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以前也常有。
熱鬧的街市更賺錢,商人小販都愛往這裡跑,大戶人傢的馬車出門晚瞭,常會遇到道路不通暢的情況,有氣性急躁的車夫就會拿行人撒氣。
大多數主傢顧及著臉面會及時喝止,顯而易見,眼前這戶人傢並沒有這個意識。
不管怎麼說,對個幼年孩童下手,讓人不齒。
啞巴親手接下的鞭子,最清楚車夫用瞭多大的力道,腳下用力一碾,車夫頓時哀嚎起來。
“一場誤會,還請壯士留情,放過車夫一回。”
足有一人之高的垂著珠簾紗幔的馬車中有人開口,是一個婦人,聲音聽著客氣,語氣卻滿是高高在上的不以為意。
啞巴低頭請示雲裊,雲裊搖搖唐嫻的手,去問她的意思。
周圍百姓一見出瞭事,怕惹上麻煩,紛紛退後,讓出瞭一片空地,足夠讓唐嫻看見對方馬車側後面魁梧的護衛。
唐嫻不想惹麻煩,也是因為雲裊亂跑在先,點頭示意她這事就此作罷。
哪知就在這時,車廂裡又傳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又沒死,給兩個錢打發瞭不就得瞭?與這等賤民耗什麼功夫。”
說完,珠簾一動,兩錠銀子被拋到幾人面前,在滿天燈火下激起一陣飛塵。
唐嫻臉上戴著半遮面的古怪面具,打扮樸素,啞巴與其餘人本就是侍衛,唯一一個盛裝的雲裊,也因為先前玩鬧出汗摘瞭身上飾物。
一行人看著都很簡樸,被當成瞭普通百姓。
這種視人命為草芥的高傲態度,啞巴不能忍,雲裊更受不瞭這委屈,當即指著車廂命令:“把人給我拖出來!”
啞巴踹飛腳下車夫,率先朝著車廂揮出馬鞭。
“撕拉——”
車廂紗幔撕裂,露出裡面的一男一女。
男人滿面怒容,怒視侍衛,“還不把人拿下?”
街道上瞬間亂瞭起來。
唐嫻與雲裊被幾個侍衛護在身後,往後退瞭幾步,遠遠看向那輛華貴的馬車。
不知是不是聽錯瞭,她覺得那道男聲似曾相識,車廂中或許是她認識的人。
四周嘈雜,街道兩旁的燈墻被風晃動,燈火搖晃,讓唐嫻辨認困難。
她盯著車廂上的男人細看,沒一會兒,對方似有察覺,也向著她看瞭過來。
雙目相對的瞬間,腦中靈光一閃,唐嫻記起他瞭,心中慌亂,急忙轉開眼。
對方也神色一怔,忽地從車廂中站立,遙遙看向唐嫻,大喊道:“停手!全部停下!”
