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墨汁飽滿的朱筆從陳無諾手裡掉下來,落在桌子上,被染紅的地方就好像傷口一樣,給人一種血還是溫熱的感覺。消息從西北傳回來的速度很快,在臥佛啟動瞭傳送陣到西北之後不久,陳重器的死訊就傳到瞭陳無諾的耳朵裡。
溫恩站在陳無諾身邊,心裡害怕的要命。因為他發現聖皇陛下,好像在剛才那一個剎那就蒼老瞭幾十歲。聖皇一直都是一個讓人可以忽略他年紀的人,他本身也確實是一個忽視歲月的人......也就隻有在這一刻,歲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跡才會如此肆無忌憚的張牙舞爪。
陳無諾是誰?
是一個可以將任何負面的東西都壓制在他強大個人魅力和修為之下的超級存在,他可以身穿佈衣走在大街上泯然眾生,可是當他願意展現自己的實力的時候,整個天下沒幾個人不對他頂禮膜拜。
然而這一刻,他似乎壓制不住瞭。
他隻是沉默,可怕的沉默。
“陛......陛下。”
溫恩試探著叫瞭一聲,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明明聖皇沒有表現出來什麼,可是那種刮骨一般的悲傷卻讓溫恩的心都跟著一顫一緊。
“嗯?”
陳無諾側頭看瞭溫恩一樣,然後笑瞭笑,居然笑瞭笑。好像若無其事的笑瞭笑......也隻是好像若無其事而已。
“朕的朱筆掉瞭,幫朕換一根來。”
“是。”
溫恩連忙轉身,心裡想著陛下如此平靜,隻怕不是什麼好事。
他才轉身,背後的陳無諾卻忽然繃不住瞭。嘩啦一聲,桌子上的奏折被他全都掃到瞭地上,連同那價值不菲的茶具和更加價值不菲的桌子上的擺件。
砰!
桌子被他一腳踢飛,重重的撞擊在墻壁上,四分五裂。
奏折落瞭一地,那硯臺裡的紅墨汁灑出去,在墻上留下瞭一道粗重的觸目驚心的紅。溫恩撲通一聲跪下來,額頭頂著地面:“陛下,陛下節哀啊。”
“自殺?”
陳無諾手裡攥著一塊玉,頃刻之間化作瞭齏粉簌簌的落在地上。
“我陳無諾的兒子,居然會自殺?”
他松開手,那玉化作瞭虛無。
溫恩跪在那嗓音發顫的說道:“從臥佛送回來的消息看,確實如此。這件事宇文傢也沒有想到,當時刺客顯然是有備而來,非但想要刺殺王爺,連宇文德都沒想放過。出手的人修為強大,蘇夢幕都擋不住......但,不是沒有疑點,因為宇文放歌沒有出手。”
“他怕死!”
陳無諾的臉色鐵青,額頭上的青筋畢露:“他知道召喚靈界不少強者去瞭西北,隻等著他露出破綻,所以他當然不敢出手。朕的臣,居然為瞭自己的性命不敢出手保護朕的子。”
他猛的回頭,眼睛都紅瞭:“你告訴朕,這樣的臣,朕留著有用嗎?!”
溫恩還在那不住的磕頭:“陛下息怒,陛下節哀。陛下的身子要緊啊......老奴已經回話給臥佛,讓他仔仔細細徹徹底底的查,一點細節都不能放過。”
“宇文德已經從西北趕過來瞭,他知道自己死罪難逃所以親自來金陵城赴死。”
陳無諾摔瞭奏折砸瞭桌子,一點兒也不像個聖皇。溫恩跟著他已經很多年瞭,還是第一次看到聖皇有這樣的一面。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瞭解聖皇所以才能在聖皇身邊做事,可現在這一刻才恍然大悟......自己其實對聖皇一點兒都不瞭解,之所以能在一極殿裡跟著聖皇,是因為聖皇瞭解他。
是啊,不是自己瞭解陛下,是陛下瞭解我。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溫恩一陣陣的後怕。若是自己真要是仗著聖皇那一點信任就胡作非為的話,可能已經死過很多很多次瞭。
“他來赴死?”
陳無諾走到窗口,看起來比之前好像稍稍的平復瞭一些:“他是想以他自己的命來保住他們宇文傢,可他的命能換朕的孩子一條命?”
“陛下......這件事確實有些離奇,宇文傢不管怎麼說都難辭其咎,要不,給臥佛更大的權限?”
“更大......”
