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雲停一臉漠然,目不斜視,權當看不見她這個人。
唐嫻臉上有點熱,正事比臉面重要,於是她伸出一隻手去扯雲停袖口,剛觸及,雲停猛然甩袖,往水邊走瞭一步。
寬大的袖口抽得唐嫻手指頭發疼。
她收回手揉瞭揉,看看背對著她的挺拔背影,深吸氣,跟著他向前走。
“我小心的,不會掉進去……”身後雲裊被侍衛攔住,試圖商量,奈何沒人聽她說話。
水邊巖石堆積,下方流水潺潺,清澈透亮,水底卵石與縫隙中飄搖的水草清晰可見。
唐嫻怕摔倒,提著裙子謹小慎微地跨上去,站在雲停身後,瞄瞭好幾眼,隻看見他冷峻的側臉與高挺的鼻梁。
瞧著多麼玉樹臨風的一個俊朗公子,誰能想到他實際上心眼極其小,跟君子風度完全不沾邊呢。
在心中自我鼓舞後,唐嫻清清嗓子,小聲道:“你方才甩袖子,打到我瞭。”
雲停充耳不聞。
唐嫻再瞄他一眼,將手背遞到他面前,道:“都打紅瞭……我從小到大,從未挨過打的,差點就疼哭瞭。但我一想,我若是哭瞭,裊裊定要拿祖訓指責你,硬是忍住瞭。”
說完唐嫻特意停下,等雲停來嘲諷她。
可過瞭半響,她抬著的手都酸瞭,雲停的眼神都沒偏動一下,照舊望著河流對面枝葉繁茂的樹林,不知在想什麼。
唐嫻手往下滑,這次成功抓住瞭雲停的衣袖,輕輕扯瞭一下,姿態和聲音都放得更低:“你還生氣呢?”
“我就是隨口一說,誰知道你傢會有那樣的祖訓……”
按唐嫻的預想,雲停不會真的喜歡她,什麼撒嬌完全是口不擇言,被她罵自作多情後,會如先前一樣反過來恐嚇她,這事就算完瞭。
壞就壞在雲裊那迷迷瞪瞪的一嗓子,幾乎是坐實瞭雲停違背祖訓,在自作多情。
正常人傢怎麼會有不許自作多情的祖訓?
除非祖上真的有人犯過這樣的錯,並且因此自尊心受損,久久無法釋懷,以至於要刻在祖訓上叮囑後代不可重蹈覆轍。
唐嫻及時打住對百裡傢老祖宗的懷疑,軟聲道:“前兩日那事就當是我錯瞭,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嗯?”
說完,又扯著雲停袖口晃瞭晃。
雲停目光不動,手腕卻陡然翻轉,袖中銀光一閃,“撕拉——”,袖口被利刃斬斷。
他收回匕首,轉身往岸邊走。
身後的唐嫻手中抓著一片碎步,目瞪口呆地跟著轉過去。
“等等……”她的註意力全部放在手中碎步上,下意識地跟上,正好踩到被雲裊潑濕瞭的巖石上,腳底一滑,重心失衡,唐嫻“啊”的一聲驚叫,身軀歪倒。
這片河岸上全是碎石,從巖石上跌倒其中,必然會摔傷、劃傷。
受傷是一回事,落水之後,夏日單薄的衣裙也會被打濕。四周侍衛皆是男人,著實令人難堪。
唐嫻面無血色地往前跌去,手臂突地被擒住。
強硬的力道阻攔她的跌倒,撐住她的軀體,讓她得瞭喘息的機會。
唐嫻慌忙抓住對方,跌撞著往一步,驚嚇之餘,腳步慌亂,一頭撞瞭過去,雙臂也下意識地摟住瞭面前人的腰。
夏衣薄,她的臉貼在對方胸口,感受到灼熱的溫度和結實的肌肉。而手臂下硬邦邦的腰身,被她環著拖拽,絲毫沒有動搖。
這哪裡是救命稻草,救命石雕還差不多。
她大喘氣,手臂抱得更緊。
“放手!”石雕開口。
唐嫻覺得救她的或許真的是一個石雕,不然語氣怎麼這樣冷漠無情,沒有一絲人情味?
她劫後餘生,急喘幾下,借力站好,松開瞭雙臂,一抬頭看見瞭雲停晦澀難言的眼眸,心中驚悸,倉皇轉開眼。
唐嫻胸腔擂鼓,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感受,有點慶幸,有點難堪,還有點不敢看人。
是因為眾目睽睽之下和一個男人抱在瞭一起?
她假借整理衣裳的動作往後一瞥,見侍衛們各做各的,沒有敢往這邊看的。
唯獨雲裊沒有顧慮,雙眼睜得圓滾滾,盯著他二人眨也不眨。
歉也道瞭,臉也丟瞭,雲停還繼續置氣,那唐嫻的努力就白費瞭。
她壓下心中古怪的情緒,對雲裊視而不見,厚著臉皮再次抓住雲停的衣角,繼續哄這個人高馬大、氣性極大的男人。
“謝謝你扶我,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不會見死不救。”
“放手。”雲停冷淡地斜視著她,掙瞭一下沒能把唐嫻甩開,他另一隻手向上一拋,匕首再次出現。
唐嫻見狀,手不僅沒松,還往上挪瞭挪,道:“你割吧,你割一塊,我就揪一塊,待會兒你衣不蔽體,別又不講理地怪我。”
雲停眼角一抽,冷颼颼道:“我要的隻是煙霞的去處,留你一條命就足夠瞭,手腳既然礙事,那就一起剁瞭。”
唐嫻瑟縮瞭下,很快知道他在恐嚇自己,抓緊瞭他的衣裳,絲毫沒有懼怕,“你剁吧,違背祖訓欺負女孩子,看你傢老祖宗會不會夜間入夢來教訓你!”
