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的一瞬間,會客廳鴉雀無聲。
那朱氏離得自己夫君最近,見夫君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盡,心頓時就慌瞭。
“對不住瞭夫人,送客怕是不能送我走。”王姝敲瞭敲桌子,歪著腦袋看向那東張西望不知所措的婦人和幾個男人:“我姓王,涼州人士。這個鏢局,是我傢的。”
第六十七章
會客廳裡鴉雀無聲。
方才還氣勢十足的幾個鏢局主事人,此時都神情十分難看。尤其是站在為首的呂承志。
他站著,王姝坐著,一站一坐,尊卑一目瞭然。
他口中毛兒還沒長齊的小兒,不僅有膽子這個時候來江南,還悄無聲息地進瞭鏢局。此時看到他這個江南鏢局的總鏢頭,也沒有預料的慌張和生澀。反而一雙眼睛幽沉沉地盯著人看,仿佛能看穿人心,將他心中的小九九盡收眼底。
這個認知讓呂承志一瞬間就感覺到不妙。
呂承志的身後,高個兒的二當傢尤山此時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呂承志惱火主傢斷貨源和資金,他又何嘗不是?畢竟這些不僅關系到呂承志的利益,也關乎他的。他雖不像呂承志一樣要養傢糊口,但也喜歡去賭.場裡摸兩把。日常花銷自然就比較大。
這一合計,兩人的利益一致便一拍即合,鏢局罷工是兩人商議的結果。
“一般來說,王傢對給王傢做事的人都十分優待。”會客廳靜悄悄的,隻有王姝說話的聲音,“鏢局的修建也根據規矩來。江南的這個分局擴建成如今這個規模,經過主傢的允許瞭麼?”
輕飄飄的一句話,在場分鏢局的人面上瞬間又白瞭一寸。
此時抓著呂承志袖子的朱氏已經沒有瞭底氣。惶惶不安地看著自己夫君,見呂承志不安撫她,又扭頭去看脾氣最硬的尤山。這兩個平日裡在鏢局最有權威的人都閉上瞭嘴,會客廳裡沒有人敢開口。
安靜的氛圍讓人感覺到窒息,尤其是王姝的身後站著六個殺神似的護衛。
“夫人頭上戴的,似乎是西域紅玉髓。脖子上戴著的,若我沒有看錯,應該是龍晶石串?”王姝手指搭在桌子上,輕輕的敲擊著。
她歪瞭歪腦袋,正欲仔細看看其他,那朱氏嚇得趕緊抱緊瞭自己的腦袋。
然而腦袋上戴的首飾太多,她的一隻手根本就遮不住。抬起手,袖子就滑下去,又露出瞭手腕上的鐲子。手腕子上叮叮當當的,嚇得她又連忙去扯袖子。結果擋瞭這裡就漏瞭那裡,擋瞭那裡又漏瞭這,怎麼都擋不全乎。幹脆躲到瞭呂承志的身後去。
王姝卻沒有放過她,笑著繼續道:“這些西域名貴寶石價值千金,夫人戴著可還習慣?”
呂承志的臉已經不止是蒼白,憋得漸漸泛瞭紫色。
他的旁邊尤山低垂著腦袋,那心中底氣仿佛紮破瞭洞的牛皮囊,漸漸泄得什麼都不剩。趁著王姝在一句兩句點呂承志,他慢慢退到後頭去。慢他們幾步過來晚些的管事們聽得也心驚肉跳,完全沒想到,隔瞭千裡之遠。這小丫頭將他們底細摸得透透的。
那倚老賣老的心思不敢想,生怕當眾點瞭他們,一個個都滿頭大汗的。
“呂鏢頭,我爹是個和善人,也最是體恤下屬,確實是下瞭個規定。”
“……為瞭叫鏢局裡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安心,允許鏢師們將自己的傢眷安置在鏢局後院。但是呂鏢頭,所謂的安置,隻是允許你一傢子借住。並不是說,這鏢局的屋舍就給你們瞭。也不意味著,允許你們在鏢局裡呼奴喚婢,將宅邸據為己有。你懂不?”
