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與狗 第20節

作者:鵲橋西 字數:3334

第一次,是雲裊的書信,她編造瞭一條做兄長的要寵愛幼妹的祖訓。第二次是昨晚,雲停說祖訓不許吞服丹藥。第三次是此刻。

唐嫻著實好奇,問:“你傢共有多少條祖訓?”

雲裊嘴巴張開“啊、啊”瞭兩聲,唐嫻眼疾手快,拾起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阿嚏”一聲之後,雲裊吸吸鼻子,道:“兩百三十七條。”

“多少?”唐嫻以為自己聽錯瞭,書香門第的人傢一般都會有祖訓,至多也就十幾條。

兩百三十七條,怕是根本就記不住吧?如何傳的下來?

她越聽,好奇心越重,追問道:“這祖訓流傳多少年瞭?你傢祖祖輩輩當真能全部遵循?”

“傳瞭一百、一百三十、五十年?”雲裊一手捏著蜜餞,一手撐著下巴,想瞭會兒,皺著臉放棄回憶,道,“我不知道。”

一百多年,少說也有六七代瞭,竟然真能傳承下來。

唐嫻剛這樣感慨,雲裊又說道:“我傢祖上不孝子太多,早就沒人守祖訓瞭。隻有大哥打一出世就被賦予重任,被外祖母親自看著,要時刻嚴守祖訓。”

第18章故事

“你傢真是、真是……”唐嫻頭一回聽做後輩的反過來評判祖輩不孝,但也沒說錯,不守祖訓,可不就是不孝嗎?

這樣看來,這位百裡大公子,反而是最孝順的瞭。

可按雲裊所言,祖訓兩百三十七條,這麼多,該將忠孝節義等全部涵蓋在內瞭,雲停既然守祖訓,該是個冰清玉潤的翩然公子,怎麼成瞭個野心勃勃的反賊?

唐嫻想不明白,與雲裊道:“再與我說說你傢祖訓。”

雲裊不樂意瞭,道:“記不住,不想提!”

“說說呀……昨日不是想聽故事嗎?你與我說你傢祖訓,待會兒我給你講故事。”

雲裊被她說動,噘著嘴答應瞭,不情願道:“祖訓第一條,不得濫殺。”

“不得濫殺?”一句話把唐嫻弄懵瞭,她神色迷惘,記起昨日這兄妹倆爭執時說的“不許吞服丹藥”這條。

但凡是個人,都不會這樣吧?殺人放火是要償命的,還需要刻在祖訓中才能遵循?

唐嫻凝噎半晌,根據以上兩條推測瞭下,猶疑著問:“你傢祖訓中不會還有不許行竊這一條吧?”

“對啊。”雲裊咬瞭口蜜餞,點著腦袋道,“我不記得排在第幾條瞭。”

這樣的話,唐嫻就想明白瞭,不是她傢祖訓冗長,而是細化得過於繁瑣。挨個聽下去,隻怕最後集聚起來,不是被簡單的忠孝節義幾個字概括,就是和大周律法有重疊。

……幹脆拿律法條例做祖訓得瞭……

唐嫻默默腹誹,左右是閑著,她決心把百裡傢的祖訓聽完。

知道具體有哪些條條框框規縛著雲停,她才好及時察覺雲停哪些話是真的,哪些是用來恐嚇她的,才能更好的對付他。

“還有呢?”她問。

“還有,嗯……”雲裊坐在榻上,兩腳夠不著地面,來回晃瞭兩下,覥著臉道,“所有人要疼妹妹,給妹妹買糖,給妹妹講故事。”

唐嫻:“……我說認真的。”

雲裊嘟嘴道:“我也是認真的呀!”

她開始耍賴,唐嫻無法,隻得暫時將百裡傢的祖訓擱置,與她講起故事。

.

被雲停強行灌藥之後,雲裊沒再敢犟著不喝藥,到第三日,傷寒已好轉許多。

這日,繡娘上門給她量身形,順便帶上瞭唐嫻。

唐嫻巴不得雲停嫌她麻煩趕她走,不僅配合著繡娘,還擺出表小姐的架子,帶著雲裊挑起衣料與花色,全部按照當年她還是唐傢大小姐時的行頭來。

除卻衣物,另讓侍女備上胭脂水粉、朱釵環佩,林林總總加起來,要耗費大筆銀錢,驚動瞭莊廉。

莊廉報給瞭雲停。

雲停記恨唐嫻那天無緣無故的崩潰哭泣,想著用這些身外之物給她賠禮道歉得瞭,幹脆道:“給她。”

莊廉能明白他的用意,但忍不住肉疼,道:“公子,前兩日你到底做瞭什麼事惹哭瞭她?”

若非自傢公子把人欺負哭,理虧瞭,按他的脾性,何至於這般遷就?

“我沒惹她。”

沒惹她,她怎麼不在別人面前哭,隻單獨與你在一起的時候哭得那麼慘?

莊廉不信,不敢質疑雲停,就含沙射影地繼續抱怨起支出的銀子。

“說雲錦厚重,做夏衣不夠清涼,要換成鮫紗的。鮫紗這東西是按寸來賣的啊!咱們小姐也就才兩套。”

“其他的織綃雪緞就不提瞭,胭脂水粉也罷瞭,她還要買首飾。一文錢我恨不得掰成兩半用,她這……”莊廉痛心疾首。

雲停被他弄得不厭其煩,扔下奏折道:“不是你要她做表小姐的嗎?西南王府的表小姐,配不上這點首飾?”