雲停忍無可忍,“你一個姑娘傢,最初還有點大傢閨秀的模樣,這才多久?怎麼變得這麼沒臉沒皮!”
“近墨者黑!”
唐嫻與他嗆聲,見他瞪著自己,反瞪瞭回去。
過瞭不久,耐不住雙目酸澀,眨瞭眨眼,妥協地低聲下氣道:“都兩日瞭,該消氣瞭吧?雲裊鬧脾氣都沒這麼難哄,你連七歲小姑娘都不如嗎?”
雲停沒反應,唐嫻都哄累瞭,嘟囔道:“一句話記那麼久,難道那句自作多情真的戳到瞭你的痛處?你想我喜歡你啊?”
“莊詩意!”雲停眸中怒火狂燒,兇狠地喊瞭一聲她的名字。
他現在格外想念初抓唐嫻入府的時光,那時的唐嫻,被他一個眼神就能嚇得瑟瑟發抖,哪裡敢三番兩次的挑釁。
雲停已沒法與唐嫻平靜對話,抓住她的手腕,把人帶到岸邊草地,瞧見雲裊瞪大雙眼愣愣看他倆,心中得出瞭結論。
會導致唐嫻對他既沒恐懼也沒敬重,罪魁禍首共有兩人,一個是雲裊,一個是不在眼前的莊廉。
若非二人胳膊肘往外拐,一口一個祖訓,把他的短處揭露給唐嫻……
他把唐嫻推向雲裊,陰沉沉道:“看好瞭她,出瞭事,就把你倆一起丟水裡喂魚!”
說完走向馬兒,吩咐侍衛:“啞巴帶七人留下,其餘人跟我走。”
“你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唐嫻追問。
雲停連個眼神都沒給她,翻上馬背,雙腿一夾,片刻之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唐嫻轉而詢問啞巴:“他去哪兒?”
啞巴指瞭指河水對岸。
對岸是蔥鬱的樹林,寂靜無聲,遠遠看去,除瞭影影綽綽的樹影,就是深處黑洞洞的叢林。
“去那兒做什麼?”
啞巴仿佛真的不會說話,比劃著唐嫻看不懂的手勢,結束瞭這段單方面的對話。
唐嫻茫然,想讓雲裊去詢問,頭一低,對上瞭她圓溜溜的雙眼。
雲裊趕忙坐好,乖巧道:“我不去玩水瞭,我都瞧見瞭,要不是抱住瞭我哥,你就摔下去瞭。水邊太危險,我不過去瞭。”
與雲停對峙,唐嫻能理直氣壯,現在他不在跟前,從雲裊眼中聽見方才的事,唐嫻卻紅瞭臉。
不知怎的,她又一次記起煙霞嘲笑她的話。
“兒孫一堆,卻連男人的滋味都沒嘗過。”
唐嫻想,等再見到那個口無遮攔的煙霞,她就能有資格談論這事瞭。
是沒嘗過,但是抱過男人的腰瞭,很瘦,往前一撲很容易環抱住。也很緊實有力,她整個撞瞭上去,對方紋絲不動。
……
不知過瞭多久,啞巴等人突然驚起,警惕地將唐嫻與雲裊護在身後,然後備上弓箭望著河對面。
唐嫻迷惘地跟著看去,沒聽見聲音,隻望見河對岸的樹林中驚鳥陣陣飛撲,隱隱有煙塵飛揚。
“那邊……有人?”
啞巴沒說話,直到看見一縷青煙升直空中,才放松警惕,重新坐瞭下來。
河對岸,雲停抖瞭抖劍,劍上血水濺開,有一滴落在他被斬斷的袖口上。
他濃眉緊蹙,盯著那處,眼眸深沉,半晌沒有移開。
侍衛檢查過地上的屍體,道:“公子,與前幾日一樣,口中藏有封喉毒藥,身上沒有信物,不知是何人派來跟蹤的。”
雲停點頭,“等。”
對方緊追不舍,他越是有發現藏寶洞的跡象,對方出手就會越頻繁,遲早會露出真面目的。
跟蹤的人解決瞭,該回去瞭。侍衛牽來馬匹,而雲停透過樹林望向河對面,久久沒動彈。
“公子?”侍衛奇怪。
“無事。”雲停上馬,帶人回去。
尋到啞巴等人,剛下馬,唐嫻就向他迎來。
雲停呼吸驟然一停,下一刻快速轉急,腦子裡全是前不久在巖石上被抱住的感覺。
她整個上半身都貼在瞭自己胸膛上,嚴絲合縫。
姑娘傢與男人是不同的,身軀柔軟,撞入懷中,輕易就擦出瞭火花。
他的手差點就抬瞭起來,想覆上她後腰,抓緊,用力揉動,讓她完全嵌合進身體裡。
“你想我喜歡你啊?”她這樣問。
……
雲停閉瞭閉眼,睜開後,唐嫻已至跟前,神色焦急,好似等瞭許久,要撲入他懷中一樣。
“不準碰我。”他沉聲命令。
不能再那樣親密觸碰。
唐嫻愣住,下一瞬,血氣直湧到頭頂,臉色漲紅,幾乎要滴出血來,連耳尖與脖子都紅透瞭。
她咬住下唇,恨恨瞪著雲停,忍瞭又忍,最終將那口氣咽瞭下去。
而後腳步一錯,面朝向他身後的一個侍衛,聲音響亮,關切問:“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我好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