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世傢女,被煙霞騙得身陷囹圄,還想著替她解決後患。
雲停垂眼,放下茶盞,道:“去剪些花過來。”
這個毫無關聯的要求來得突然,唐嫻以為自己聽錯瞭,小心翼翼地觀察瞭他的臉色,才道瞭聲“是”,收起手中瑪瑙緩緩退出書房。
唐嫻被帶去瞭棲月園。
侍衛送她到園子門口駐足,唐嫻挎著竹籃隻身進入,思來想去,怎麼也想不明白雲停是什麼意思。
唐嫻倒也不是真的要將陵墓的陪葬品給他的,畢竟那是個反賊。
她隻是想激起對方的貪婪,把人引去皇陵。
皇陵對她來說,是牢籠,但也是安全的壁壘。隻要回到皇陵,哪怕對方知曉瞭她的身份、知曉瞭皇陵中藏有金山銀山,也難闖入其中。
可惜計謀不成,被打發去采花。
他想要花裝飾書房?
一個反賊,還有這閑情雅致呢?
唐嫻心中沮喪,邊嘆氣,邊挑著剪瞭一竹籃的花,不想去見雲停,就假裝累瞭,找瞭個地方坐下來思量。
閣樓裡,歸來的莊廉喋喋不休:“京城的官員就是富貴,個個出手不凡,什麼玉犀爐、松鶴金絲繡屏、萬年青筆洗,全是值錢的物件,送起來一點也不手軟。”
“這還是公子你的生辰,大臣多少收斂著些,換成王妃的生辰,那些後宅婦人少不得要送首飾。金玉首飾貴重又不占地方……公子,要不把小姐接進京吧?回頭給小姐封個公主、弄個洗塵宴,再辦個生辰宴,光是收的禮就夠一年的軍需瞭……”
這日是雲停生辰,莊廉在西南王府舊址用這名號宴請。
壽星公本人未出面,不過不妨礙莊廉收禮。
“要是直接送真金白銀就好瞭……”莊廉嘮叨瞭半響,沒聽見雲停說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見瞭落英繽紛的棲月園。
四月好時節,園中桃李盛開,海棠爭艷,亂花迷人眼。
莊廉沒看出什麼,打量雲停後,再次凝目細看,終於在一片桃枝下看見瞭唐嫻。
她身著素衣,坐在桃樹下的石頭上,左手撐著下頜,右手扶著膝上的花籃,仰臉望天,似乎想事情入瞭神。
人比花嬌,融入花枝中,一錯眼就能略瞭過去。
莊廉多看瞭幾眼,想起正事,道:“京中孟姓官員及商戶均已徹查瞭一遍,倒也有養在外面的姑娘,但與她都不相符合。”
“無妨,不急。”
“不急?”莊廉驚詫。
事關被煙霞盜走的藏寶圖,迫在眉睫的危機,突然就不急瞭?
雲停的目光從遠處的唐嫻身上移回來,語氣幽幽,“你說的不錯,她那兩顆瑪瑙的確不是俗物。”
莊廉疑惑地“啊?”瞭一聲。
“是血玉瑪瑙。”
莊廉依舊迷惑,緩瞭片刻,眼眸逐漸睜圓。
大周不產瑪瑙,以前多是鄰邦進貢來的,後來羅昌戰敗,境內寶礦被瞿陽王挖瞭個精光,瑪瑙在大周就沒那麼稀罕瞭。
但這種血玉瑪瑙依然極其罕見,大周朝僅有的幾顆,是當初瞿陽王從羅昌傳國玉璽上摳下來的。
——這是羅昌國百年的恥辱。
太稀少,所以莊廉不認得。
雲停認得,是因為西南王年輕時從老皇帝那討來瞭兩顆,如今正嵌在西南王妃的發釵上。
他隻在兩個地方見過這種瑪瑙,另一處是皇宮裡。
兩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確信不曾有東西失竊,所以,唐嫻手中這兩顆是從第三處尋到的。
“說不止這兩顆。”雲停道,“隻有她與煙霞知曉藏在何處。”
“煙霞知曉……”莊廉喃喃自語。
血玉瑪瑙是瞿陽王從羅昌拿回來的,而煙霞手上有瞿陽王的藏寶圖……
莊廉忍不住驚叫:“瞿陽王的寶礦是真的?煙霞找到瞭?”
第8章暗諷
煙霞是否尋到瞭瞿陽王的藏寶洞,還有待商榷,但唐嫻身上的血玉瑪瑙,無疑為這事增添瞭幾分真實性。
莊廉激動瞭會兒,冷靜下來後,開始為唐嫻憂愁。
在他看來,不論是岑望仙的事,還是煙霞的事,唐嫻全程被利用,否則不會傻乎乎拿藏寶洞來談交易。更別提,現在還被自傢公子裝作反賊來恐嚇。
一個獨自入京尋親的姑娘,就因為發善心救瞭個人,淪落到這種境地,這也太慘瞭。
他越看唐嫻越覺得憐憫,然而事關重大,不能輕易放她離開。
“公子何不答應瞭她?先套出藏寶洞所在再說。”
莊廉想得美,找到藏寶洞後就把人姑娘放瞭,這麼一來,國庫填滿瞭,煙霞也能撿回一條命,皆大歡喜。
可雲停不願意:“我為什麼要與她做交易?”
