的意思來。
先不說本就有情分在,左右那位主母的命令是將王姝送去廟裡茹素抄佛經兩個月,可沒說什麼時候必須抵達寺廟。便是王姝在外頭轉悠個一上午,那也沒錯瞭‘規矩’。
馬車跑得快,兩刻鐘就到瞭北郊的王傢宅子。
這‘王傢’的牌匾,還是前些時候芍藥命人去打的。字兒是王玄之親手寫的,有點似模似樣的。王姝覺得不錯,便讓托合提掛上去瞭。
清河的那個傢暫時是不好回去的。隻能等以後時機成熟,她再帶著王玄之回自己傢住。如今這個王傢宅子雖說小瞭一些,但拾掇拾掇還是挺不錯的。王玄之帶烏竺瑪兄弟倆住的是東廂房,主屋一直為王姝留著呢。芍藥鈴蘭等人作為王姝的貼身婢女,自然是住主屋的耳房。
馬車在門口停下,王姝也不勞煩其他人幫忙。喜鵲一個人抱著大箱子跟她進宅子。
孫正和安傢兄弟等人被請進來喝杯茶水,王姝則進屋將東西藏瞭起來。
金銀玉器等東西都是些死物,刨瞭個坑埋地下也不礙事。倒是這一大袋的各種作物的種子,委實比較金貴。若儲存得不當,很容易腐爛掉,或者被蛇蟲鼠蟻啃食殆盡。離瞭王姝的身邊,她怕沒辦法親自照看,就怎麼都不放心。
於是把鈴蘭叫進來仔細的囑咐她,每樣種子該如何安置。
鈴蘭心細,做事向來穩妥。王姝將每樣種子拿出來給她一一說明,並告知每種種子的儲存方式。鈴蘭還特意拿瞭碳棒和紙記下來。
如今鈴蘭和芍藥都清楚,王姝的這一袋子不起眼的種才是最最金貴的好東西。
她們跟著佃戶們在田地裡幹瞭好久的活兒,原先雪白/粉嫩的兩人都曬成瞭蜜色的皮。尤其是鈴蘭,她嚴格按照王姝的吩咐,每三天在田地裡巡視一圈。及時地觀察植株的生長變化,仔細地檢查根系。一旦有發現,便會立即稟告給王姝。
王姝瞧著她一張小黑臉,難得有些好笑:“千萬記得不能叫蛇蟲鼠蟻壞瞭這批好種。”
鈴蘭點頭:“主子放心,我省的。”
東西放好瞭,王姝又去瞧瞭王玄之。
今兒是文先生和武先生都在,王姝終於見到瞭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嚴先生。嚴先生確實年歲比較大瞭,瞧著至少得花甲之年。一頭華發,瘦長臉。旁人四五十眼睛就渾濁瞭,嚴先生卻不是。有一雙極為清亮銳利的眼睛。見人三分笑,看眉眼就知道是個博學多才之人。
這先生上課也與同時代的教書先生不同,很是靈活、機動。旁征博引、卻不愛拽文。用最通俗的話講最深奧的學問,聽他一開口,連最晦澀的子經史籍都變得生動有趣瞭。
王姝站在外頭聽瞭會兒,引人入勝。確實是個厲害的先生。
她也沒進去打攪,給武先生送瞭幾壇子酒,轉頭帶著喜鵲上瞭馬車。
王傢的宅子離山不遠瞭,過去一刻鐘。上山的路程算進去,約莫三刻鐘的功夫。王姝上瞭馬車就靠著車廂睡,她如今也算是鍛煉出來瞭。古時候的馬車再顛,也顛不吐她。
人果然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動物。
到寺廟門前,王姝沒下車,讓孫正等人幫著搬行李。也不曉得梁氏的人是怎麼說服瞭臨水寺的和尚,允許她一個女眷入住到寺廟裡。
七繞八繞的,繞到瞭一個較為偏僻的小偏殿。再往裡走,後面有簡陋的廂房。
“女施主這段時日,可在此處念佛。”小沙彌眼觀鼻鼻觀心,雙手合十道,“齋飯會有人及時送來,不必兩位特意去領。佛經,小僧一會兒會送來。”
說罷,小沙彌又念瞭聲佛號,轉身離開瞭。
王姝:“……”
孫正等人也是一樣,把王姝送到瞭,他們也就回去瞭。
王姝主仆二人目送小沙彌走遠,倒是回頭打量起這個小院子。他們人一走光,王姝的一顆心就飛瞭。這個小院兒除瞭她們主仆沒有別人瞭,而且看這個情況,也沒有人刻意管著她。
不確定這個感覺是不是錯覺,王姝裝模作樣地在院子裡轉悠,溜達到瞭門口。
而後發現想多瞭,裡頭雖說沒人,但院子門口卻是有人守著的。
她與那打水的小和尚四目相對,王姝默默地退回瞭院子,將門關上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