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諾做出瞭一個最正確的決定,但是稍稍晚瞭那麼一點。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自己的妻子,那是一個看起來溫潤如玉不爭不搶的好女人,但不代表她沒有自己的底線。她這樣的人,一旦被人觸及到瞭底線,隻怕遠比那些看起來兇狠的人要爆發出更為恐怖的力量。而已經沉寂多年如聖後深居簡出一樣刻意保持低調的聖後一族,怕是要掀起一番狂瀾瞭。
靜園很靜,雖然已經很久都沒有人住過瞭,但皇宮裡若是有什麼地方真就看起來荒蕪蒼涼,隻怕主管雜事的人一個都活不長,所以宮裡的下人們隻用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把園子裡裡外外收拾的好。
而聖皇陳無諾以最快的速度搬瞭進去,然後派人去請聖後過來。
這一天,誰也不知道聖皇和聖後兩個人談瞭些什麼,但可以肯定是......已經離開瞭延盈宮去瞭西北的五伯沒有回來。所以人們紛紛猜測,怕是聖皇沒有勸住。
這一刻,聖庭裡的每個人都有瞭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真的沒有人因為宇文傢遇到瞭這樣的事而開心,哪怕是看不慣宇文傢行事風格的對手也不會幸災樂禍。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場地震,誰也沒有資格幸災樂禍。
留在京城裡做人質一樣的兩個宇文傢出色的年輕人得到消息之後就去瞭皇宮外面,在一極殿外跪著。不管太監怎麼勸都沒有起來,從白天跪到瞭黑夜,又跪倒瞭太陽升起。
靜園。
永遠也不會讓人看到自己不體面那一面的聖後卻破天荒的躺在躺椅上沒有起來,她對不體面的理解遠非常人所理解。她是一國之母,她必須有母儀天下的那種風范和氣度。所以她對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著嚴格的要求,像這樣在陛下面前躺在椅子上不起來的事,之前從不曾發生過。
“累瞭就多歇歇。”
陳無諾站起來準備離開:“我去前面翠微閣,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處理。”
聖後沒有說話,嘴角微微的抽動。
雖然她沒有說話,可是陳無諾卻似乎聽到瞭有個聲音在自己的耳朵裡歇斯底裡的質問自己......你的國比傢大多少?你的兒子都已經死瞭,你現在居然還有心情去處理那些所謂的國事?!你到底是不是個父親,你到底心裡有沒有兒子,有沒有我?!
當然,聖後絕對不會歇斯底裡的說出這樣的話,她甚至懶得說話。也許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她嫁給陳無諾的第一天她就已經習慣瞭自己的角色,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說什麼。哪怕她隻是以這樣的方式微弱的表達著自己的不滿,但對於陳無諾來說這就已經足夠瞭。
“我......我還是再陪你一會兒吧。”
陳無諾重新坐下來,臉色有些發白。
“去吧。”
聖後語氣平淡的說道:“你是君,君前,國為先。之後你才是夫,才是父。”
陳無諾猶豫瞭一會兒後說道:“器兒的事,交給我來處理好不好。”
“不。”
聖後的回答簡單且堅定。
“我是聖後,但我不參與國事,所以在我面前,傢為先。然後我才是妻,才是後......器兒的事,我這個做娘的來處理就行瞭。君有君道,你行你的君道。”
她睜開眼睛看瞭陳無諾一眼:“我是做娘的,誰......也阻止不瞭我。”
這個誰字,語氣重的好像山一樣。
陳無諾有些僵硬的坐在椅子上,然後點瞭點頭:“好......你放心吧,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阻止你。”
他再一次站起來走向門口,到瞭門口的時候又站住,像是要說些什麼,然而當聖後的眼神移過去的時候,陳無諾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他站在門口嘆息一聲,然後大步朝著前面翠微閣走瞭過去。
靜園,哪裡能安靜的下來。
西北,鳳凰臺。
宇文鼎臉色難看之極的坐在傢主的位置上,掃瞭一眼坐在下面的傢族子弟......誰也不知道發生瞭什麼,為什麼大哥的臉色那麼難看。可是他們都知道,一定是發生瞭什麼大事。
“二弟差不多算到瞭一切,但卻隻遺漏瞭一點。”
宇文鼎感覺自己的嗓子再發疼,疼的快要說不出來話瞭:“後族。”
這兩個字一出口,屋子裡所有人的都愣住瞭。後族?他們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是後族是什麼。然後才是一陣陣的驚悚,感覺背脊上寒意來襲,不多時就是冷汗濕透瞭衣背。
“這可能是個致命的疏漏。”
宇文鼎沉默瞭一會兒後說道:“所以我不得不做出一個決定,從現在開始,各傢把最優秀的孩子都集中起來,送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由傢族挑選出來的精英秘密的培養和保護。若是這件事能過去的話,那麼到時候都接回來就是瞭。若是......若是咱們宇文傢過不去這一關的話,那麼最起碼還能保存一些香火。”
宇文賀忍不住問道:“大哥,到底咱們宇文傢有什麼把柄在聖庭?二哥當時不說,卻願意以他自己的命換陳重器的命。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怎麼陳重器一來怎麼宇文傢就到瞭這個地步?我們這麼多年來,從來都沒有做出過什麼對不起大羲聖庭的事,憑什麼我們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我們......”