王姝用最輕柔的語氣笑著說出最打臉的話,“弟子規想必你是學過的吧?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哦,不問自取視為偷。”
呂承志的臉已然漲成豬肝色,站在原地都有些站不穩瞭。
王姝卻好似沒看見,依舊好聲好氣地說著話:“林二,你對大慶律法熟。你說說看。夫人這一腦袋的頂級寶石,要蹲幾年牢?可要斬首?”
“回主子的話,”林二是真的機靈鬼,笑瞇瞇地彎腰湊到王姝耳邊,“大慶律法有令:盜竊者,有髪為城旦、鬼薪白粲、司寇和罰作。盜竊錢財多者,處有具五刑(先黥、劓、剛、笞殺,再梟首示眾)、族誅、定殺(投水淹死)、坑殺(活埋)及破壞屍體的磔、轘、腰斬等多種。夫人頭上一顆紅玉髓,便足以處五刑。”
他雖是湊到王姝耳邊,嗓音卻叫全會客廳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林二還繼續道:“今年王傢給江南捐瞭那麼多米糧,幫助州牧大人渡過難關。主子若是要追究,請官府幫一把,想必州牧大人一定樂意開方便之門。”
有那膽子小的,聽到這話就已經腿軟地身形打晃瞭。
王姝沒說話,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些人。
呂承志背後都濕瞭一層,抬眸盯著王姝的眼神也鄭重銳利瞭起來。顯然這一個照面,已經足夠讓他瞭解到,新上任的小主子不是他以為的軟柿子。
“不知主子……”開口第一句,已經沒有瞭囂張的氣焰,“此時來鏢局,所為何事?”
王姝眼中閃過一絲幽光,神情還是淡淡的:“自然是聽說江南鏢局無力運營,周轉不開。親自來瞧瞧,你們的日子過的有多艱難……”
呂承志剛想借著這個話頭好好辯解一番,王姝就又搶話道:“如今我算是知曉瞭。”
他噎住瞭,噎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林二,去瞧瞧,老三搜的怎麼樣瞭。”王姝卻理都不理,目光很快移開不看他,落到他身後耷拉著腦袋的一群人頭上。這群人方才收到信兒趕過來,一進來就被王姝一句‘鏢局是我傢的’給鎮得不輕。在座不少人並非是自由身,有半數以上是簽瞭死契的。
換句話說,王姝手上捏著他們的命脈。他們到底是哪兒來的膽子跟主傢叫囂?當真撂瞭挑子跟著鏢頭鬧事,什麼天高皇帝遠,將在外軍令有所受有所不受。他們莫不是被鏢頭幾句話給忽悠瘸瞭?!
不管是不是忽悠瘸瞭。今兒的一盆冷水,算是將部分腦袋發熱的人給潑清醒瞭不少。
王姝的目光在一群人中流連,一群烏黑的腦袋瓜,唯一一個抬著眼簾與她對視的人便格外的顯眼。隻見這人生得一張雌雄莫辨的臉,青衣烏發,身姿修長,唇紅齒白,鶴立雞群。
這人見王姝看向他,還十分鎮定地朝王姝勾瞭勾嘴角。
王姝面無表情地收回瞭視線,心裡快速地回憶起鏢局的主事人名單。探子事先探過,也清晰地記錄瞭鏢局主事人的面相特征。那些人裡頭好似沒有這樣一個人物。這人是哪裡來的?
