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與狗 第6節

作者:鵲橋西 字數:3344

“姓孟,有一兄長。”莊廉補充,聲音一頓,繼而道,“不過這是她自己的說辭,八成是假的。”

唐嫻聽得後背發涼,她想不明白對方是怎麼得出這種結論的。

沒人為她解疑。

白太師望著唐嫻捋須,思量瞭片刻,告罪道:“望公子容老朽回去翻閱宗卷後再做回復。”

聞言,唐嫻心頭倏然一松,護在胸前的手輕緩地給自己順著氣。

回去查宗卷,估摸著是查不著的。

她傢是五年前被貶謫的,而且爹娘本在南嶺,年前才搬去瞭禹州,宗卷對不上的。

手撫動瞭兩下,察覺到不善的目光,唐嫻一抬頭,恰好與雲停對視。

雲停先被白太師無聲地催做畜牲,又沒能得到唐嫻的身世,此時心氣極其不順,陰測測地盯著她,道:“今日的賬我記下瞭,他日找到你父兄,必定先斷瞭他們四肢出口惡氣,再嚴刑逼問煙霞的下落。”

唐嫻大驚失色,無助地看向莊廉與白太師,沒人主持正義,她隻能鼓起勇氣自己面對雲停。

“是你自己猜不出我的身世的,這也要怪我?”

雲停輕嗤,眉眼張狂,“本公子都要奪權造反瞭,自然是怎麼舒心怎麼做。”

“你、你!”唐嫻反駁不瞭他,氣得憋紅瞭臉。

而白太師聽著他自稱反賊恐嚇一個姑娘,心中覺得不妥。

“放心,雲岸的龍椅坐不到那時候。”——這意思不就是他會在外使朝拜前回宮,重登皇位鎮壓外邦嗎?

過幾個月要重新登基的,皇室風度,多少得有點吧。

白太師想出言勸阻,然而一看雲停的臉色就知道他這會兒情緒更差,再想想莊廉的警告,白太師硬是忍著沒出聲。

他隻當沒聽見雲停威脅人的話,回憶瞭下,好奇問:“公子,煙霞姑娘怎麼瞭?”

問不出唐嫻的身份,找不到煙霞的線索,諸事不順,雲停才懶得搭理白太師。

白太師很有眼力見,見狀沉默瞭下,主動請辭:“既如此,老朽就不多打擾瞭。靜候公子佳音。”

雲停頷首,將桌案上的文書推開。

莊廉意會,稍作整理後遞給白太師。

白太師雙手接過,恭敬道:“老朽告退。”

.

在皇陵時,煙霞曾問過唐嫻一句話:“你連那位孟夫人是誰都不知曉,怎麼確定她會答應讓族親為你求情呢?你祖父當初犯的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唐嫻想過這個問題,道:“總要試試的,隻要能把消息傳出去,多一個人記得皇陵裡還有那麼多無辜的人,就能多一道生機。”

哪怕隻是釋放其他妃嬪和侍女也可以的。

大周沒有活人陪葬和妃嬪守陵的習俗,當初太子那樣下令,全是為瞭折磨她。

那些妃嬪和侍女都是被她連累的。

煙霞聽罷她的回答,盯著她看瞭許久,忽然問:“你幾歲瞭?”

唐嫻莫名,老實回道:“到四月底就雙十年紀瞭。”

她年近雙十,人生的前十五年,養在深閨,是霞姿月韻的京中貴女。

後五年,她從雲端跌落,卻也未墜入泥潭,隻是上不著天,腳不著地,懸在半空中而已。

煙霞又瞅她兩眼,神情古怪,“知道你乖孫幾歲嗎?”

她口中的乖孫,便是西南王的兩個兒子,近來登基的兩兄弟。

唐嫻對外界所有的認知均來自於她,聞言窘迫搖頭。

“現在坐龍椅的那個是你小孫兒,比你大兩歲。”煙霞在唐嫻面前豎起兩根手指頭,說完再加上兩根,“他前面那個是你大乖孫,比你年長足足四歲!”

唐嫻:“……”

煙霞又說:“你大乖孫在位四個月不見瞭人影,知道為什麼嗎?”

近幾年來,皇帝換一個死一個,跟受瞭詛咒一樣。

連皇位都能不要,興許是怕死呢?

唐嫻能這麼揣測,但不能這麼說。

她隻能端起做長輩的架子,盡力和藹地道:“……孩子淘氣,再長幾歲就懂事瞭……“

煙霞噗嗤一聲笑瞭出來,笑得前俯後仰,扯動傷口,“哎哎”叫瞭起來。

等她笑夠瞭,拉著唐嫻手道:“你扮作我的模樣,帶著鑰匙去福運茶樓見岑望仙。不論他能不能幫你尋到孟夫人,我與你起誓,三個月之內,皇陵所有無辜人都能恢復自由。”

唐嫻不知她哪來的自信,可這毫無依據的篤定,莫名的讓她生出幾分信任。

或許是因為煙霞鬼主意多吧。

她左肩幾乎被匕首刺穿,受瞭那麼重的傷也不肯老實,見侍女被老太監欺負瞭,假裝先帝顯靈,把老太監捉弄得鼻青臉腫,狠狠為幾人出瞭口惡氣。

煙霞躲在孝陵養傷的那幾日,是唐嫻這幾年中最輕松的日子,她身邊的侍女也這樣覺得。

今時今日,縱有種種疑惑,唐嫻還是不想背叛煙霞,何況現今困住她的是反賊。

唐嫻對皇傢沒有什麼感情,可她讀過史書,知道皇傢女眷落入敵軍、叛賊手中會是怎樣淒慘的遭遇。

她決心咬定不知煙霞所在,左右她現在是尋找煙霞的唯一線索,煙霞一日未現身,她就絕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麼被關瞭兩日,第三日,莊廉出現,領著唐嫻往偏院去。