宇文鼎像是經過瞭劇烈的掙紮之後才說道:“我們其實做瞭。”
能說出這個秘密,對他來說算是一個折磨。可是若是不說出來,傢族的人是不會理解的。因為秘密,往往掌握在極少數的人手裡。當初二弟宇文德選擇自己孤身赴死的時候,一再的告訴他這個秘密不能說出來,可現在情況已經變瞭......
“我們,做瞭什麼?”
宇文賀試探著問瞭一句。
“這麼多年來,我們刻意讓其他大傢族遺忘瞭我們,甚至讓尋常的百姓都遺忘瞭我們。中原之地,甚至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能想起來我們宇文傢的存在。可是他們遺忘可以,我們不能自己讓歷史遺忘我們。這些年,明面上聖庭知道的違制的事就不說瞭,比如私兵的數量,比如宇文傢安插瞭太多的人成為邊軍的將領......這些事雖然一樣刻意追究咱們的罪責,然而陛下早就知道,他是不會用這樣的除掉咱們宇文傢的,畢竟那樣會寒瞭很多人的心,誰還敢為大羲守邊疆?”
“有兩件事,你們都不知道,若非是我成為傢主的話,我也不知道。本來這些事是不能隨便說的,不然會引起傢族的恐慌。但現在必須說瞭......”
他的眼神掃過瞭眾人,語氣很沉重的說道:“我知道,當我說出來下面這個秘密的時候,你們都會接受不瞭。”
“大哥你就快說吧!”
宇文賀急的都快跳起來瞭:“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也不是二哥一個人的事,你們若是扛不住,咱們大傢一起扛。二哥經常說咱們宇文傢最厲害的不是自身的體質血脈之力有多強,也不是我們的天賦有多好,而是我們團結。”
“其實......”
宇文鼎咽瞭口吐沫緩解著嗓子裡的疼:“其實......其實從前三代-開始,宇文傢的血統就不純凈瞭。包括......包括我自己在內,其實骨子裡留著的宇文傢的血,並不純凈,你們明白瞭嗎?也就是說,你們之中有很多人,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是宇文傢的人。但......這麼多年來,沒有人為這件事被驅逐,是因為這也是逼不得已。”
“你......你說什麼?!”
宇文賀的臉色一瞬間就變得慘白。
“其實從四代之前,危機就出現瞭。那個時候大羲的金陵城裡組建瞭觀星閣,收集瞭幾乎所有大傢族的血液,那個時候還是咱們野狐山上的那位老爺子是傢主,而他當時就預感到瞭危機到來。觀星閣要做什麼其實大傢都心知肚明,然而沒有人敢反抗,因為那個時候的聖皇太強勢瞭。”
“老爺子懷疑,聖皇是要一代一代的將各大傢族的血脈之力全都稀薄下去,然後讓各大傢族逐漸被淘汰。你們仔細的想想,往前數四代,傢族的高手數量是不是越來越少?咱們傢族做出瞭應對這還是好的,但其他傢族就不一定瞭。比如赫連傢......”
話說到這的時候,其實很多人都是麻木的瞭。他們一時之間根本接受不瞭這個事實......
“當時老爺子和極為德高望重的先輩們商量瞭很久,隨即做出瞭一個決定,那就是被動的接受不如主動的改變。從前三代-開始,尋找優秀的女孩子進入宇文傢,以她們的血脈之力來稀釋宇文傢的血脈之力。但,卻能培養出來新的可以支撐這個傢族的人才。非但是女孩子被選進來,其實......其實很多的身份卑微但是天賦極好的江湖客也被請瞭進來,咱們宇文傢的女子產下的孩子,也如此。這隻是一個開始,後來又煉制瞭大量的丹藥來轉換咱們的血脈之力。這也是為什麼,從四代之前到現在,隻有老爺子一人還能射出那樣一箭瞭。”
“我們,都是過度之中的幾代人。”
宇文鼎長長的舒瞭一口氣:“這件事,是欺君之罪。先是陳重許然後是陳重器一直在西北,而陳重器到瞭宇文傢,用以要挾咱們傢的籌碼之一,正是這個秘密。當然,還有我要說的第二個秘密.....那就是,收養。”
宇文鼎看瞭看已經徹底崩潰的眾人:“我知道你們不好受,你們一直以身為宇文傢的人為榮。你們現在是,將來是,永遠都是。這一點誰也不能否定,哪怕......哪怕你們之中很多人其實根本一點兒都沒有宇文傢的血脈相傳。很多人都是收養的,抱來的孩子,但對外宣稱是自己生的。比如......無雙。”
當這些話出口之後,屋子裡的人最後的那一點點自尊都被擊潰瞭。
“大哥故意表演瞭那麼一場戲,說無雙不是他的孩子險些摔死,後來又承認自己錯瞭。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無雙確實不是他的孩子,也......也不是收養的,而是,而是你們二嫂確實......確實做瞭對不起你們二哥的事。這份屈辱,他忍瞭,為什麼?”
宇文鼎提高聲音道:“因為傢族榮耀。”
“但是這就涉及到瞭一個問題,所有傢族的人口出生和死亡都要報給觀星閣,也就是說,我們騙瞭觀星閣很多年。”
宇文賀顫抖著問道:“可是,陳重器是怎麼知道的?”
宇文鼎搖瞭搖頭:“我不知道,老爺子說......陳重器是在故意求死。”
“什麼意思?”
“你們二哥妙算無雙......但其實,陳重器一直在配合啊。”
宇文鼎黯然道:“他是要拉著我們宇文傢一傢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