心裡盤算著意外冒出來的人,不經意地瞥見瞭不知何時站到瞭她身後,一聲不吭在瞧熱鬧的老頭兒。
這老頭兒實在是不識趣,旁人料理內部事宜,他竟也不知避嫌。
老頭兒也註意到王姝嫌棄的眼神,略有些尷尬地摸瞭摸胡子。他方才沒註意就跟進來瞭,半途出去又不大對勁。這一看就是要起沖突的場合,若是離瞭這些武藝高強的護衛,指不定他一出去被就人誤傷瞭性命。他這條命能丟,但不能這個時候稀裡糊塗的丟瞭。
所以此時哪怕王姝眼裡的嫌棄已凝成實質,老頭兒也硬著頭皮轉過瞭臉不看王姝,就拿厚臉皮扛著。
王姝:“……”若非氣勢不能泄,她真想一腳將這老頭兒踹出去。
汪老三很快帶著一些人匆匆趕過來。
除瞭這些人,還有他們手中抱著的一堆賬簿。擅闖他人的書房確實是不合規矩,但這王傢鏢局每一磚每一瓦都是王傢的。王姝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想看鏢局歷年的賬本就可以不經呂承志的允許拿到。王傢鏢局江南分局沒有獨立於主傢、不受管制的資格。
與此同時,這批人的身後還跟著一群喊打喊殺的女眷和奴婢們。一個個拿槍拿棍的在後頭追著攆,顯然還沒有收到前院的消息,正嚷嚷著要報官呢。
一大疊的賬簿放到桌上,王姝隨手拿起瞭一本,翻瞭翻。
她的眼速很快,是後世多年查看實驗資料提取有效信息鍛煉出來的,非常人能及。快速地翻看瞭一遍賬簿,就能很快地抓住重點。譬如賬簿上對於歷往貨源的記錄多少,她能一眼看出來。
啪嗒一聲放下賬簿,王姝的笑容讓人心驚膽戰。
“呂鏢頭,我王傢對你不薄吧?”王姝又敲瞭敲桌子。
她敲這兩下,仿佛重雷敲在瞭人心上,“你在江南的日子過的確實是不錯。不僅娶妻生子,還置辦瞭四房妾室。怪不得這院子擴到這麼大,沒有足夠多的院子,還不夠你養小妾的……”
隻聽撲通一聲悶響,呂承志跪在瞭地上。
他此時已經沒有瞭跟王姝耗到底要銀子的心思。再沒瞭妄想繼續從主傢占便宜的,他如今隻想今兒個就把這事兒給好好的圓過去。王姝這小丫頭片子跟她老子不是一個性子。王程錦的客氣委婉,憐惜人才,這死丫頭是半點沒有的。
瞧她這囂張的做派,怕是被她就到瞭把柄,她是真會把人送去腰斬的。
“主子,這些……都是有原因的,你且容我解釋解釋。”呂承志一邊慌張一邊又心裡恨得咬牙。為何王姝南下這事兒,沒有一個人提前告知他。這麼多年,他給那些人送的銀子都是白送的麼!
“不必瞭,我不想聽。”
王姝直接掐斷瞭他的話,看向他身後已經仿佛水裡撈出來的人似的尤山。
“尤二當傢的是吧?”
王姝當真是極擅長陰陽怪氣:“瞧你們這身份自稱,大當傢的、二當傢的。知道的是你們在給我鏢局做事,不知道的聽瞭這稱呼,怕是以為你們是占山為王的土匪呢……”
那尤山倒是硬氣,沒跪,就站著不說話。
“賭桌上玩的大麼?”王姝一雙眼睛黝黑的盯著人瞧時,在這群人看來就仿佛是索命的厲鬼,“二當傢的倒是豪爽,聽說前段時日才輸瞭五千七百兩?”
