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與狗 第11節

作者:鵲橋西 字數:2992

雨聲滴答,唐嫻猶疑片刻,往前走去。

到距離月洞花罩五步遠的地方,她停下,腳步一轉,面向瞭側邊的書架。

那個極其小心眼的公子巴不得揪到她的過錯,她才不能送上門去!

一盞茶的時間後,腳步聲傳來,一同響起的還有莊廉的聲音:“……公子放心,咱們的人遍佈京城,出不瞭事,宮裡有瘋三他們在,二公子安全著呢……”

雲停道:“此期間有人作亂,直接殺瞭。”

“是,屬下都記得。”莊廉向來囉嗦,又道,“啞巴那邊呢?小姐的信都到瞭,算著日子,他早該回來瞭,別是遇上什麼意外瞭。”

“暫且不管他。”

莊廉應是,與他一齊邁入書房,接著看見瞭唐嫻,兩人雙雙止步。

唐嫻就站立在外間的書架旁,手上捧著一冊攤開的詩集,像是看到一半被驚擾,抬頭望瞭過來。

她身後是一扇窗,窗外煙雨朦朧,而她娉婷立著,靜靜看來。唐嫻肩上甚至垂著青絲,是方才低頭看書時落下的。

莊廉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受,就好似對方是湖面提早冒頭的蓮花苞,在雨霧中亭亭玉立,而他與雲停是穿蓮而過的小舟,船槳搖動,驚得無辜的蓮花在風中搖曳。

可這明明是他傢公子的書房。

莊廉小心地去看雲停,果然,雲停的面色再度陰沉瞭下來。

唐嫻快速醒悟過來兩人的身份地位,將詩集放回書架,款款站定,與莊廉客氣道:“莊管傢,我來整理書冊。”

“哎。”莊廉心中叫苦。

這姑娘也是死腦筋,與他打招呼,卻故意略過雲停……

雲停闊步踏入,從唐嫻面前走過,餘光都不樂意施舍。到瞭桌案旁,他眼眸低低一掃,道:“偷看瞭我的書信?”

唐嫻早有準備,坦蕩道:“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才沒看。”

“你有證據證明沒看?”

“你有證據證明我看瞭?”

雲停喊瞭一聲,門外侍衛應聲而來。

唐嫻早猜到那是個陷阱,哪有人放俘虜單獨在書房重地的?

肯定有人在暗處盯著她的。

沒看就是沒看,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半點也不懼怕。

“她偷看瞭案上書信,嗯?”

侍衛抬頭看瞭雲停一眼,道:“公子英明,這位姑娘的確偷看瞭案上書信。”

唐嫻驚得雙目圓睜,“你說謊!”

她看向雲停,既驚且怒:“你這樣問,分明是有意誘導侍衛說謊!”

“狡辯。”雲停繞至桌案後方,撿起那封書信撣瞭下,大方道,“那我換個方式重新問——她是否有偷看這封書信?”

“是。”侍衛答道。

唐嫻腦子裡嗡的一聲,此時此刻,她終於親眼目睹瞭什麼叫厚顏無恥,什麼叫蛇鼠一窩!

雲停對她的憤然視而不見,沉吟片刻,道:“放在往常,這種行為的人早已被關入暗室凌遲,念你初犯,又是個姑娘,我不與你計較。”

他施施然落座,清雋的面容上一派祥和,裝得跟光風霽月的大傢公子一般,又提醒道:“下不為例。”

唐嫻一口銀牙差點咬碎,戰栗著,被他無恥得半天沒能說出一個字!

就雲停那性子,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偷看書信文書的侍女?分明是知道她沒看,又想用這個借口來恐嚇她!

唐嫻心中憋屈,旁觀的莊廉則是額頭冒汗。

事實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府上的人不會將重要文書攤開等著人看。

那封書信並沒有什麼意義,偷看與否沒影響。

他知曉事實如何,但人心是偏的,別說雲停說唐嫻看過那封書信,就算他說現在外面落的不是雨水,而是金元寶,他也得說是。

看看被氣得說不出話的唐嫻,莊廉咳瞭一聲,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姑娘,勞煩去取條帕子擦拭下桌面。”

他找瞭個借口支開唐嫻。

唐嫻氣得臉通紅,瞪瞭雲停一眼,轉身像側邊茶室走去。

茶室中常備的有凈手的水與巾帕。

一大早就被誣陷,還被迫去伺候罪魁禍首,唐嫻氣得眼前發暈。

坐在榻上緩和瞭下情緒,她還是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咒罵雲停。

氣呼呼地坐瞭會兒,唐嫻將帕子浸入水中,然後端著水盆往外去。

內室,雲停端坐案後,正提筆寫信,莊廉躬身為他研磨,看見唐嫻端水走近,後者微後退為她讓開位置。

唐嫻點頭,無聲道謝,上前一步,手上端著的水盆往前一遞,松瞭手。

“嘩啦——”

