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如今也沒有閑心與他閑談,春耕的事情半點不能耽擱,她還得去農田走一趟。
這次南下的主要目的是春耕。王姝特意帶來瞭去歲收上來的新種。雖然性狀還沒有穩定下來,但原始種本身就是第十一代改良中。即便出現浮動,也基本能穩定畝產四百斤的產量。
不過在泡種之前,需要看一下洪災後農田的情況。若是洪水造成瞭農田種植條件變差,則需要盡快采取方法解決。另外,關於氮肥的適用,要從王姝接手王傢這一年開始。以往傳統種植方法也需要一些改進,她既然過來瞭,自然要在科學的基礎上極大地發揮良種的基因優勢。
“安嶽,備馬車。”
安嶽便是安傢兄弟的弟弟,王姝的馬車一直是他來駕的。
王傢農田在城南的郊外,馬車跑得快些的話,過去得半個時辰。不過好在王傢的農田比較集中,大概分佈瞭三個區域。一共加起來有千畝良田,城南這邊大約是三百畝水田。
馬車吱呀吱呀跑起來,王姝靠在車廂壁上假寐。
等到瞭地方,安嶽自會叫她。
與此同時,一個衣衫襤褸的人也找到瞭王姝落腳的客棧門前。那人在門口張望瞭許久,被裡頭灑掃的跑堂兒瞅見,拿大掃把他給趕出去老遠。還是剛好出去采買的喜鵲瞧見瞭他覺得可憐,上前制止瞭那跑堂兒的驅趕,還從背簍裡拿瞭一個肉包子出來遞給他。
那人拿瞭肉包時僵硬瞭一瞬,卻也沒有拒絕。
興許是許久沒吃飯瞭,他低頭輕輕咬瞭一口。吞下一口後,才輕聲問起瞭喜鵲來:“敢問姑娘,這客棧裡頭是不是住瞭王傢鏢局的人?”
喜鵲本是好心,聽到他這麼問頓時警惕瞭起來:“你是何人?”
喜鵲雖然遲鈍,卻也知道這一路危機重重。到瞭江南就等於進瞭別人的主場,那些吞沒王傢產業的蛀蟲必定不會讓自傢主子好過。主子一路上小心地隱藏行蹤,出入都帶上護衛,處處小心便是防止遭遇意外被惡人給暗害瞭去。
“啊,姑娘你莫緊張,我不是壞人。”
那人見喜鵲一瞬間黑瞭臉,立馬解釋道:“我是來尋王傢鏢局接鏢的。”
“接鏢?”喜鵲一愣,怎麼又來一個?
喜鵲不是鏢局的人,也不清楚這鏢局怎麼做生意。她扭頭看瞭看客棧,自傢主子下午急匆匆出去瞭,如今人不在。大部分的護衛也跟出去,客棧就幾個伺候的奴婢和查賬的人在。
她猶豫瞭下,多問瞭一句:“接什麼鏢?”
“想請王傢鏢局幫忙護送一個人。”那人摸瞭摸身上袖子,發現口袋空空。尷尬地笑瞭笑,有忙道:“你放心,價格方面好商量。隻要將人安全送到,必有重謝。”
喜鵲沒有辦法應這個話,隻能讓這人先走,“主子如今不在,你明日再來吧。”
那人有些著急,情緒激動之下忍不住抓著喜鵲的袖子:“對不住姑娘,這件事很緊急。若是可以,可否告知你傢主子今日何時回來。我不礙事的,我便在此處等他!”