“一個月進去玩個十來回,二當傢的也當真喜歡賭場。”
王姝笑著又敲桌子,還是那輕飄飄的口吻,卻實在是叫人骨子裡打顫的陰森,“二夫人不鬧麼?是叫二夫人吧?畢竟大當傢的妻室是夫人,你的妻室可不就是二夫人瞭?你這輸贏,一兩回就把傢底子輸空瞭吧?你們鏢師攢錢也不容易,月錢也不過十兩。哦,不對,二把手多些,十五兩一個月。五千多兩銀子少不得不吃不喝攢三十二年呢。”
尤山又高又肥胖的身體晃瞭晃,他顫抖著手擦瞭擦腦門上的汗,顫巍巍的也跪下去瞭。
領頭的兩個跪下去,後面的人已經嚇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一個個恨不得地上有地縫,能立即鉆進去避瞭開。領頭人貪得多,他們跟著一起幹的人手腳自然也不幹凈。他們又不像領頭人,那般手裡握著鏢局的重要機密,有些人的身契甚至還捏在王傢人的手中。真要被主子給處理瞭,那就是沒有得救的可能。
天色越來越黑瞭,本身出門的時候就比較晚。此時耽擱瞭快兩個時辰,儼然伸手不見五指。
下人們不知發生瞭何事,外頭女眷還在鬧。可被一些人擋在外頭進不來,就隻能扯著嗓子喊。有些人嚷嚷著要報官,但大晚上官衙關門,也沒人來管。
……
屋外的吵鬧與屋內的死寂成瞭鮮明的對比,越發顯得滑稽。
“罷瞭,呂鏢頭先站起來吧。”
王姝一一恫嚇瞭在場所有人,才有擺上瞭一張單純的笑臉。如今任誰看她一張無辜的笑臉都不覺得她年紀小好糊弄瞭,這小丫頭片子是個肚內藏劍的。
別看她天真爛漫的模樣,冷不丁一劍抽出來刺人一下,拉出來那都是連肉帶骨的。
“這麼跪著也不是事兒,不曉得的人瞧瞭,還以為我多大的派頭呢?”
王姝還特別客氣地站起來,作勢要扶他,“我雖是王傢的傢主,卻也是個晚輩。你們這些老人在王傢少說有十來個年頭瞭。看在傢父的面子上,我怎麼說也不能叫你們去牢裡過後半輩子是不是?不管這裡頭是有誤會呢,還是各位記錯瞭,等我下次打開看時,別這麼難看。”
“是是是。”呂承志老實多瞭,腰間別著的折扇啪嗒掉到地上也顧不上撿瞭,忙站起身,“主子寬宏大量,自然不會跟我們這些老下屬計較。”
“話也不是這麼說。”
王姝隻虛虛扶瞭一下,便又收回瞭手,“這叫公事公辦,我是個比較講規矩的人。你守我的規矩,我放你一馬。水至清則無魚麼,你辦的事好,有些獎賞是應該的。你不守規矩,蹬鼻子上臉,吃著我傢的飯還砸我傢的碗,那就怪不得我瞭。”
呂承志臉一僵,臉上的肌肉控制不住抽搐瞭兩下,笑容都擠不出來。
王姝將他的神色收入眼底,抬頭看瞭門外的天色。
頓瞭頓,她才道:“天色也晚瞭,我也該回去瞭。”
今兒來是臨時決定的,主打一個措手不及。此時也查探到瞭想要知道的東西,她可不打算夜裡住這。要是這群人狗急跳墻,她得不償失,“今日就到這,賬簿我帶走瞭。明日,我再過來……”
呂承志漸漸松懈瞭緊繃的神經,王姝話音又轉:“林二、烏瑪,你們留下。”
丟下這句話,王姝帶著一批人離開瞭。
……
人走瞭,死寂一般的會客廳裡許久沒有動靜。直到林二、烏瑪等人也走瞭,站著沒動的呂承志才忽然轉身,給瞭朱氏狠狠一巴掌。
朱氏被這一巴掌打得有些懵,嬌艷的臉瞬間腫的老高。
要知道,她自打嫁給呂承志就一直被捧在掌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呂承志可從來沒敢動過她一根手指頭。今兒不過是挨瞭頓批,竟然打她?
“你打我?”朱氏不可置信,眼淚嘩嘩地就流下來。
要是在平時,呂承志見她哭,立馬就要哄瞭。今兒卻一把抓住瞭她的頭發,氣得要將她腦袋上的東西全扯下來:“誰讓你戴著這些東西的?不是告訴過你這些東西不要碰,要轉手的嗎!”
“你說過我喜歡可以隨便拿的!”朱氏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說,捂著通紅的臉頓時就哭起來。
她最是愛哭,一哭便叫嚷:“我平日裡就這麼戴的,也沒見你說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