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聽見屋裡動靜,在門口伸頭伸腦,不敢擅闖。
“備早膳。”昨夜為瞭陪某個饞嘴的姑娘,他是餓著肚子睡的。
喜鵲被這突然的一嗓子給嚇一激靈,立馬去備膳。
蕭衍行將帕子平整地擱置到銅盆的邊緣,換瞭一身衣裳,轉身去瞭膳廳。
用罷瞭早膳,他又急忙乘車回瞭山上。
路上遇上瞭一撥人,那一撥人在積雪中走得踉踉蹌蹌。蕭衍行掀瞭車簾瞥瞭一眼,輕聲讓外頭的人註意些,便又闔上瞭眼睛。
且不說王姝醒來得知自己的飯食改瞭,從一日四頓變成瞭一日七頓,高興壞瞭。就說王姝在看到第一頓隻有那麼一點食量的飯,立馬就明白瞭他們的險惡用心。
雖然進食次數變多,但食物總體卻是變少的。
“是哪個缺德玩意兒給我改的這食譜?少食多餐是這麼少食多餐的麼?”王姝真不想這麼沒素質,但她就是食欲好,餓得慌。
“額……”喜鵲站在她身邊猶豫瞭許久,賣主道,“是主子爺。”
王姝立即非常客氣地給瞭他一通罵,然後將桌上這點鳥飼料給吃的一幹二凈。她這時候又想起瞭昨晚被蕭衍行放到櫃子頂上的零食罐子。
呵,當她是三歲小孩兒?糖罐子放到櫃子上她就吃不著瞭?笑死。
趁著喜鵲不在,王姝自己搬瞭個小凳子去屋裡找。
也不曉得打這個櫃子的木匠是怎麼想的,好端端一個櫃子做什麼打得這麼高。除瞭好看,一點實用價值都沒有。到底什麼人才會用這麼不方便的櫃子,也隻有蕭衍行。王姝一邊心裡嘀嘀咕咕一邊哼哧哼哧地搬瞭小凳子踩上去,手往頂頭一摸,摸瞭個空。
“嗯?”她不敢相信,又從這邊摸到瞭那邊,“沒有?”
下瞭凳子,她往後退瞭好幾步,往上面看。
“蕭衍行這個狗東西!他居然把我辛辛苦苦做的零嘴兒偷走瞭!偷孕婦的磨牙零嘴兒,他就不怕佛祖罰他口腔潰瘍嗎!”王姝氣死。這合理嗎?這合道理嗎?姓蕭的有趙師傅這麼個手藝精湛的大廚給他做吃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順她一個孕婦的零嘴兒?這是人幹的事?
口腔潰瘍蕭衍行是沒得,他吃瞭幾塊牛肉幹。也不知是順王姝的零嘴兒就是好吃,還是在西北邊境吃糠咽菜太久瞭,吃起來是當真很香。
“爺,府上的人來報,說昨兒夜裡花氏差點沒瞭。”
山道上遇上的人不是外人,是花氏派來找蕭衍行救命的下人。
昨夜花氏的一條命是被救下來瞭,但情況不是那麼好。廖先生醫術精湛,由他出手,沒有救不回來的人。不過鑒於花氏吃瞭一段時間傷身子的藥,她原先的三分病愣是被吃成瞭七分傷。原先臥病在床不乏裝模作樣的成分在,現如今是真下不來床。
“人活著就行,”蕭衍行對花氏可沒太多的憐惜,隻要她活著就夠瞭,“讓袁嬤嬤盯緊一點。告訴花氏,至此一次,下不為例。”
顯然,花氏裝臥床不起蕭衍行是知曉的。不過裝病差點裝成瞭真,也隻能說她自作自受。
