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面無表情地收回手,退回至門外。
修長的人影擠進門框,光線倏暗,似有寒意隨之流竄進來。
唐嫻迅速低頭,莊廉快速站起,心虛到說話磕巴,“公子、公子你怎麼來瞭?事情都解決瞭嗎?”
雲停甩袖在主座坐下,冷颼颼道:“你指什麼?讓我學勾欄賣笑的事?”
“不、不敢!”莊廉結巴,眼看火燒身上,毫不猶豫地出賣瞭唐嫻,“……孟思清與孟嵐這兩人或許有些問題,公子,可要細查?”
“查他倆分別是幾歲成的傢嗎?”
莊廉節節敗落,掩面退下,不再吭聲。
擊潰瞭一個,雲停又冷然喊道:“莊詩意。”
每次聽見這仨字,唐嫻就頭皮發麻。從雲停口中喊出,威力要再翻一倍。
她老實站起,想著方才與莊廉如何議論他人相貌的,不禁心生羞愧。
太不應該瞭!
唐嫻聲音不自覺低瞭下來,小聲喊道:“表哥。”
雲停回以一個嗤笑,問:“哪個是你情郎?”
唐嫻支支吾吾,應付的話還沒想出來,雲停已重新開口,聲音低沉冰冷:“還是不記得?”
“你失憶前膽子小、色心重,看見個俊美公子就走不動路,所以這裡面每一個長得能看的都可能是你情郎。”雲停冷笑,“也是,你色膽包天,必不可能隻有一個情郎。”
唐嫻騰地漲紅瞭臉。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她這會兒詭異地因雲停的話,想起她的一位前輩——史書上記載的一個把持朝政、一手遮天的太後。
這位太後不僅在政見上運籌帷幄,膽子也很大,在後宮中養瞭十多個俊美男寵。
唐嫻沒出息,政事私事都比不瞭前輩,就連自己,她都快顧不住瞭。
“你在想什麼?”
雲停盯著明顯走神的唐嫻,唐嫻的面龐越是羞窘紅潤,他的臉就越發陰沉。
他面寒如霜,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來,與表哥說道說道,此時此刻,你腦袋瓜子裡在想些什麼?”
第13章指認
唐嫻心中所想是萬萬不能告知他人的。
她嫁人太早,情竇未來得及綻開,就快速經歷瞭成親、喪夫、獲罪被廢等重創,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送去瞭皇陵。
煙霞曾笑話她:“膝下兒孫一堆,卻連男人的滋味都沒嘗過。”
煙霞與唐嫻接觸過的姑娘都不一樣,她大膽妄為,想到什麼說什麼,連這種被外人視作不知廉恥的事情,她也能笑嘻嘻地說出來,絲毫不畏懼他人眼光。
“你都這個年歲瞭,不會連洞房是什麼都不知道吧?”煙霞一臉的鄙夷與嫌棄。
唐嫻當然知道,嫁給老皇帝前,有宮中嬤嬤前來教導過她的。
那時她才滿十五,隻覺得這事可怖,驚惶不安地在心底祈禱老皇帝永遠醒不過來。
事情如她所願。
而入瞭皇陵之後,唐嫻連正常男人都接觸不到,自然就再也沒想起過這事,直到遭到煙霞的嘲諷。
唐嫻並不覺得男女之情、魚水之歡有什麼值得期待的,沒嘗過就沒嘗過,又不見得是什麼好東西。
煙霞卻拿這事不停地笑她,“不是好東西,那外面那些男人為什麼整日往秦樓楚館跑?人傢老太後又為什麼要養面首?同為太後娘娘,你差得也太多瞭!”
唐嫻越是覺得羞恥不願意談這事,她就越是要把這事掛在嘴邊,嘀嘀咕咕個不停,一個勁兒慫恿唐嫻與前輩多學學。
被煩得沒法瞭,唐嫻敷衍道:“知道瞭,我與她學學就是瞭!養面首、幹預朝政,將來我全都做,好不好?”
一個月前的事情,在此時重新回到唐嫻腦中,讓她在雲停面前走神,羞恥地紅瞭臉。
“……你腦袋瓜子裡在想些什麼?”
“想、在想……”唐嫻在雲停的視線下,心虛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努力把思緒拉回,唐嫻看清眼前狀況,拍拍臉頰,一鼓作氣道:“在想哪幾個公子更有可能入瞭我的眼!”
她想通瞭,她越是避而不談,對方就會越得意逼問,就像煙霞那樣。
她主動出擊、坦然面對,對方該覺得無趣放手瞭。
這也算不得是什麼為難人的事情。
唐嫻唯一的擔憂是怕雲停以此為由攻擊自己身為女子,竟然青天白日地將這事宣之於口,好不知羞恥……
“所以,你想好瞭?”雲停問。
唐嫻一愣,眼眸抬起,看見他雙目微瞇,黝黑的眼瞳中,不耐與壓抑的火氣交織。
“想、想好瞭……”她呆呆地回答。
雲停等瞭會兒,見她仍癡愣地盯著自己,眉頭一皺,目光偏向桌角的一枝海棠。
他拈瞭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枝,豎起來在唐嫻眼前晃瞭晃。
唐嫻猛地回神,下意識隨著落下的花瓣低頭,伸手接住,繼而聽見雲停道:“讓你找情郎,你盯著我看。怎麼,想讓我也給你做情郎不成?”
