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停眼眸轉深,暗自記下臂膀上的一箭之仇。
唐嫻也聽明白瞭,煙霞竊寶消失後,行蹤隻有她知曉。
她的身份並未泄露,有人想殺她,不是因為她是唐嫻,而是為瞭阻止雲停找到煙霞,進而阻攔雲停得到被煙霞偷走的東西。
“煙霞究竟偷瞭什麼?”唐嫻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也著實好奇,到底是什麼東西能引來殺身之禍。
雲停當即抓住她的把柄:“這會兒又記得煙霞瞭?”
唐嫻喉嚨哽住,看出他不會告知自己瞭,暗暗咬牙,打算系紗佈時刻意勒緊傷口,痛死他得瞭!
兩人難得再次提起煙霞,雲停見她不出聲瞭,難得好心遞瞭個臺階給她,“煙霞不現身,你就要時刻替她背負著這份危險。我今日能救下你,不能保證日後也能保你無恙。你想全身而退,唯有說出煙霞所在這一條路。”
唐嫻手上繼續著包紮的動作,一言不發。
“煙霞貪玩好動,你與她分開這麼久,或許她早就溜走瞭,徒留你冒著生命危險保密。”
放在以往,雲停才懶得循循善誘,這日念著自己為救她受瞭傷,決心勉強采納一下莊廉的懷柔建議。
“你為她隱瞞瞭這麼久,已仁至義盡,此時開口,沒人能責怪你。”
為唐嫻找足瞭理由,最後他問:“煙霞在哪兒?”
唐嫻低著頭,狠狠扯動紗佈在雲停手臂上打瞭個結,聽見他悶哼一聲後,利落地拍拍手,道:“我撞到瞭頭,過去的事情一件也記不起來瞭,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雲停看著紮得緊緊的右臂,冷然一笑,道:“好,莊詩意,你好得很。”
這時奉命追兇的啞巴返回,如雲停所料,對方早已隱沒在人群,啞巴撲瞭個空。
雲停道:“無妨,有莊詩意在,對方早晚會再次出手。”
唐嫻聽得脊背發涼,但仍梗著脖子不肯服軟。
這日遇見的事情太多,不管是樓千賀還是暗箭的事,每一件都讓唐嫻如芒刺背,她需要回到安全的環境中冷靜一下,再思量對策。
正好雲裊因為意外沒瞭玩鬧的心情,唐嫻捏捏她的手,提議現在回府。
雲停嘴角懸著一絲冷笑,招來侍衛吩咐瞭一句話,然後點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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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千賀是為瞭給四妹慶生才帶人來看煙火的,邀請的除瞭祁陽郡主,還有諸位千金小姐與年輕夫婦。
他堅信自己未看錯,那個遮瞭半張臉的姑娘就是唐嫻,回到登月樓後,立刻就找上瞭曾經與唐嫻相熟的袁傢姐妹。
可那姐妹倆聽他提起唐傢就爭相捂住瞭雙耳,不願與唐傢沾上一點關系。
當初唐傢覆滅,族親全被連累,與唐傢交好的幾個世傢也多少受到些影響,如今一提起唐傢,人人自危,不敢再與之有牽扯。
樓千賀找不到人訴說,不由得懷念起他那個與唐嫻交好的二妹妹,可惜二妹離京遠嫁,不能與他分憂。
幾年前,唐傢如日中天,他比唐嫻年長三歲,見唐嫻相貌出眾,是有意等她及笄迎娶過門的。
門當戶對,又有妹妹與唐嫻交好,樓千賀一度認為這是所有人都樂見其成的事情。
直到唐嫻被選入宮的消息傳來。
他知道唐嫻是被迫的,畢竟沒人會甘心嫁給一個將死的糟老頭子。
可他隻能看著。
短短數月,唐嫻先是成瞭他高不可攀的鸞鳳,再疾速墜落,最終被鎖到偏僻的皇陵之中,要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瞭卻殘生。
樓千賀一直都知道唐嫻的所在,前兩年有皇命壓著,不許任何人接近皇陵,他也沒有辦法。
後來……後來他娶瞭妻,與其他人一樣,將唐嫻遺忘在腦後。
直到今日在燦如星河的燈火中再遇佳人,她比十五歲時高瞭些,身姿聘婷,站在燈下凝目張望,是一輪落入人群中的皎然明月。
過往的感情在那一刻重新燃起,樓千賀生出無限的憐惜與愧疚。
可惜佳人轉眼即逝,他無法追尋。
煙火滿天,樓千賀立在高樓上尋找唐嫻的蹤跡時,被白湘湘請瞭過去。
“你見到瞭唐嫻?”
