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與狗 第10節

作者:鵲橋西 字數:3189

煙霞的確不老實,老太監扇瞭侍女一個耳光,她就扮鬼還回去兩個。

但這是給她們出氣,不是添麻煩。

唐嫻眼中帶著笑搖頭。

“那還是相處時間太短。姑娘有所不知,煙霞膽大妄為,時而討喜,時而荒唐,常讓人恨不得打她一頓。”

唐嫻想瞭想,盡量周全地回答:“是很大膽。”

撿到煙霞是近三月中旬,煙霞蘇醒沒幾日,唐嫻就要去墓室裡侍寢。

知道她害怕,煙霞竟然假扮侍女混進墓室,之後靠敏捷的身手混入陶俑假人中,躲過瞭老太監的巡查,陪著唐嫻被鎖在墓室裡一整夜。

——雖說因為扯動傷口導致失血過多,大半宿都是暈睡著,還需要唐嫻來照顧她。

但好歹有人陪著,唐嫻頭一回不覺得墓室可怖。

在皇陵中的煙霞,哪怕重傷到動彈一下就要流血慘叫,也是很可靠的。

唐嫻又一次記起她的承諾:“我與你起誓,三個月之內,皇陵所有無辜人都能恢復自由。”

三個月,仔細算來,已過去小半月瞭。

唐嫻手上擺弄著花枝,心中憶著皇陵的種種,目光中逐漸多瞭跳躍的光芒。

若她這邊始終沒有進展,是否可以把希望寄托在煙霞身上?

“看來姑娘與煙霞著實相處得不錯。”

莊廉看出她因提起煙霞而轉變的神態,得出結論。

唐嫻猶疑瞭下,大方地點瞭頭,道:“她不拘小節,坦蕩仗義,我自然是喜歡她的。”

“坦蕩仗義?”莊廉對此提出懷疑。

唐嫻記起岑望仙的事,喉頭一噎,想把這句話收回來瞭。

頓瞭下,她轉移話題道:“我撿到煙霞的時候,她奄奄一息,差點沒能救回來。偷東西是不對,可罪不至死啊,是什麼人對她下這樣的毒手?”

唐嫻問的時候餘光瞥著花罩對側,那邊雲停正在凝目沉思。

她也有點記仇的,既然雙方對她有所圖,就不必那麼卑微瞭。

不能打他,還不能刺他一刺嗎?

“呵呵。”莊廉幹笑,也瞅瞭雲停一眼,低聲道,“是意外,都是誤會。姑娘快別說瞭。”

雲停沒動靜,莊廉語氣虛浮,二人的模樣活像被道德譴責後的心虛躲閃,這助長瞭唐嫻的氣勢。

於是她又清聲道:“我想也是,倘若我娘喜愛的侍女一時沖動犯瞭錯,我或許會施以懲戒,或許會把人趕走,但絕不會輕易就取人性命。動不動就喊打喊殺,與粗蠻野獸有什麼區別?”

莊廉:“……”

“啪”的一聲響,雲停擱下瞭手中茶盞。

第9章哐當

清脆的碰撞聲聽得唐嫻心頭一震,猛地記起前幾次與雲停的會面,懊悔頓生。

做什麼要招惹這樣的人?

她雙目盯著手中桃枝,眼珠子都不敢再動一下。

莊廉也僵瞭一瞬,而後快速回神,捧著一個插著桃花的圓肚棕瓶放到雲停面前的桌角上,若無其事地問:“公子覺得如何?”

矮瓶裡斜著一根略粗的枝幹,枝幹上分出三五細枝,其中待放的花苞最多,盛開的嬌艷花朵僅有三個,點綴著鮮嫩綠芽,顯得雅致脫俗,且生機勃勃。

雲停道:“過於寡淡。”

莊廉打圓場:“是有點兒,不然再加一枝色澤艷麗些的?”

“那倒不必。”雲停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撥動瞭下枝頭花朵,扯下一片粉嫩的花瓣。

“往水裡加點人血,多養幾日,花就該紅瞭。”他說得輕緩,話尾打著轉兒,“要新鮮的。”

唐嫻沒敢抬頭,但她感覺到瞭,雲停的最後一句明顯是沖著她的方向來的。

這算什麼?生意沒談成,就開始明裡暗裡的攻擊和威脅彼此嗎?

這人未免太無恥瞭。

可唐嫻不敢與他講道理,隻能假裝耳目失聰,聽見任何事都不聞不問。

“哈哈哈,公子說的是。”莊廉沖唐嫻使瞭個安撫的眼神,正在後怕中的唐嫻未接收到。

他又順著雲停道:“正好岑望仙還有半口氣,讀書人的血養出的花最艷瞭。”

唐嫻:……並沒有被安撫到。

雲停眼神不善地轉向莊廉,同時屈指推開手邊棕瓶,顯然也不滿意。

兩頭不討好的莊廉幹笑一聲,覺得為瞭與唐嫻打好關系順利行事,還是讓這兩人離遠些的好。

他跟著雲停多年,一眨眼,雲停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雲停看唐嫻不順眼,但已答應這兩個月把人交給莊廉,就不會插手審訊的事情。

他在莊廉開口前指指鵪鶉一樣的唐嫻,道:“給她找點事做。還有,要套近乎記得離遠點,假惺惺的,很倒胃口。”

此前,唐嫻隻是含沙射影槐,這會兒,雲停是在倆當事人面前拆穿他們虛偽的友善,又堂而皇之地嫌棄。

也就莊廉對他這壞脾性習以為常,還能面不改色,“是。”

轉向唐嫻,莊廉道:“姑娘,天色已晚,我先送你回去,明日再給你安排事情。”

唐嫻一點也不想順雲停的意思,她本就不是自願留下的,憑什麼要做伺候人的事?