騰地一下,紅暈再次以鋪天蓋地之勢爬滿唐嫻的臉。
單聽字面意思,雲停的話有些調戲人的輕浮感。
但結合他說這話的嘲諷語氣和孤傲神情,毫無疑問,又是單純在攻擊人。
唐嫻覺得這人是個無法無天的壞蛋,常恨得她牙癢癢。
但很多時候,又覺得他也沒那麼壞。
這感覺很奇怪……她似乎摸到瞭一個無形的邊界,隻要在這個界限裡,隨便她如何造作,她都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唐嫻懵懂想瞭一圈,剛想開口說些氣人的話試一試,沉默許久的莊廉搶先道:“公子,我瞧著表小姐的臉色,該是你想多瞭……祖訓說瞭,不得自作多情……”
雲停倏地轉頭,雙目閃爍著的寒光刺向莊廉。
莊廉退縮半步,閉緊瞭嘴巴。
隨後,雲停閉眼,短暫的靜默與尷尬後,他睜眼,神情淡漠,問:“哪個是你情郎?想不起來就殺瞭你舅舅。”
唐嫻糊裡糊塗地看著他倆,暗自記下所謂的祖訓,沉息感受,覺得事情重新回到瞭起點。
她望向斜對面,明月軒中,人更多瞭些,但有一抹紅,始終是所有人目光的聚集點。
“我不記得瞭,但照我如今的眼光來看,那個叫紅袍小哥可能性更大。”唐嫻指著紅袍書生說道。
所有人都在主動恭維他,這人定然是高門子弟。
這等門第出來的公子,有可能就是那位“孟夫人”的夫婿。
更重要的事,是或不是,他在雲停手中活命的機會都遠大於他人。
隨著唐嫻的話音落地,莊廉向外吩咐瞭幾句,半盞茶的功夫,紅袍公子就到瞭門外。
“孟嵐見過公子。”
雲停坐著,隻一頷首,面朝唐嫻,挑眉問:“確定是他?”
前一刻,唐嫻計劃隨便揪個人來糊弄雲停。待孟嵐到瞭跟前與雲停行禮,唐嫻才知道自己流年不利,再次選錯瞭人。
這人分明也是雲停一夥的。
她說不出話。
雲停看穿她的小心思,冷哼一聲,甩袖靠在瞭椅子上。
在場幾人中,唯有現身後隻說瞭一句話的孟嵐迷茫無措,他不敢問,也不敢動,隻能尷尬地站立著。
老好人莊廉往前一步,呵呵笑著作揖,客氣道:“今日之事多謝孟公子瞭。”
“不敢。”孟嵐急忙避讓。
莊廉順勢站直瞭,問:“白太師那邊可有進展?”
孟嵐恭敬道:“公子親自下的令,祖父不敢懈怠,已將近年來的案卷翻閱數遍,仍舊查不到苗頭。”他疊掌作揖,腰彎得很低,“請公子降罪。”
這說的是唐嫻的身世,已有兩月之約,雲停沒那麼著急瞭,不會拿這點小事隨意處罰下人。
莊廉瞧雲停沒有開口的意思,替他回道:“無妨,公子回去轉告太師,此事不必再查。”
簡單說瞭幾句,孟嵐告退。
屋中僅剩這既是親人,又是主仆的三人。
雲停神情懨懨,做解釋的那個又成瞭莊廉。
“那是孟嵐,白太師的孫女婿,傢風嚴謹……”
“白太師的孫女婿?”唐嫻聲音遲緩,語氣僵硬。
前不久見白太師那一面,她表現得很是懼怕,此時謊言再次被戳破,還見到瞭白太師那一脈的人,這反應倒也算正常,並未引起莊廉的註意。
孟傢傢風嚴謹,夫人出身太師府,想也知道孟嵐絕不敢招惹外面的鶯鶯燕燕。
他與唐嫻是絕對的清白。
見雲停沒有阻攔,莊廉便直說瞭:“是,三年前,他與太師府的二小姐成瞭婚。”
白府二小姐……
唐嫻恍若浮在無邊的水面,心時而下沉,時而被波浪推托上來。
唐傢祖父與白太師在朝堂上你追我趕多年,有瞭利益牽扯,這二人自然是不對付的。
受大人影響,傢世相仿、均是傢中嫡長女的唐嫻與白府二小姐白湘湘也是不合的。
從前,兩人每每相遇,都會不輕不重地鬥上幾句嘴,但兩人都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鬥爭也僅限於此。
後來長成明媚少女,依舊逃不掉被放在一起比較的宿命,從衣著首飾到容貌儀態,甚至是姻緣婚配,每日都在被人私下談論。
最初,是唐嫻壓瞭白湘湘一頭。
如今再看,白湘湘才是最終贏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