樓千賀自然是知道白湘湘與唐嫻不對付的,早些年他又曾去白府提過親,為瞭避嫌,兩人不好走太近。
但難得有人願意與他談這事,他急不可耐地承認瞭。
“是,她與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在一起,我想喊住她,可她好像身不由己,被人帶走瞭。”
白湘湘額角跳動,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問:“你確定沒有看錯?”
樓千賀舉手起誓:“我與她自幼相識,絕不可能認錯!”
眾所周知,唐嫻被關入皇陵,是太子登基後親自下的令,要讓她用餘生為唐傢祖父贖罪,一輩子留在皇陵之中服侍雲氏先祖。
後來帝王更換,但這條皇令仍舊存在,重重壓在唐嫻頭上,讓她永遠翻不瞭身。
樓千賀信誓旦旦地說唐嫻出現在京城,簡直是想要唐傢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
白湘湘拿不準他到底是好心,還是單純的沒腦子,忍瞭忍,道:“不瞞你說,前不久我也遇見一個與她很像的姑娘……”
“當真?”樓千賀得到認同,情緒激動,“我就說我絕不可能認錯!”
兩人在紗簾後飲茶對話,恰好一簇煙火剛剛消散,正是巨響後的沉寂,他這一句聲音高瞭些,將其餘人的註意力吸引瞭過來。
白湘湘已與孟嵐成親,一直是避著樓千賀的,今日會來,全是看在樓傢千金的面子上。
來登月樓已是勉強,若不是在袁傢姐妹那無意中聽見瞭唐嫻的名字,她斷然不會來找樓千賀說話。
此時她很是尷尬,佯裝淡然,命侍女去喊孟嵐過來,然後擠出笑道:“我當日看見她也十分驚訝,連忙喊住她敘舊。”
樓千賀倏地傾身,著急地等她說下去。
“她確實停瞭下來,可交談幾句後,我發現她僅僅是與唐嫻長得相似,並非是她。”
白湘湘說著,看見樓千賀意欲反駁,她捏瞭捏帕子,搶先道:“我也是十分驚訝,懷疑她是假裝不認得我,為瞭確定真假,我特意瞞著夫君讓人去皇陵中查探瞭下……”
私下聯絡皇陵侍衛打探唐嫻的情況,這事放在前幾年,是會死的。
放在今日,若龍椅上的那位不再記恨唐傢的奪位之仇,興許不算什麼大事。反之,哪怕白湘湘是白太師的親孫女兒,因此落獄,也是極有可能的。
這一秘密將樓千賀震住,他愕然望著白湘湘,忘記要說什麼瞭。
白湘湘趁熱打鐵,道:“她千真萬確就在皇陵之中,被千百侍衛看守著,每日除瞭焚香祈福,就是刻經贖罪。你若是不信,也可讓人前去查探……隻是這事有違條例,萬不可與他人透漏……”
樓千賀沒那個膽子,怔忪半晌,喃喃自語:“真是我認錯瞭人?”
“我一聽說你看見瞭唐嫻,就知道你定是與我遇上瞭同一人。”
樓千賀難以相信,他眼睛看錯瞭,心中的悸動難道也錯瞭嗎?
“你說你與她交談過,那她姓甚名甚、傢住何處?”