莊廉啞然。

他那時候沒想到這姑娘不僅敢,還很會花銀子啊。

雲停因與唐嫻的事不愉快,被莊廉念叨瞭幾句,心中愈發陰鬱,道:“你是她舅舅,再囉嗦,她花的銀子就從你俸給裡扣。”

莊廉立刻閉緊瞭嘴巴。

花就花吧,債多不壓身,等找到瞿陽王的藏寶,國庫就能充盈起來,這些銀錢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不值得心疼。

姑且當做是用來收買唐嫻的。

打發走莊廉,雲停招來明鯉,“這兩日如何?”

“蘭沁齋有瞭侍婢後,莊姑娘就再沒差使過小姐做事,人前人後,都把小姐照看得很是周全。”

“侍婢們不敢對小姐不敬,小姐也不愛與她們玩耍,仍是黏著莊姑娘,吃住都要一起。”

“莊姑娘對祖訓有興趣,可小姐隻想聽故事。兩日下來,莊姑娘喉嚨都快說啞瞭。”

明鯉躲在暗處,被迫聽瞭許多,什麼盤古大神開天辟地、白蛇報恩,她耳朵快磨出繭子瞭,雲裊就是聽不膩,纏著“莊詩意”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講。

後來她就是錯瞭一下神,故事不知怎麼的,就變成瞭雲裊開天辟地,雲裊報恩瞭,走向也越來越荒謬。

但正對瞭雲裊的胃口,聽得她捧腹大笑。

雲停將明鯉攆回去繼續盯著唐嫻,傳喚瞭禦醫。

禦醫這幾日就住在百裡將軍府,每日早晚都會去給雲裊把脈,道:“依照小姐的脈象,至多再兩日,便能痊愈。”

如此過瞭三日,雲裊的傷寒徹底痊愈,雲停在午後去瞭趟蘭沁齋。

他到時,幾侍女坐在水邊石凳上圍著做刺繡,見瞭他連忙站起行禮。問及唐嫻與雲裊,侍女指向水中央。

水上有個寬敞的低矮閣樓,高出水面不過半尺距離,四面均是通風的巨大寬窗,涼風習習,是春夏時節消暑吹風的好去處。

竹簾半卷,內側的紗幔被風撫動,露出一個纖柔身姿。

雲停不許人通傳,無聲走去,距離尚遠,雲裊的大笑聲已經傳瞭出來。

“還要聽,再講一遍。”

唐嫻拒絕:“該看書瞭,先給我翻頁。”

“好吧。”雲裊退步。

雲停停在門口,看見唐嫻右手撐著下頜半躺在軟榻上,雙膝微屈,下裙服帖地覆在雙腿上,勾勒出一道隱約的曲線。

最下方,兩隻繡鞋松松垮垮地掛在腳上,半掉不掉。

雲裊在她裡側,梳著整齊的雙髻,發髻上簪瞭一梨白、一桃粉的花,顏色不一致,但放在她這年紀的小姑娘身上,別有趣味,看著也簡單雅致,比她自己弄出來的滿頭花枝好看多瞭。

她光著腳跪坐著,膝上放著一本書,正好攤開在唐嫻面前。

從雲停的角度望去,這兩人悠閑舒適地一躺一坐,身後是方窗與外面波光粼粼的碧青水面,水面上睡蓮已冒出花苞,在風中輕輕搖晃。

畫面唯美,好似一幅畫。

隻是雲停沒看懂她倆這是在做什麼。

直到唐嫻懶懶地看完那兩頁,道:“翻頁。”

雲裊乖順地又翻過一頁。

這時,雲停才明瞭,兩人一個在看書,一個負責翻頁。

再細看,原來唐嫻左手寬大的衣袖底下還藏有一隻小灰貓,她的手自然垂落在灰貓背上,纖長手指陷入軟毛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動著,好不愜意。

這叫未再指使雲裊?

外面有侍女,仍是要雲裊來伺候她。

好一個莊毛毛。

裡面倆人沒一個看見雲停的,翻過第三頁之後,雲裊兩手按住書冊,道:“看完瞭,該給我講故事瞭!還要聽嫦娥奔月。”

唐嫻躺在窗下,抱著貓,看著書,昏昏欲睡,根本不想講故事。聞言掩唇打哈欠:“都講瞭五六遍瞭,累瞭。”

“那換成雲裊奔月。”雲裊看她沒精神,往前一趴拉住她的胳膊,瞅見瞭小貓,又說,“不然小貓奔月!大哥奔月也行!”

陪孩童玩耍,特別耗費精力。

唐嫻受不瞭她的搖晃,抬起左手按住她,“那就百裡雲停奔月吧。”

“很久以前,有個叫百裡雲停的大壞蛋,從神箭手羿那裡偷瞭可以飛天的仙藥……”

唐嫻第一次給雲裊講這故事是很正經的,聲情並茂、娓娓道來。講到現在,已經懶得變換語氣,連背景都省略瞭,反正隻要一開始講代入的人名,雲裊就能笑得不能自己。

不出所料,才一句話,雲裊就笑得東倒西歪。

講到“百裡雲停飛上月宮”時,她快笑岔氣瞭,身子往外一倒,壓在瞭唐嫻腿上。

唐嫻腿一抖,腳上掛著的繡鞋“啪嗒”一聲落地。

光天化日的,誰知道雲停或者莊廉會不會突然過來。

唐嫻怕被男人看見不雅模樣,等雲裊笑夠瞭,把小貓放在椅子上,推開她,坐起來去穿鞋子。

在榻上彎腰時,長發滑落,有一片陰影投在瞭面前。

唐嫻未在意,穿罷鞋子直起身,猝然看見一角繡著流雲的黑色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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