“不可,你回去吧。”喜鵲拒絕瞭,“我傢主子今日不一定回來,你明日再來。”
那人還想再糾纏,喜鵲扯開瞭他的手,轉身就走。
那人攆不上喜鵲,在門口時被一直看著這邊的跑堂兒給攔住瞭。隻能在門口喊‘姑娘’。然而剛喊瞭一句,怕聲音太大驚動瞭別人,又趕緊捂住瞭自己的嘴。
幾番糾纏後,確定沒有結果,隻能悻悻地離開。
而他才一轉身走,客棧的二樓欄桿旁邊走出來一個人。孫老頭兒皺著眉頭靜靜地看著這人走遠。許久,回屋去換瞭身不起眼的衣裳,下樓跟瞭過去。
王姝不知客棧之事,到瞭田莊便找瞭莊頭。莊頭姓王,名叫王輝。也是王傢的老人。自打被王傢派到在江南的莊子上以後,便沒有回過涼州。如今,這人是頭一次見新主。見到王姝時頗有些驚訝,沒想到新主子竟是個年歲不大的姑娘傢。
但聽王姝開口說瞭幾句話後,便將這股子驚訝全吞回肚子裡。聽王姝說要看農田,立馬引著人去。
這莊子不小,裡頭一共住瞭三十多戶佃戶。
說來,這邊約莫有三百畝良田,莊頭分給這三十多個佃戶去栽種。三十多戶佃戶人傢就住在莊子裡,王姝進去時,不小孩子探頭探腦地出來瞧。田地就在莊子的後頭,占地非常廣。一畝一畝地走下去,天黑都不一定能看得完。莊頭怕王姝走得累,特意去牽瞭頭驢過來,讓王姝坐在驢上走著看。
王姝:“……”罷瞭,為瞭效率,驢也是可以騎的。
不得不說,王傢運道還是有些的。去歲江南水災沖毀瞭那麼多農田和村莊,王傢的這一片農田卻沒怎麼受到影響。水位和土壤狀況都很不錯,王姝下去親自看瞭,沒有問題。
“這一片都沒被淹過,”王輝就跟在驢旁邊,“靠山谷那邊淹瞭一點點。”
王姝騎在驢背上一畝一畝地看,莊頭也跟在一旁給她解釋。
莊頭和佃戶們都是種瞭一輩子田的人,雖然不懂什麼科學的栽種條件,田地肥沃還是貧瘠他們總歸是會看的。王傢的農田不僅沒受到影響,還因為洪水沖刷過讓水中的淤泥沉淀下來,又肥瞭一波農田。
這一塊的排水做的不錯,溝渠和蓄水處理得很及時。
“……也算是因禍得福。”莊頭是王傢的傢生子,多年前也是近身伺候王程錦的人。當年能被派來江南當莊頭,都是王程錦極為信任之人。王輝愛屋及烏的,此時瞧著王姝忍不住眼眶泛濕,“大姑娘安心,這一片肥沃的田地,老奴在看著呢。”
王姝一一都看過,囑咐瞭他們得空將積水太多的水田放幹,再曬上幾日。
積水的隻有幾畝,處理起來也不麻煩,佃戶們自然是點頭。
“辛苦輝叔瞭。”
“哪裡哪裡,應該的。”王輝常年在田地裡轉悠,一張臉曬得漆黑。
看得差不多,王姝便也打算回去瞭。還有兩塊區域明日再去看。既然這邊的田沒事,那便可以先準備栽種的事宜。泡種得準備起來。
“這是自然。”這些不必王姝一一交代,在田地裡做瞭十多年活的人都知道分寸。莊頭也會每年從上一年的收成裡留下一部分稻子做種,“老奴這兩日也在準備這泡種之事。”
“不是用去歲的舊種。我帶瞭新種過來,今年用新的。”
王傢田裡種糧食的種會隔幾年換一次。王輝來江南做莊頭至今,已經換瞭六次種。雖然不知主傢打哪裡弄來那麼多高產量的良種,但一聽又要換,他頓時就激動瞭。
“可是又有新種?”