下面人應諾,立即去辦瞭。
與此同時,京城明面上又恢復瞭平和,私下裡卻人心浮動,暗潮湧動。
知曉廢太子並沒瘋,且此次韃靼大軍壓境,黃秋玉能安然渡過此劫,是太子出手相助。京城好些官員心中都不可避免的有瞭想法。
有瞭兩位太子的前後對比,前太子的高瞻遠矚和才能才會被人深刻的記得。尤其在江南水患之後好些人意識到蕭承煥的不靠譜。往日能一個賢明的君主,到底是多大的幸事。他們不該任由皇帝這麼糟蹋。他們能容忍皇帝的庸碌無為,卻不能容忍下一個君主的蔑視人命。
不少人私下商議著,是時候替前太子平冤昭雪。
有些人已經開始著手翻六年前的舊案,勢必要匡扶正義。
不過路要一步一步走,想恢復前太子的儲君之位,沒那麼簡單的。首先,得恢復太子中宮嫡子的身份。如今前太子被貶庶人,這是一大攔路虎。
說起來,六年前的舊案,可不止是臺面上一樁買賣鹽引的貪污案這麼簡單。
堂堂一朝太子,一樁貪污案是不足以扳倒一個自幼被立為儲君的中宮嫡子出身的太子。這案子若是往深瞭探,更重要的還牽扯到一個更大的罪名:謀反。
隻是這個罪名最終沒被蓋棺定論,證據不齊,所以皇帝才留瞭前太子一條命。
想要翻案,裡頭抽絲剝繭的東西很多,還得一點一點地從最臺面上的貪污案去查。
當然,這個道理蕭衍行不可能不知道的。
事實上,蕭衍行的人很早就在搜集證據。隻是目前來說,案情陷入瞭瓶頸。事情的脈絡其實早就捋清楚,但關鍵的證人沒找到。更何況這件事本就是皇帝有意為之,或者應該說,本就是皇帝蓄意陷害。除非有不可辯駁的證據公之於眾逼迫的皇帝認錯,不然這件事翻案難度非常高。
而這樁案子所缺少的兩個關鍵證人:一個是科舉上榜卻被冒名頂替的朱德勇;一個是能模仿蕭衍行筆跡寫瞭那些與反賊聯絡書信的人,暫時都沒找到。
蕭衍行的人已經花瞭六年的時間,一無所獲。這兩個人就仿佛一滴水滴落到深海,消失不見。
……
顧斐看著擋在眼前的柳韋濤,嘴角扯瞭扯,行瞭一禮:“柳大人。”
柳韋濤靜靜地打量眼前的年輕人。
時隔一年,顧斐已經褪去瞭初來乍到時的青澀,一身緋紅的官袍,襯得這年輕人俊逸無雙。要說長相,顧斐無疑是極為出眾的。柳韋濤見過的年輕男子中,也就當初的廢太子姿容少見的俊朗,不然一般人還真難有顧斐這等清潤俊雅的面容。
不僅僅是周身氣度的變化,這少年近來頗得聖上重視,儼然有瞭禦前紅人的架勢。
一般比他年長多年的老臣突然受到這份恩寵,都不一定有顧斐的這份定力。這少年偏偏就寵辱不驚地沉住瞭氣。聖上的另眼相待與他來說好似尋常,這份心性委實少見。想到這,柳韋濤不禁誇贊起次女的眼光,確實是一眼挑中瞭個好苗子。
可惜,這少年就是瞧不中他女兒,幾次三番地推脫親事,令人著惱。
“顧大人這是要去哪兒?”柳韋濤對顧斐可以說是又愛又恨,恨他不識抬舉又愛他才華出眾,“方才楊大人提及的六年前衢州鹽引舊案,不知顧大人怎麼看?”