第22章血痕
唐嫻做夢也想不到,碰見的第一個故人竟然是樓千賀,對方好像還透過半張面具認出瞭她。
在唐嫻列出的可求助的人選中,有好友樓二小姐、楚傢小姐,甚至與她不對付的白湘湘也在考慮范圍內,唯獨沒有對她傾慕有加的樓千賀。
以前的樓千賀溫文爾雅,從未在唐嫻面前表露出今日這樣高傲的一面,唐嫻不喜他,全是因為十三歲那年的一件小事。
那時唐嫻與樓二小姐已是閨中好友,唐、樓兩傢皆是權貴,不曾為銀錢發愁,所以在得知樓二小姐因月例銀子減半而委屈時,唐嫻十分驚訝。
追問之下方才得知,她被扣下的那一半月例,被分給瞭兄長樓千賀。
府中主母給的理由是男孩長大瞭,需要用銀子打點的地方更多,女孩兒隻需要買點胭脂水粉,用不著那麼多銀子。
坦白來說,縱然月例銀子減瞭一半,樓二小姐還是能有剩餘,這改變未對她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
主母的解釋,聽著也有道理。
但就是讓人很不舒服,說不上為什麼。
唐嫻在心裡為好友不平,再見到彬彬有禮、貼心照顧姑娘傢的樓千賀,怎麼看,都覺得他的笑格外的虛假刺眼。
潛意識裡討厭這人,所以,唐嫻從未接受過樓千賀的好意。
此時樓千賀疑似認出自己的反應,讓唐嫻感到危險。
“停手!”樓千賀立在車廂中,隔著璀璨街燈遙望唐嫻,焦急地再次下令,依舊未能起到作用。
在他第三次喝令時,“砰”的一聲,一個護衛被踹到他腳下,重物撞擊砸斷瞭車轍,車廂無法保持平衡,整個向前傾斜瞭過去。
樓千賀站立不穩,隨著車廂倒下。
馬兒也受到驚嚇,拖著車廂轉動瞭半圈,把唐嫻嚇回瞭神。
街上人多,萬一馬兒發瘋狂奔,恐怕會傷瞭百姓。
唐嫻怕引起更大的騷動,也怕雙方停手後要直面樓千賀,牽著雲裊躲到侍衛身後,低聲道:“教訓一頓就算瞭,這人一看就是大戶人傢的,回頭驚動瞭官府,恐怕會給你哥惹上麻煩。”
雲裊不怕惹麻煩,看車廂裡高高在上的兩人因為車廂歪斜而摔倒,正狼狽地爬起來,對方囂張的護衛也已經躺瞭一地,心中火氣沒那麼旺瞭。
她不想被擾瞭玩耍的興致,哼瞭一聲,沖著對方恐嚇道:“再敢仗勢欺人,就讓我哥教訓你!”
唐嫻心中惶惶不安,不敢看樓千賀是何反應,牽著雲裊快速往人群中走去,恨不得瞬間從這裡消失。
啞巴等人見狀收手,緊跟瞭上去。
“等等!”身後樓千賀高聲呼喊。
他越喊,唐嫻的腳步越快,她此時隻希望樓千賀看在她與樓二小姐往日的情誼上,不要當眾道明她的身份。
“等等,唐——”
“唐”字傳入耳的瞬間,夜風忽起,帶走瞭唐嫻心頭最後一絲暖意。
唐嫻很清楚她之所以能在雲停手中隱藏身份這麼久,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雲停對五年前的京城所知甚微。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曾經的顯赫唐傢已經全然覆滅,提起來,人們想到的是打壓著太子玩弄權術的唐傢祖父,防的是永世不得入京的唐傢父子。
十五歲封後又迅速被廢掉的唐嫻,不過是個久居深宅的年輕小姑娘,孤身一人被關進皇陵,成不瞭氣候,不值得費心關註。
沒人記起,她才是最安全的。
她的身份於雲停而言,隻隔著一層窗戶紙,隻要有那麼一丁點兒提示,雲停必然能夠查清她的來歷,屆時,她與煙霞都將徹底淪為被動的那一方。
“唐——咳咳!咳咳……”風卷著河道上飄來的涼意灌入樓千賀喉嚨中,他胸腔一脹,躬著腰劇烈咳嗽瞭起來。
咳聲不斷,別說喊住唐嫻,樓千賀連直起身子都困難,隻能在仆從的攙扶下,勉強抬眼,眼睜睜看著唐嫻融入人群中,消失不見。
等他好不容易緩和過來,留給他的隻有破爛的馬車、鼻青臉腫的護衛,以及怒不可遏的姨母祁陽郡主。
“……天子腳下就敢如此猖狂,本郡主倒要看看那是何方神聖!立即去請京兆尹……”
“姨母息怒。”樓千賀趕忙安撫祁陽郡主,“姨母有所不知,方才那姑娘是……”
祁陽郡主是公主之女,出自容孝皇帝那一脈,細算起來,與當今皇帝是兄妹關系。
樓千賀想說那位姑娘是曾經的皇後娘娘,按輩分,你得喚她一聲皇祖母。
轉念一想,祁陽郡主是今年才隨夫傢入京的,根本不認識唐嫻,唐嫻又早早被廢黜瞭,就將這句話吞瞭回去。
“她是何人?”祁陽郡主沒看見唐嫻,以為樓千賀說的是雲裊,怒道,“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敢指使下人當街行兇,視國法何在?”