但有瞭方才那出,她不敢在雲停面墻嗆聲,“嗯”瞭一聲擱下花枝,與莊廉一起出瞭書房。

外面紅日懸在樹梢,霞光斜鋪,將遠處的屋簷與近處高大的玉蘭染成絢麗的橘紅色,讓唐嫻記起曾在皇陵碑樓上看見的瑰麗落日。

皇陵壓抑,但美景不曾辜負任何人。

唐嫻因絢爛的雲彩想起瞭煙霞,不知她假扮自己可還順利,有沒有再恐嚇老太監。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莊廉提起過的傢主夫人,心思一動,道:“傢主夫人既然善待煙霞,那她必定是菩薩心腸的大好人,怎麼就……”

她轉頭,目光朝書房遞去。

怎麼就養出這麼個野心勃勃、討人嫌的兒子?

莊廉假裝讀不懂她未完的話,“呵呵”兩聲,側身請她下閣樓。

唐嫻扶著欄桿往下,走出幾步,覺得聲音傳不到書房瞭,又狀似無意道:“對瞭,你也知道我出身名門,做不來粗活的,就是清掃落葉也掃不幹凈。琴棋書畫、詩酒花茶對我來說倒是不難,若是傢主夫人缺個解悶的……”

雲停難惹,但傢主夫人慈善,若是能到瞭傢主夫人身旁,脫身或許會簡單很多。

可惜唐嫻的話沒說完,主意就被人看穿瞭。

身後敞著的書房中傳來一句話:“回來。”

莊廉與唐嫻一起停住。

唐嫻緊蹙著眉,驚疑地對著莊廉。

莊廉給瞭她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舉步返回閣樓。

片刻後,莊廉回來,道:“我傢公子說姑娘既然隻會些風雅的事,明日起便留在書房伺候,研磨、整理書冊沒問題吧?”

唐嫻一點都不想與雲停獨處,聞言心中懊悔,急聲道:“這怎麼行……他、他書房若有重要文書,不怕被我看去瞭嗎?”

“公子說姑娘雙目明亮,一定能控制得住的。”莊廉憐憫道,“若是控制不住也無妨,姑娘連公子意圖謀反都知曉瞭,不怕再知道些別的。”

唐嫻:“……”

知道的越多越危險,離開的機會就越渺茫。

可惡!

.

深夜,唐嫻輾轉著反思自己今日的行為。

第一,她該在得知莊廉不在府中時,即刻打消談交易的念頭,隨意找個由頭應付雲停的。

雲停的氣量和針眼一樣大,惹不得。

第二,她該在莊廉提及傢主夫人與煙霞時,及時反客為主,在那時將話題轉到傢主夫人身上,這樣才能套出些信息。

可惜她光想著嘴巴要嚴瞭,反應慢,到離開閣樓時才反應過來,離得那麼遠,卻依舊被雲停聽去瞭,落得個在他近前服侍的境地。

唐嫻悔得整夜睡不著。

她痛定思痛,在心底提醒自己,下回暗諷雲停,或是要打探消息,一定要離他很遠很遠,絕不能再被那小肚雞腸的人聽去瞭。

完瞭又嘆,要在這座宅子裡打聽消息實在太難。

侍衛冷漠不搭理人,唯一的主人是個混賬東西,莊廉態度是和善,但是警惕心相當高,送她回來的路上告誡過她一次:“上一個試圖套話打聽我傢傢主夫人的,連屍骨都未留下。”

唐嫻睡不安穩,側耳細聽,耳畔隻有深夜獨有的遠處蟲鳴,除此之外,萬籟俱寂。

她摸黑起來,未點燈,左右那點兒光線她也看不見東西。

唐嫻憑著記憶在黑暗中摸索到房門口,再次確認門窗都鎖得嚴實,心才踏實下來。

不幸的是回榻上時膝蓋在床沿撞瞭一下。

唐嫻忍痛揉著膝蓋,迷迷糊糊中,想著若是能接觸到個姑娘就好瞭,姑娘傢心軟,便是打聽不到什麼事情,也能讓她安心些。

這一夜便是在這樣的愁思中度過的。

隔日,天降小雨,侍衛給唐嫻備瞭傘,她不情不願地去瞭閣樓書房。

書房空蕩蕩,唐嫻入內,過瞭落地花罩,見最裡側的桌案上擺著昨日插好的雅致花卉和磨瞭一半的筆墨,還有一封半折的書信,大喇喇地攤開。

看樣子,是有人在案前讀瞭書信,忘記收起。

雨水淅瀝,半開的窗口外,雨露從純白的玉蘭花瓣上滾落,混合著雨水飛濺在窗臺上,有幾滴迸射到桌案,留下點點水痕。

唐嫻猶豫是否上前查看。

侍衛在門外,屋中隻有她一人,被發現瞭,可以狡辯說是想去合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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