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與狗 第5節

作者:鵲橋西 字數:3181

最終,在百裡老夫人的勸說下,雲停隨白太師回京。

雲停在位四個月,拋下皇位不見瞭蹤影,如今在位的,是被迫登基的西南王二公子,雲岸。

而提到雲停棄皇位離去的原因,白太師就覺得無顏見人。

大周朝國境之內,海晏河清,百姓安康。

可國庫是空的。

雲停登基時,國庫連百萬將士的軍餉都快撐不住瞭,又是近秋冬的季節,糧草輜重的需求隻增不減,更不必提武器軍監的花費。

兵強馬壯又能如何,一旦斷瞭補給,百萬雄師也要活活凍死、餓死。

這時候大周朝引以為傲的雄壯兵力,就好比一座被蛀空根基的高樓,看著震撼人心,實則很容易扳倒。

鄰邦蠢蠢欲動,多半是嗅到瞭風聲。

趁此時機聯合發難,大周很難扛過去。

不是雲停做的孽,罵名卻要他來背負,他咽不下這口氣。

雲停是不做亡國之君的,當機立斷挪動西南封地的財力穩住將士,將這事遮掩過去,再差人調查國庫銀錢去向、命令白太師等人著手開源節流的法子。

然而靠處置貪官污吏與商戶進行挽救,屬於杯水車薪,且稍有不慎就會激起矛盾、引起流言。

西南封地的財力也隻能暫緩窘境。

雲停需要一個更穩妥的、短時間內填充國庫的法子。

他盯上瞭先祖的藏寶洞。

雲氏皇朝最鼎盛時期有個喜愛收集金銀珠寶的瞿陽王,極愛金玉,恨不得睡在金礦中,據說他有一個私人藏寶洞,富可敵國。

雲停打著瞿陽王藏寶洞的主意,尋到瞭藏寶圖,並為此暫離皇宮。

白太師是屈指可數的知情人之一。

莊廉開口:“太師,我傢公子向來如此,你此時後悔,怕是晚瞭。”

白太師習慣瞭幹涉帝王的決策,但雲停與前面那些皇室子孫不同,自他踏出西南封地的第一步起,這天下就是他的一言堂。

白太師這舊習早該改掉瞭。

聽出他言下之意,白太師身軀一震,態度愈發謹慎,垂首道:“不敢。”

錢寧,任職戶部尚書,掌全國賦稅、糧草、土地等財政事宜,也就是給皇帝看錢袋子的,看瞭這麼多年,把國庫看空瞭。

白太師等人發現時已無力回天,擬瞭措施試圖挽救,無奈皇帝換得頻繁,且沒一個可靠的,硬是拖到雲停出現。

顧慮著虎視眈眈的敵邦,國庫空虛的事情不能傳開,因此,戶部官員無法短時間內連根拔起。

雲停從不受氣,不能以罪名公開處置,那便私下動手,間斷將十幾個官員抓捕起私刑逼供,其中的錢寧及幾個高官,更是直接處死。

京中所說的謀害朝廷命官的歹徒,便是雲停瞭。

被提點瞭一句的白太師再不敢多言,慚愧道:“那便聽公子的,朝堂那邊,自有老朽。”

“不急,容我慢慢清算。”雲停要處置的不止這幾個。

短中取長,他對白太師還算滿意,目光一側,看向聽得呆愣的唐嫻。

雲停屈起食指,在桌面上“咚咚”敲瞭兩聲。

唐嫻回神,正好看見他眉尾挑動,眼中流光一轉,似在問她對自己的律法是否滿意。

白太師踏入書房後,唐嫻極度緊張,心中做瞭數種打算,甚至想到被認出後,就謊稱自己是被雲停抓離皇陵的。

驚惶中,聽懂瞭他二人的對話。

私殺朝廷命官,白太師不僅不將人抓捕,還要為他遮掩。

難怪他能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劫走自己。

這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唐嫻心驚膽戰,不敢與雲停對視,更怕引得白太師的註意,垂下臉默不作聲。

而白太師掂量清自己的位置,收拾好情緒,繼續說正事:“羅昌國二皇子將於九月前來覲見,北面戎狄也遣瞭書信,屆時將會有使臣同來。眼下才三月時節,就怕越往後,來使越多,全都聚在一起……”

白太師說的是大周的幾個鄰邦。

大周往上幾代,出過好幾個明君,均是殺伐果斷之人,鄰邦犯我一尺,我必還之一丈,加上土地肥沃,國富兵強,根本不懼與外邦開戰。

容孝皇帝掌權期間,糊裡糊塗的,好在沒犯什麼遺臭萬年的大錯。

而近幾年,皇室凋零,難免惹人猜忌。

唐嫻少時聽父親談及過朝事,明白所謂的外邦朝見,究竟是真心臣服,還是隱晦的冒犯和試探,全取決於國力的衰盛。

唯有帝王風采與國都盛世鎮壓住對方,方可不動一兵一卒將這事化解。

她側耳細聽,聽白太師道:“覲見隻是幌子,真實目的是試探國力的深淺,倘被看出異樣,他們必將聯手出擊……若那時叛軍發動,內外夾擊,皇室江山危矣……”

“若那時叛軍發動,內外夾擊,皇室江山危矣……”

——這話似曾在哪兒聽過。

唐嫻回想瞭下,記起是在祖父口中聽過的,頓時心突突直跳。

她祖父可是有造反的心思的。

勉強定神,唐嫻悄悄抬眸向那兩人看去,隻見雲停輕蔑嗤笑一聲,陰鷙道:“放心,雲岸的龍椅坐不到那日。”

聲音中帶著毫不遮掩的呼嘯殺意。

唐嫻不知雲岸是誰,但在皇姓與龍椅的雙重提示下,想也知道是當今皇帝……

他要殺皇帝!