陳無諾抬起來手似乎想要劈砍什麼,可是那隻手最終也隻是僵硬的停在那。
“若是......若是方爭在就好瞭。”
他忽然說瞭這樣一句話,把溫恩嚇得顫抖瞭一下。溫恩下意識的抬頭看向陳無諾,卻發現自己無法看破聖皇陛下臉上的表情,也無法從陛下的語氣之中探索到陛下真正的含義。方爭還活著就好瞭,若是方爭還活著,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才對啊。
而方爭的死,整個聖庭裡誰不知道,和那位剛剛去世的王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陳無諾僵硬在半空中的手忽然緊緊的一握,像是把什麼狠狠的抓住,就好像剛才捏碎瞭那塊玉一樣的狠,狠的讓溫恩都想撲上去掰開陛下的手指,擔心陛下的指甲會刺破他的手掌。
“把奏折撿起來,換一個桌子送進來。”
陳無諾的語氣忽然間就那麼平復下來,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轉過身的時候,臉上已經看不出來悲喜。之前的憤怒,悲傷,等等等等一切復雜的東西全都消失不見。剛才那些事好像都是溫恩的錯覺一樣,又好像時間突然斷層瞭,之間有什麼事被時間抹掉,溫恩沒有看到。
陳無諾在椅子上坐下來,閉上眼睛:“桌子碎瞭,換個更大的吧,每日裡奏折多的,那桌子本就放不下。”
他指瞭指外面:“把靜園收拾收拾,朕打算搬到那邊住一陣子。聖庭裡的事,以後往靜園那邊報吧。”
他擺瞭擺手:“新桌子也放在靜園那邊就是瞭。”
溫恩趴在地上倒退著往回挪,挪到門口才敢站起來,走出一極殿的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的衣服已經濕透瞭,汗水不知不覺之間居然冒出來那麼多。剛才那短短的片刻時間,聖皇陛下的心裡到底想到瞭多少事沒有人可以猜到,溫恩知道自己不行,若是師父蘇如海在的話,可能會比自己多猜出來幾分,然而也沒有什麼意義。
想到蘇如海,消息上說已經出關瞭。他才想起來這件事還沒有來得及跟陛下提起來,想到陛下剛才那樣的反應,溫恩最終還是決定等陛下平靜下來再說吧。
靜園已經廢棄很久瞭,很久很久瞭。
靜園挨著延盈宮,延盈宮是聖後的居所。
溫恩忽然之間反應過來陛下的用意......兒子已經故去,這個世界上最悲傷的是母親。聖皇需要考慮的太多太多,所以悲傷會被分解會被轉化,而聖後不一樣......聖後從來都不會參與聖庭的事,也從來都不張揚,在延盈宮之中深居簡出,以至於人們經常會忽略瞭聖後的存在。
可是誰若是真的忽略瞭聖後的存在,那麼隻能說他足夠白癡。有人說西北宇文傢是最低調的大傢族,作為大羲開國至今唯一被封為異性王的傢族,卻始終沒有離開過西北半步,本本分分。但這麼想的人,都忘瞭宇文傢和聖後的傢族比起來算什麼?
大羲立國幾千年,聖後隻出長孫傢......歷代聖皇的正宮皇後,都姓長孫。這個神秘而又低調的傢族在大羲到底扮演著一個什麼樣的角色,誰也說不清楚。而陛下突然提出來要搬到靜園去住......顯然是為瞭安撫聖後,可是,真的僅僅是為瞭安撫聖後一個人嗎?
聖後一怒,那個龐大且神秘的後族會不會浮出水面?
溫恩嚇得一陣陣的心裡發顫......這件事帶來的後果,隻怕遠比想象的要復雜要嚴重的多。如果聖後無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死於西北宇文傢中的事,聖後的傢族追究宇文傢的責任,陛下如何安撫?就算是陛下安撫,能不能安撫的住?
長孫傢和宇文傢這兩個超級大傢族一旦出現什麼矛盾,那絕非大羲之福啊。
希望......希望聖後還不知道這件事,讓陛下有足夠的時間來解決吧。
溫恩在心裡祈禱著,然後加快瞭腳步。
延盈宮
聖後端坐在椅子上,表情不悲不喜,聽到消息的時候甚至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她隻是擺瞭擺手讓匯報消息的人退出去,然後淡淡的說瞭三個字......知道瞭。
當今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美女都名傳天下。比如之前的江湖第一美人許眉黛,比如現在傳的沸沸揚揚的宇文無雙。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那樣的,總會引起很多人的遐想。然而隻有見過聖後的人才知道,那些傳聞之中的女子就算再美,也達不到聖後的級別。
因為聖後不但美,而且高。
這個高,不是個子很高的高,而是一種渾然天成的氣質。就算是再出彩的女人在她面前,無形之中也會矮上那麼幾分。雖然她像是把自己囚禁在延盈宮一樣從不外出,可是的那種威嚴那種氣勢,依然不是關的住的。
“靴兒,叫五伯進來。”
她的語氣依然平淡,連一絲一毫的顫抖都沒有。相比於在一極殿裡摔瞭奏折砸瞭桌子的聖皇,她安靜的可怕,這種安靜之下到底蘊藏著多大的不可爆發出來的力量,誰也不知道。
叫靴兒的侍女連忙跑出去,她看得出來聖後有多痛苦,雖然聖後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
被稱為五伯的老者快步從外面走進來,俯身一拜:“娘娘,您傳我有事?”
“器兒死瞭。”
長孫聖後一字一句的說話,像是在念,這種壓抑到瞭極致的氣氛之下,她那一字一字的念著說話,卻風雪一樣讓每個人心裡都那麼的寒冷。
“這......怎麼可能?!”
五伯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雪白。
“勞煩五伯代我去西北看看,然後幫我把器兒帶回來。”
“可是娘娘,王爺是被貶黜到瞭西北的......沒有聖皇的旨意,就算是屍體也不能帶回來。”
“五伯,你姓什麼?”
“姓長孫......”
聖後嗯瞭一聲:“既然你還沒有忘記姓什麼,那就按照我說的去做。器兒的屍體帶回來,然後幫我問問宇文傢,仇人是誰。”
她抬起手,慢慢的在面前劃過:“我不聽解釋,隻問仇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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