那廂侍婢已經將孟嵐請瞭過來,白湘湘不想再與樓千賀糾纏,隨口道:“她叫雙兒,是入京尋親的,沒有固定住處。你若是想見,下回我再遇上她,就派人去通知你。”
瞧著孟嵐皺眉走近,白湘湘不想夫妻間生出嫌隙,站起身,客氣道:“小女瞞著夫婿讓人去皇陵打探的事,還請樓公子保密。”
樓千賀怔愣地目送她與孟嵐離去,耳中聽著一聲聲炸裂的煙火聲,在一片片絢爛光影中,回憶起唐傢仍在的舊日光陰。
往事不可追,故人難重逢。
他早該想到的,他與唐嫻的緣分,早在她要入宮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斬斷。
這廂正傷春悲秋,圍欄歡鬧的人群忽然嘈雜起來,小廝急匆匆跑進來,道:“公子,外面忽然來瞭許多官兵要搜查叛賊,街上全亂瞭起來。”
樓千賀本就因為認錯瞭唐嫻而心中苦悶,見狀也沒心情哄幾個妹妹開心瞭,拿這事做借口,讓人停瞭煙火速速回府。
好歹他還記得要維持風度,親自與官兵詢問出瞭何事,得知有人暗箭傷人後,不敢再耽擱,將一眾千金挨個送上馬車。
然而他剛替妹妹放下車簾,一轉身,又在燈火煌煌處,看見瞭那個讓他心頭悸動的、熟悉又陌生的素衣女子的背影。
樓千賀心頭一時恍惚,迷瞭心智一樣急匆匆奔走過去。
靠近瞭,唐嫻的名字到瞭嘴邊,他忽然記起白湘湘的話,腳下一僵,換成瞭幹澀的一聲呼喊:“雙兒……”
“雙兒姑娘……”
第24章歸程
等馬車時,唐嫻遠遠就看見瞭各府車攆,唯恐再遇見熟人,特意哄雲裊一起戴上面具。
雲裊聽話,戴好瞭面具就牽著她的手,然後眼巴巴望著雲停,憂心著他手臂的傷勢。
雲停自己是沒有半點身為傷患的自知之明的,徑直從唐嫻臉上摘下面具戴在自己臉上,然後彎腰,一把將雲裊抱到剛停住的車攆上。
戳瞭戳她額頭示意她進車廂裡,雲停轉頭,透過面具看見唐嫻怒目對著他。
他點點臉上的面具,悠然問:“誰買的?”
雲裊買的,銀子打哪兒來的不言而喻。
唐嫻就沒見過這麼小氣的男人,幸好馬車到瞭跟前,上去就不必擔心被人看見瞭。
她剛要繞開雲停上馬車,車轍聲咕嚕嚕響在街道中央,唐嫻下意識一抬眸,看見一輛馬車正從不遠處駛過。
車夫高喊著避讓,雕花小窗半開,一個盛裝姑娘探首張望。
乍看之下,唐嫻覺得那姑娘有些眼熟,意識到可能是舊時相識的小姐後,趕緊移開眼。
餘光瞥見那姑娘多瞧瞭她兩眼,但並未說什麼,很快合瞭小窗駛離。
唐嫻劫後餘生一樣緊張,抬起手在心口壓瞭一下,猝然發現雲停正低眼望著她,不知看瞭多久。
她心中一震,撫摸心口的手轉而勾住一縷垂在胸前的青絲,然後若無其事地抬頭。
“看什麼?”
雲停的視線停在她纏繞著青絲的指尖,微微一哂,再看瞭眼混亂的長街,轉身跨步入瞭車廂。
唐嫻放松下來,正要跟上,身後傳來一聲呼喚:“雙兒姑娘——”
聲音是沖著唐嫻的方向來的,很耳熟,她聽出來瞭,是樓千賀那催命符一樣的聲音。
唐嫻腦中嗡的一聲,偏偏這時,車廂小窗打開,雲停提醒:“似乎是喊你的,或許是舊識呢?”
“……人傢喊的是雙兒姑娘,我又不叫這個名字……”
唐嫻還沒說完,急促的腳步聲到瞭跟前,“雙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