樓千賀也想不明白那個小姑娘是什麼人,更不明白唐嫻明明該在皇陵守陵,為何會出現的京中?
他滿心疑惑,隻恨那陣風嗆住瞭他,讓他錯失問清的時機。
“姨母,先去登月樓吧,四妹妹她們還等著呢……”
.
雲裊被唐嫻牽著,走得太快,又一次險些撞到人,哼哼著與唐嫻抗議。
唐嫻在河邊停步,看見洶湧人流中再也不見樓千賀幾人的身影,懸在心頭的一口氣這才敢吐出來。
低頭看見雲裊氣呼呼的表情,忙捧著她的臉揉瞭揉算是哄她。
“你害怕他們啊?”
唐嫻順勢承認:“對啊,我怕他們報官把咱們抓起來。”
“你膽子比我還小!”雲裊笑話她,完瞭又拍著她的手安慰,“碰上官兵也不用怕的,報我哥的名字就能沒事。”
唐嫻一陣無言:……知道你哥和官兵有勾結瞭,快住嘴吧!
出瞭方才那事,雲裊沒有瞭戲耍雲停的心思,提議直接去登月樓看煙火。
侍衛等人唯她是從,隻有唐嫻心腸百轉,不知該不該過去。
她已經完全被樓千賀攪亂瞭心神,不明白為什麼白太師近距離觀察著自己都沒認出來,樓千賀離得那麼遠,她還遮瞭半張臉,卻被認瞭出來?
是白太師從未將她放在眼中過,還是樓千賀對她是真心的?
唐嫻腦中亂糟糟的,更讓她焦躁的是,她不知道樓千賀會不會大肆尋找她,或者把看見她的事情捅出去……
光是想著離開前,樓千賀試圖大聲呼喊她名字的事情,唐嫻就已經陣陣眩暈瞭。
“……走吧?”雲裊問。
唐嫻遲疑著,腦袋好似有千斤重,讓她無法點頭答應同去登月樓。
長久的猶豫未決後,雲裊都覺得不對勁瞭,有侍衛尋來,道:“小姐,公子已在登月樓內等候。”
雲停派人找來瞭,唐嫻沒有瞭選擇,換瞭張面具把整張臉都遮住,不得已跟上瞭。
好在這次運氣好,順利入內,未再遇見樓千賀與其餘熟人。
明月樓呈塔狀,共有六層,每一層都隻有一個雅間,很好地隔絕瞭被竊聽、被打擾的可能,並且四面都圍著欄桿,方便賞景。
扶著欄桿,向上可看見滿天星辰,往下,能看見穿梭的人群、燈火閃耀的長街,以及城外靜謐的山林。
雲停換瞭身寬袖銀袍,外罩玄色外衫,映著寬窗獨坐飲酒,渾身縈繞著清雅貴氣,乍然一看,玉樹臨風,是個皎如星月的翩然公子。
然而一開口就暴露瞭真性情:“沒出息。”
“你說誰沒出息啦?”雲裊不服氣,一問得知他說的是路上與人打架的事,就急瞭,“都是毛毛膽小,她害怕,不讓打架的。我不怕,我想讓啞巴打他耳光……”
唐嫻還在憂心樓千賀的事,心不在焉地在雲停對面坐瞭下來,沒理他兄妹倆。
雲停晃瞭晃杯盞,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瞭一瞬,問:“害怕什麼?知道對方的來歷?”
唐嫻一下子給嚇精神瞭,聽他不以為意的語氣,分明是知曉對方的身份的,也就是說,路上發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