“嗯。”王姝點點頭,“不僅種要換,栽種的方法也要變一變。”
自制有機氮肥並不難,去歲王姝便琢磨過一回。制作出來的氮肥效果還挺不錯。
往年王程錦也會這樣,每年都會過問一下田地裡的事。王姝這麼說,王輝也沒有別的一間。總歸這是主傢的田,不會壞自傢地裡的出息。
這一眨眼,一下午就這麼過去瞭。
等王姝跟莊頭商量好何時去客棧取種,要如何制作有機氮肥。回過神來太陽都下山瞭。天邊一片火燒雲,映照得西邊一片火紅。烏鵲吱哇叫著貼著山體南飛,眼看著已經酉時。
她錘瞭錘酸痛的腰,上瞭馬車就眼皮睜不開。
這兩日差點沒把她整個人給熬幹,總是覺得覺不夠睡。王姝捏瞭捏發脹的鼻梁,想著一會兒回去還有事情,靠著車廂迷迷糊糊地就睡瞭過去。
馬車走得很慢,再次睜眼,天完全黑瞭。
她艱難地睜開瞭眼睛,人已經在屋裡頭。
床頭的燈火被窗欞縫隙鉆進來的風吹得左右搖晃。王姝揉瞭揉酸脹的額頭坐起身,發現人已經在客棧裡瞭。路上睡熟瞭,怎麼回客棧的都想不起來。她抬眸看瞭眼窗外,天兒已經黑得不見五指。掀瞭床褥下來,門吱呀一聲從外頭被推開。
喜鵲端著一盆冒著熱氣兒的水進來,一看到王姝,趕緊小碎步過來放下瞭盆。
“主子,你可要吃些東西墊墊?主子你一天就吃瞭一頓,要餓壞的。”人是喜鵲從車裡背出來的。沒辦法,雖然王姝身邊跟著的護衛挺多,但沒有一個敢伸手碰王姝。這二月末三月初的夜裡還是冷,又不能放任主子坐在車裡睡。好在喜鵲勁兒大,一個人將王姝背下瞭車。
王姝連喝瞭三杯水下肚,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自己餓的前胸貼後背瞭。接過喜鵲遞來的熱帕子擦瞭擦臉和手,感覺舒服瞭許多才點瞭點頭:“讓後廚送些面上來吧。”
喜鵲忙開門出去,她給王姝做。這江南的菜總是透著一股寡,她怕王姝吃不慣。
跟著王姝久瞭,喜鵲這一手做菜的手藝也練出來。她如今不敢說比正經大廚做得好,但做菜是比一般人好吃的多。尤其是面,今兒一下午特意燉瞭雞湯,正好做完雞湯面。
不消片刻,喜鵲便端著一大海碗的雞湯面上來,王姝已經做到瞭書桌後頭,翻看起瞭信。
今兒出去這一下午,她桌子上又多瞭不少信件和賬簿。王姝一一翻看著,是下面人辦事的進度匯報。才一下午自然沒有多大的進展,但分鏢局那邊還是有收獲的。
呂承志和尤山被控制起來以後,林二便帶人搜瞭兩人的住宅。
尤山的住處沒有搜出多少東西,呂承志的臥房卻搜出瞭不少信件和小賬。信件的來源不少,其中就有跟京城商鋪陳良生、京城鏢局總鏢頭的通信。暫時不能確定呂承志跟陳良生是不是一丘之貉,但京城的事情、江南織造局的事情,他應該是知情的。
確定瞭這件事,讓王姝好不容易好一點的心情又沉瞭沉。
“主子,快趁熱用些湯面。”喜鵲連忙將面端到王姝跟前,見她神情有異,頓時有些猶豫。
王姝深深地嘆瞭口氣,將手裡的筆放下去。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總不能處理點兒事情就把自己給累垮。收拾幹凈桌子上的書面資料,她才拿起瞭筷子。
正準備吃,見喜鵲在她身邊晃悠瞭幾圈,不由抬起瞭頭:“還有事?”
喜鵲張瞭張嘴。其實本來不想提的,自傢主子都已經這麼多煩心事瞭,少些事情煩她更好。但又怕事情重要,被她不知輕重給耽誤瞭。王姝此時既然問,她便將下午有人來押鏢的事情給說瞭。
“護送一個人?”王姝眉頭皺起來,“護送何人?送去哪裡?”