唐嫻心中驟然一緊,氣息錯亂。

這人是反賊,要在外邦使臣前來朝拜之前,顛覆皇權!

白太師與反賊沆瀣一氣,和她祖父一樣,是個大奸臣!

驚嚇之中,唐嫻倉皇後退,後背抵在瞭置物架上,撞得上面擺件搖晃發出聲響。

動靜太大,白太師轉目看來,此時才意識到書房中多瞭個年輕姑娘。

看清唐嫻的容貌,他“咦”瞭一聲,眉頭擰起,視線化作實物般,重重壓在唐嫻身上。

唐嫻大氣不敢出。

而雲停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心情終於轉晴,好整以暇地等著白太師將人認出。

第5章受氣

無人驚擾白太師,端詳半響,他收回視線,再看向雲停的目光似驚似喜,“這位姑娘……”

雲停被他看著,神情從愉悅漸漸轉為沉重,舒爾,眉頭一跳,嗓音裡壓著濃濃的不悅,警告道:“白庭之,收起你的腦袋裡的醃臢。”

說來荒唐,雲停被請入京,登基後首先面對的不是朝政,而是後宮妃子。

在他入京之前,白太師等人就提前安排好瞭後宮佳麗,燕瘦環肥、濃艷清雅,各色美人均有。

說是盼著雲停早日為皇室開枝散葉,其實暗裡深意所有人都懂,皇室隻剩他父子三人,未免死絕,最好盡快留種。

這是把他當種豬呢?

雲停當時就氣笑瞭。

他堂堂西南王世子,在西南一帶威名赫赫,無人膽敢對他不敬。

到瞭京城,說是做皇帝,結果卻是連人都不是瞭。

拿幾個不務正業的官員殺雞儆猴,再將美人全部遣返回傢,雲停的態度很清晰瞭:身為臣子,要麼做實事,要麼去死。

倒也有大臣想拿捏他,可人傢是西南王世子,有自己的兵力、財力,根本不怵。

後來幾個月,朝堂被狠狠整治一番,這事才漸漸平息,無人再敢催他寵幸女人。

但白太師想讓他繁衍後代的想法仍在,乍見他身邊多瞭個婀娜嬌艷的姑娘,就差把床搬過來瞭。

被呵斥瞭一聲,白太師才知自己想岔瞭,遂作揖致歉。

雲停餘怒未消,不耐煩地開口:“可認得她?”

白太師隨著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唐嫻。

方才的第一眼,他隻覺得眼前姑娘貌美驚人,以至於誤以為她是雲停床榻裡伺候的。

此時再看,姑娘不堪遭人端視,側身躲避,露出的半張臉花顏月貌依舊,隻是雙唇緊抿,眼瞳中浮著驚慌與懼怕。

這模樣,宛若一朵深山浮嵐中盛放的山茶花,因不耐寒霜欺凌,無暇花瓣瑟瑟顫抖,惹人憐惜。

白太師在心中為雲停的不為所動而遺憾,而後,眼中凝起疑惑,問:“姑娘何故這般懼怕老朽?”

他比唐嫻記憶中衰老許多,但精神還算抖擻,那雙被細紋包裹著的眼睛依舊帶著審判的意味,像高空俯視獵物的雄鷹。

唐嫻最怕他的眼睛,多年前,他也是這樣打量自己,凝然半晌,提議將她與其餘妃嬪一並送入與世隔絕的皇陵。

見唐嫻不答,白太師捋著長須催問:“姑娘?”

唐嫻已好久未喘氣,此時心尖一顫,飛速抬眸,看見白太師臉上的疑惑,再瞬間垂下眼睫。

他貌似並未認出自己?

唐嫻心思急轉。

不能承認認識白太師,她要為自己的懼怕編造個理由。

為什麼怕一個初次見面的老人?為什麼呢……

“你、你們勾結著造反,你是奸臣!”唐嫻脫口而出。

白太師愣瞭一愣,而後無奈搖頭。

四年的時間,足夠無憂無慮的靈動少女長成窈窕嬌娥,華貴的衣裳首飾換成簡衣素簪後,白太師認不出唐嫻,也想不到本該待在守衛森嚴的皇陵中的太皇太後,會出現在退位皇帝的府邸中。

他又仔細打量唐嫻幾眼,與雲停道:“老朽不曾見過這位姑娘。”

雲停的指尖在桌面點瞭點,提醒道:“她出自重規矩的書香門第,後宅和睦,父母疼寵,至親之人至少是兩年前被謫貶的,如今在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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