莊廉迷茫。
雲停負手而立,望著遠處桃園中獨坐深思的姑娘,聲調冷然。
“這江山姓雲。”
江山姓雲,瞿陽王也姓雲,無論有沒有那個寶礦,他既接下瞭江山重擔,背負起責任的同時,疆土中的一切,也就全部歸屬於他。
沒有失主與盜賊做交易才能取回所有物的道理。
莊廉道:“是這個道理……公子是打算用刑?對叛國通敵的賊人用刑,那是沒得說,可這弱小孤女無辜……”
雲停冷眼一掃,莊廉識相閉嘴。
“煙霞身負重傷,至少還需要兩個月的時間養傷。此期間,暗中搜尋她的蹤跡。”
“至於她,交給你瞭。”
雲停朝桃花樹下的唐嫻抬下巴,下瞭死令,“到六月中旬,煙霞傷勢該無大礙,若那時她仍未主動現身認錯,而這個姑娘也依舊不肯開口,那就休怪我視她二人為通敵奸細。”
視為通敵奸細,那便不必顧慮是否為大周子民瞭,再殘酷的刑法,也是用得的。
“是!”莊廉凜然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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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嫻還在為雲停模糊不清的態度發愁,看著棲月園裡的燦爛春花,隻覺得韶華易逝,人間悲苦。
唉聲嘆氣半晌,待到日光偏移,才挎著竹籃,慢吞吞回去面對雲停。
消失半日的莊廉迎上來,親切道:“還是姑娘傢心細,瞧著書房冷清,特意采花來裝飾。”
唐嫻瞟瞭眼雲停,沒吱聲。
自傢公子什麼脾性,莊廉一清二楚,看她神色就知是在雲停手底下受瞭氣。
沒法子,受著吧。
莊廉瞅著花籃裡的連枝花卉和抽著嫩芽的柳枝,道:“姑娘出身高門,點茶插花必是都懂的。”
人既交給瞭他,合該按他的法子來。
與雲停不同,莊廉是更願意用懷柔誘哄的手段的。
兩個月的時間,徐徐圖之是足夠的。
莊廉說著,請唐嫻在外側落座,與雲停隔瞭個鏤空落地花罩,互不幹擾,但還是能看見彼此。
取瞭置物架上的圓肚矮瓶,又招瞭個侍衛,莊廉道:“若需沙土碎石,盡管使喚下邊的人。”
前幾日他還用岑望仙威脅唐嫻,此刻態度忽然變得出奇的好,唐嫻心中生出警惕。
再看花罩另一邊的雲停,單手支額,另一手持著茶盞,似在沉思,根本沒往這邊看。
日光斜斜射進來,在他鼻梁上映出金色光影。
隻看側影,的確是個人模人樣的高門公子。
唐嫻懷疑是她的利誘起瞭作用,做主子的好臉面,貪財也不直說,於是就讓管傢來套近乎。
假清高,虛偽。
但這是用來對付她的,惺惺作態與嚴刑逼供,她選前者。
於是唐嫻順著莊廉坐下,客氣與他探討起插花佈景之道。
雙方都有意示好,這番談話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閑聊著,唐嫻再次提起那樁交易。
“我傢公子不是生意人。”莊廉如此說道。
唐嫻欲言又止——他不是生意人,他是匪賊!
但這事也急不得,雲停要面子,上回沒能問出她的身世都要遷怒,當著他的面談錢財,他定又會覺得屈辱。
這種人,唐嫻還是金枝玉葉時見過的。
是一對帶著孩子的落難夫妻,她看人可憐,發善心給對方銀錢,結果做夫君的傲氣凜然地回拒,還把接瞭銀兩的妻子訓斥一頓。
後來那女子抱著哇哇大哭的孩子追來乞討,唐嫻還是讓人給瞭她銀錢。
回程時,不巧,又碰見這對夫妻。
銀錢握在男人的手中。
唐夫人道:“這便是讀書人所謂的清高瞭,妻兒餓死無妨,但絕不能在他眼前丟瞭臉面。泱泱以後擇婿,萬不能選瞭這種人。”
唐嫻覺得雲停便是這種人。
莊廉不知她想到哪兒瞭,說著說著,把話扯到煙霞身上,嘆氣道:“煙霞原是我們傢主夫人身邊的侍女,夫人想過教她這些風雅事,不過她一心舞刀弄槍,做不來細致的事情。”
唐嫻怕無意間又被套瞭話,謹慎地沒接下去,隻在心裡悄悄思量。
莊廉態度依舊,閑話傢常般又道:“養傷期間,她怕是也不老實,沒少給姑娘添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