“不知。”喜鵲搖搖頭,老老實實地道,“那人穿得跟乞丐似的,從頭到腳沒有一塊能看的。奴婢連他長得什麼模樣都沒瞧見,就聽那人說話文縐縐的。”
……文縐縐的?
王姝不由想起前段時間蕭衍行似乎為江南有重要人員失蹤的事情發愁來著。心口不由一跳:“多大年紀?”
“約莫三十歲上下。”喜鵲也不大確定,“興許年紀再輕些,奴婢記不清。”
王姝眉心凝成一個結。
“不過主子,那人說明日會再來。”
思來想去,王姝不是很確定。一面覺得她運氣沒有這麼準的吧?總不能一南下,什麼找不著的人都被她給遇上瞭。一面又覺得興許這次王傢風頭出得大,給瞭外人王傢仁善正義的印象,叫這些落瞭難的人主動找上門來求幫助?
猶猶豫豫的,她決定明日見一面。
“明日他若是再來,你讓他去城東的郊外農田去尋我。”
確定瞭若是蕭衍行要找的人,她也幫一把給蕭衍行去一封信。算是感謝他這次派人相助。
一大海碗的雞湯面,王姝吃完都覺得沒飽。喜鵲還想再去做一碗,王姝想瞭想拒絕瞭。讓喜鵲提瞭水上來,洗瞭個熱水澡她回到床上便睡下瞭。
次日,是個好天氣。
昨日灰蒙蒙的天兒仿佛被一雙手撥開,叫光照下來,亮的都有些刺眼。王姝安排瞭人準備給王輝留下足夠多的種,便帶著一批人又匆匆去的城東農田。
這邊的莊頭也是王傢人,王洋,同樣的傢生子。
這邊的莊頭時候見過幼年時候的王姝,一看到王姝,立馬就認出來。王姝模樣其實沒怎麼變,長大瞭以後更像母親劉氏,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王洋湊到王姝的跟前,他一雙眼睛都已經通紅。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王姝一愣,趕緊讓人將他給扶起來。
“大姑娘,這兩年你受苦瞭。”王洋跟主子王程錦的感情很深。他跟王輝還不一樣,是江南這邊良田總的管事。不僅要親自管手頭這些農田,其他地方的收成如何也是要過問的。
往年在王傢,王洋算是跟在王程錦屁股後頭一起長大的書童。情分不一般。
當初突然驚聞王程錦急癥人沒瞭,府上隻剩孤兒寡母無人照料,王洋就想回去。但一想到主子將這麼多畝良田托付給他,他無論如何都要替王傢守好這份傢業,隻能忍下來守住江南。
王姝被他說的也心口一揪,搖瞭搖頭,鼻頭也有些酸。
接下來的事情也不需要王姝親力親為,王洋早就讓人檢查過農田瞭。這邊的田就沒有那麼幸運瞭。大部分水田被淹瞭以後,水一直排不出去。就這麼積鬱在地裡,種稻子怕是要爛根的。
“水位有多高?”王姝一聽說這個狀況,立即嚴肅起來。
“約莫人踩下去,水要到膝蓋以上。”
王姝的眉頭皺起來。這個水位不行,太高瞭。正常來說,水淹過的土壤水分長期處於飽和狀態,水稻種子下去,根系周圍的氧氣會太少。泡久瞭,根系會發黃發褐,直至腐爛。
“有沒有挖水溝排水,在一旁挖蓄水池,將水田的水先全部放出去,蓄起來。”
“放出去?”
“嗯。先將水放幹,犁地,晾曬兩日。”王姝皺著眉頭,“等栽種時,再往農田灌水。”
王洋是想過要挖溝排水,但是將田地裡的水放幹他不是很明白。稻秧栽種要留一層水的。但王姝也沒辦法跟他解釋是為瞭提高土壤的含氧量,曬幹是為瞭讓水裡寄生的蟲卵、細菌被暴曬殺死。減少病蟲害。隻能要求他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