“不怎麼看。”顧斐斂瞭斂神色,不輕不重的回應道,“這事兒聖上還未給定論。便是有定論,也自有大理寺去查。我一個小小五品修撰,自然不敢置喙。”
柳韋濤按理說,也是蕭衍行一脈的人。他的長女如今還在涼州為蕭衍行妾,姻親上牽扯頗深。這案子便是被重啟再查,柳傢也是說不上話的。不僅柳傢,就是提起此案的楊傢也插不上手。楊傢也有個女兒在涼州為妾。說到底,這幾個人都跟廢太子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柳韋濤提及此事,自然不是當真為從顧斐口中聽到什麼有意義的話。不過是尋個借口再探一探顧斐的態度。次女為瞭此子黯然神傷,柳韋濤心中惱火的同時,愛女心切,還是想滿足女兒願望。
不過顧斐顯然沒有與他深談的意願,寒暄瞭兩句,便要離去。
柳韋濤著實惱火,卻又趕緊叫住他:“顧大人,知曉你於治水上頗有些見解。犬子近來在讀《水經註》,老夫人老眼花,精力上頗有些不足。若顧大人能撥冗去指點一二,老夫當真是感激不盡。正巧顧大人先前在找的那嶺南的水稻種,老夫手頭正好有些稻谷的種,不知顧大人在尋的是哪一種……”
意思很明顯,顧斐願意指教他兒子,柳韋濤便願意將尋到的水稻種贈送給他。
顧斐冷冽的眼神閃瞭閃。他還記得王姝喜歡搗鼓水稻,上輩子答應她要找的良種,他沒能給到。這輩子顧斐一旦有瞭餘力,便立即去尋。沒想到私下打聽他行動的人挺多。
略一思索,顧斐答應瞭。
京城的這些動靜,王姝不知道。她隻知道蕭衍行這狗東西,順走瞭她一罐零嘴兒不說。竟然打著不讓她亂吃東西的名頭,堂而皇之地來她的屋子裡搜刮。
這人就跟那蝗蟲過境似的,把她偷偷藏起來每次隻敢吃一點點的零嘴兒全搜刮走瞭。
“你是強盜嗎!”王姝真忍不住瞭,這男人是不是瘋瞭,“你自己看看你在做什麼離譜的事!”
蕭衍行被她罵的抿嘴直笑,這丫頭的膽子是越來越大瞭。以前都是背著他罵,現在是堂而皇之地指著他鼻子罵。不過估摸著沒被人罵過,偶爾被王姝罵上兩句還挺有意思。
“你不能吃,”寺廟裡不能食葷腥,哪怕蕭衍行不信佛也會遵守這個規矩,“我幫你吃瞭。”
“誰要你幫我啊!我自己不知道少吃一點嗎?我每次都隻吃一塊,那罐夠我吃好久。”王姝氣死,她藏那些零嘴兒她容易嗎,“你打劫一個可憐巴巴的孕婦你喪良心!”
蕭衍行是真笑出瞭聲。
對,他喪良心。
“那怎麼辦?”蕭衍行看她氣得臉通紅,歪瞭歪腦袋,“已經吃光瞭,你總不能從我嘴裡摳出來吧?”
這能摳嗎?要是能摳,她早就摳瞭!