“哐當——”

水盆打翻在地,水花四濺,打濕瞭雲停的衣擺,也浸透瞭他腳上的暗紋革履。

莊廉抽氣,看看雲停面頰上濺到的一道水痕,再看看無辜的唐嫻,眼皮子直跳個不停。

唐嫻早在木盆落地前捂著雙耳退開,眼看著摔在地上的木盆咕嚕嚕滾瞭幾圈,在一片寂靜中,“咚”的一聲撞上桌角,終於停瞭下來。

這時,裙角幹幹凈凈的唐嫻才低著頭,語氣中夾著不甚真心的歉意,道:“公子見諒,您也知道我出身世傢,從小嬌生慣養,笨手笨腳,做不來伺候人的活的。”

第10章較勁

空氣因唐嫻的話沉寂。

唐嫻與雲停較上勁瞭,反正不管是為瞭煙霞還是金銀珠寶,他都不能殺瞭自己。

他若是用刑,那就以死相逼。

目的未達成,就此前功盡棄的話,唐嫻覺得按雲停的脾性,這結果能把他活生生氣死。

“這、這……”倆人較勁,最頭疼的是莊廉。

本來都說好瞭,接下來兩個月唐嫻交給他來處置,姑娘傢好說話,又是孤身一人,友善些,多聊聊,說不準半個月就能把煙霞的蹤跡套出來。

可惜雲停半點不肯忍讓,唐嫻無端被欺負瞭又要還回來。

雙方你來我往都沒有產生不可調節的傷害,但小摩擦和暗諷有若無形刀劍,避無可避,要倆人坦誠以待,太難瞭。

莊廉心中嘆著氣去看雲停,見雲停提筆的手頓住,眼睫低垂,落在袖口濺射出的水跡上,臉色越來越沉。

過瞭會兒,雲停道:“不是有意為之?”

唐嫻道:“公子想多瞭,生死都捏在你手裡,我哪裡有膽子招惹你?”

“無意尚且如此,你若有意,那還得瞭?”雲停道,“你倒也提醒瞭我,得把你捏得更牢。”

唐嫻無法理解他話中深意,提防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我著實好奇誰傢姑娘能笨成這樣。不是要找你兄長?我給你一次機會。”

“莊廉,給孟姓年輕公子發帖,四月初九,城南明月軒品茶。”

“我給你一次機會,看你能不能認出你所謂的兄長。”雲停望著驚詫的唐嫻,嘴角下壓,“也僅此一次,此後,你再別奢望能遇見孟姓男人。”

唐嫻驚詫又忐忑。

她知道雲停說到做到,她被看守得極緊,數日下來,半點外面的風吹草動都沒聽見。

要接觸外面的人,唯有雲停主動放行,例如四月初九這一次。

她不能保證是否能認出孟夫人的那位夫君,僥幸認出,又是否會被雲停查出更多信息。

這是雲停擺在明面上的陷阱,她明知有詐,卻還要猶豫是否要踏入。

雲停看著她為難的表情,心中終於舒坦幾分。

已與莊廉說定給她與煙霞寬限兩個月,他不會食言。

他純粹就是不肯吃虧,在女人手上吃虧也不行。

不能殺瞭唐嫻,就隻有折騰她這一條路子瞭。

事情吩咐完,雲停不再去看衣擺上的濕痕,提筆落字,筆走龍蛇,迅速寫瞭封簡短的書信,折起後遞給莊廉,道:“回寄。”

而後在唐嫻面前震袖,目不斜視地掠過她離去瞭。

唐嫻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中,擰著眉頭,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待他背影消失不見,莊廉拿著信搖頭:“姑娘,你何必呢?”

唐嫻委屈:“難道我就要無緣無故被他欺負嗎?那封信我本就沒有看!”

莊廉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嘆著氣出去安排人送信去瞭。

書房內一片狼藉。

都說瞭自己是嬌生慣養的瞭,那唐嫻是必不會清理的。

她掃視一周,見那封折開的信仍留在桌上,無人問津,想著反正都被誣陷偷看信件瞭,那幹脆就看瞭!否則不是白被潑臟水瞭嗎?

唐嫻避著地上水跡走過去,一把撿起書信,展開,隻見信上僅有寥寥數字——

兄長展信佳:

旦逢良辰,順頌時宜。

今亦甚掛念兩位兄長。

另,祖訓增新:為兄者,當時刻疼寵幼妹。望謹記。

妹,裊裊。

一封兄妹之間的傢書。

字跡凌亂幼稚,夾著幾個劃掉的錯字墨團,尤其是最後兩個略復雜的名字,寫得格外的圓潤和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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