這座宅院看起來很大,唐嫻隻被允許在單獨的小院裡走動,無人看守,然而隻要她踏出院落一步,就會有侍衛不知從何處冒出,橫刀阻攔。

唐嫻不敢硬碰,試圖尋機找侍女搭話,可待瞭好幾日,一個姑娘或者嬤嬤都沒碰見,連送食水的都是男侍衛。

“姑娘總得有個稱呼吧?”莊廉領著她從連廊下走過時問道。

唐嫻堅持道:“我姓孟。”

莊廉已至中年,面相和藹,轉瞭個彎,做著請的動作,道:“這幾日我傢公子已命人將京中所有孟姓人傢徹查瞭一遍……”

唐嫻心頭一跳,猛地轉臉看向他。

“果真如此。”莊廉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我傢公子說瞭,姑娘嘴巴嚴,說的話大多不可信,但是心性單純,很容易就能試出真假。”

他笑呵呵的,“還真是在找孟姓公子啊。”

唐嫻:“……”

她神色僵住,抿緊嘴巴,在心底暗暗發誓,哪怕他說煙霞被抓瞭,也絕不再做出任何反應。

“京中孟姓有上千人,自是無法一一盤查的。幸而姑娘出身名門,要找的人想來也是非富即貴的,這麼一來,范圍就縮小瞭許多。”

“孟姓商戶,闖出名堂的有三戶人傢。孟姓官員,五品以上一戶,五品以下共計四戶。其中年輕公子有九人,及冠者五人……”

莊廉突然停下。

唐嫻聽得正認真,她幾乎能確定瞭,孟夫人必定是五品以上那傢的。

——畢竟能往皇陵中送口信。

聽到一半沒瞭聲,唐嫻心急,沒忍住扭頭,果不其然,在莊廉臉上看見瞭明晃晃的笑意。

他是故意吊自己的胃口。

唐嫻喉嚨裡憋著一口氣,胸口起伏,好半晌才緩過來。

要找的是孟姓人傢的事已經被知曉瞭,她索性不再遮掩,道:“我被你們關押著,連院門都出不瞭,你把調查結果告知於我,我也做不瞭什麼的。”

莊廉道:“我傢公子也這麼說的。”

唐嫻心中一喜,連忙道:“那你……”

“那也是不能告知姑娘的。”莊廉眼神憐憫,搖頭嘆氣,“我傢公子前幾日在姑娘這受瞭氣,今日特意囑咐在下,消息隻能透漏一半,好讓姑娘你也急一急。”

唐嫻停步。

莊廉攤手。

半晌,唐嫻恨恨咬牙,頂著一張氣得通紅的臉,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第6章示威

唐嫻少時,傢世相貌均是絕佳,十三四歲起,就常有貴婦人明裡暗裡表達結親的想法。

唐傢父母恩愛,對女兒的婚事很是慎重,每每遇到這種情況都委婉糊弄過去。

但這並不能阻擋有心人。

因此,唐嫻雖少外出,卻也“偶然”見瞭些青年才俊。

有文采斐然的世傢公子、舞刀弄槍的年輕小將,溫潤儒雅、意氣風發,各色各樣都有,唯獨沒見過雲停這樣斤斤計較的。

唐嫻心中有氣沒處撒,看見腳下有塊碎石,把它當做雲停,一腳踢進瞭水中。

“咚”的一聲輕響,莊廉轉頭看她,笑道:“姑娘,我傢公子性情不好,卻也不會為難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女子。你隻要供出煙霞所在,我傢公子不僅既往不咎,還會幫你找到那位孟公子。”

唐嫻撇開臉,避著他的目光,道:“我說過瞭,我不知道煙霞去瞭哪兒。”

“姑娘仗義,可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

兩人走的是紅柱長廊,隔著不遠就有一扇漏窗,從窗口能看見對側的翠竹與芭蕉長葉。

長廊另一邊是碧波蕩漾的湖水,湖邊堆積著些許怪石,中間夾雜著嫩綠的植株和星點白花,與倒映著湛藍天空的水面相映襯,頗有草長鶯飛的春日氣息。

莊廉指著水邊新長出的草葉與浮萍,說道:“就像這些,冬日裡光禿禿的,可天一轉暖,地下的嫩芽就冒瞭出來。”

往前走,路過一棵垂柳,他又指向柳枝上爭相冒頭的鵝黃嫩芽。

“姑娘嘴巴再嚴,生活習性、談吐和肢體動作,多少都會暴露些本性。”

“就好比飲茶,煙霞端起茶水直接就灌入口中,高門出身的姑娘則更重儀態,坐姿、茶水幾分滿、端起茶盞的動作、入口前先撇茶葉等等,甚至是走路的步調都是不同的。”

“這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時間越久,暴露的越多,藏不住的。”

兩人正好走上橫垮水面的石橋,唐嫻腳步頓住,低頭看向水面,見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其中,亭亭而立。

前面不遠是莊廉的身影,他三四十的年歲,略微躬著腰,含笑等候著自己。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