王姝氣瘋瞭,她懷孕這段時間本就奇奇怪怪的,這一下子腦袋都被氣得有些糊塗瞭。打又打不過,罵他他還笑。王姝沒別的辦法,信誓旦旦的要去寺廟到佛祖跟前告他:“讓佛祖把你逐出佛門。”
蕭衍行忍不住走過去,抱住人就親瞭一口。
這丫頭腦袋糊塗的時候還挺好玩。
第一百章
入冬後,西北冷得非常厲害。
不敢說千裡冰封,萬裡雪飄,但也差不離。如今走出傢門,街道上都沒有多少人影兒。
莊子上早已經將今年的糧食全部收上來,又是一年大豐收。水稻和小麥的收成填滿瞭倉庫,油麻和棉花的收成也十分不錯。上半年糧食的短缺如今算是填補上瞭,且糧食作物的品質儼然超過瞭去歲。下面為瞭糧食經常吵鬧的糧鋪的掌櫃們再沒瞭聲音。
大姑娘年紀雖小,出瞭事確實能頂得住。
糧食短缺補上瞭,他們不鬧騰瞭,糧鋪的生意便恢復瞭正常。不過王傢商鋪的生意還是受到瞭戰事和江南水患的影響。
為瞭安置韓傢軍,王傢鏢局進行瞭一次非常大規模的重組。
四個臨近涼州的州府為瞭能容納下這批人,休停整頓瞭一個多月。之後又緊急支援江南災情,王傢掏瞭好大一筆銀子支援糧草、藥材和老弱病殘的醫療救助。不過生意雖然受到瞭影響,王傢的體量還在。隻要穩住局勢,慢慢還是能恢復過來的。
錢割舍出去,並非完全無收獲。得益於王傢的慷慨解囊,如今王傢儼然成瞭仁義、靠譜的代名詞。
好名聲的效益是隱秘且深遠的,這是一種持續不斷的、緩慢發力、卻十分有力量的軟實力。隻有在後世經歷過市場經濟時代,才能明白這裡頭巨大的價值。
起先還有下屬掌櫃私下裡恥笑王姝小孩兒心性,為瞭一些不值錢的良心,給那些素未謀面的窮苦百姓割瞭王傢那麼多肉出去。得瞭空名聲,半點實惠沒撈著,得不償失。漸漸地,他們發現王傢名下的產業莫名地脫離瞭其他商傢,高尚地獨立瞭出來。
百姓們對王傢這個字號的信賴和寬容,遠超市面上所有的商戶。基本上隻要王傢往後不作死,搞出特別損害人命的事情。王傢字號無論開什麼樣的商鋪,賣的什麼東西,都會有人來捧場。
對王姝做事態度持質疑態度的人感受到切實的好處,終於沉默瞭。
……這大姑娘奇奇怪怪的,做出來的事卻意外的出效果。
出不出效果,王姝的本意也不是為瞭搞噱頭。她是秉持著王程錦的教誨,實打實做瞭實事的。不過既然能創造出這樣的效果,她自然不會放棄擺在面前的機會。
古代沒有專利法,卻有老字號的概念。王姝琢磨著該給王傢創立一個商標瞭。
若是能把王傢這個品牌做起來,並且將王傢誠信、仁善的精神貫徹到品牌裡去。將來都不需要太強的開拓者,隻需要一個守城之人都能輕易讓王傢維持幾十年。
而一個品牌最具象化的東西,就是商標。
王姝書法和丹青不是很擅長,也沒太多的藝術創新的點子。換句話說,她在繪制一個獨一無二商標上沒有本事。她不行,王玄之就更不行。王玄之的藝術天分完全遺傳瞭兩人的父親,幾乎等於沒有。
“要不然,姐姐你試試看找姓蕭的?”王玄之建議道。
王玄之在嚴先生和穆老先生兩人的同時教導下長進瞭許多,如今想問也越來越像一個成年男子。
他的這兩位先生是打心底推崇蕭衍行,在教導王玄之的時候,時常把人掛在嘴邊的誇。王玄之聽得多瞭,也知道他這位不倫不類的姐夫乃天縱之資。若非為君,不能閑雲野鶴,蕭衍行其實在書法、丹青、棋藝、琴藝、武藝、騎射上都頗有天賦。
無論哪一樣,若這位爺當真專註地鉆進去,都有能力做到頂尖。
“他會作畫?”王姝跟蕭衍行都這麼熟瞭,沒見過他作過畫。隻知道他書法不錯。
“會。”王玄之點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據嚴老師說一畫難求,價值千金。”
王姝皺起瞭眉頭。
嗯,如果是這樣,這位爺……
“穆老先生不是也善丹青麼?”王姝試圖退而求其次,前幾次大出血的陰影一直在。
“老師確實擅長丹青。不過老師已經很多年不作畫瞭,不知還願不願意動筆?”王玄之擰眉思索片刻,“老師如今人在外地,等他回來,我倒是可以問問看。”
姐弟倆將這事兒就這麼說定瞭,王姝便又著手寫起瞭來年的測交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