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瞧。”雲裊張望瞭幾下,丟下手中的湯匙,走到紗簾後的一個置物架旁邊。
置物架上全些小玩意,雲景盆栽、玉如意、臥著的搪瓷小鹿、陶土小人等等,還有一排放著她經常翻看的三字經等書冊,以及唐嫻之前為難人的時候要來的話本子。
侍女手腳伶俐,將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
雲裊踮起腳,將書冊中間的一本掏出,再橫著塞進去,刻意露出個書角在外面。
如此一來,那本書就變得格外的顯眼。
唐嫻手心發癢,總想過去把書扶正,恢復原本的整齊。
“二哥瞧見瞭,得發瘋。”雲裊指著那一角道,“他哪怕重病,就剩最後一口氣,也得爬過來把這一角推進去。”
唐嫻:“……”
她也想那麼做,但沒百裡傢二公子這麼強烈的沖動。
“二哥比我還笨呢。”雲裊笑彎瞭眼,“有一回我不小心踩瞭他的腳,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唐嫻沒見過他二哥,不知道他該是什麼反應,反正換成雲停,這人疼愛妹妹是沒錯,但碰上這事,八成會踩回去。
“我踩在他左腳上,他把右腳伸過來,讓我用同樣的力氣再踩一下,不然他難受。”雲裊笑得合不攏嘴,問,“二哥是不是大笨蛋?”
唐嫻的表情快繃不住瞭,“……那、那萬一他跟你大哥前幾日一樣,右臂受瞭傷呢?難道也要往左臂刺一箭以求平衡?”
雲裊想瞭想,老實道:“不知道。前幾年,二哥當街解瞭一個壯漢的褲腰帶,又重新給人傢系整齊,那之後,爹娘就不讓他外出瞭,他還沒機會受傷呢。”
受不受傷已經不重要瞭,唐嫻幻想瞭下那個場景,沒見過百裡傢二公子,她就直接代入瞭雲停。
一想雲停頂著龍章鳳姿的清貴氣質,當街給威武壯漢解褲腰帶,她的臉都白瞭,細眉皺成山巒,久久無法舒展開。
她終於理解瞭為什麼滿腦子造反的雲停,情願自己帶著雲裊,也不把她送去二公子那裡瞭。
一旁的雲裊說完二哥的壞話,不知道想到什麼,捂著嘴巴竊笑起來。
唐嫻好不容易從那可怕的畫面中掙脫,看著她傻乎乎的模樣,把她按回去繼續吃蓮子羹,最後一次提醒:“山裡夜間是有狼的,蟲蟻蜇人,又熱又臟,也沒有冰食給你降暑。”
“我不害怕。”雲裊抓著湯匙大聲證明自己,“來的時候我就住過深山老林裡瞭,啞巴還烤兔腿給我吃,我吃一整個!”
唐嫻這才想起她的確是跟著侍衛長途跋涉進京的,“對瞭,你是從哪兒來的?”
“傢裡啊。”
唐嫻耐心問:“你傢在哪兒?”
雲裊歪頭回想,“在、在……”
整片西南都是她的傢,對她來說太大瞭,她撓撓頭,終於知道怎麼形容瞭,“在銀月灣西面,我傢好大的。”
銀月灣這個地方唐嫻在輿圖上看見過,距離京城很遠。再西面,光是大州府就不下於五個。
唐嫻心道果然是個小孩子,連傢在哪兒都說不清楚。
她就不再問瞭,喚瞭侍女進來,讓人給雲裊收拾外出要帶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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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出發這日,隨行的除瞭啞巴之外,尚有侍衛十人,各自騎著一匹駿馬,唯有唐嫻與雲裊乘坐馬車。
出瞭城門,人煙漸少,馬兒撒蹄飛馳,吹得馬背上的人衣袍翻飛。
相比較而言,車廂中顛簸悶熱,沒過多久就坐得人腰酸背痛。
雲裊想讓雲停帶著她騎馬,被戳著額頭摁回瞭車廂裡。
午時途徑一個城鎮,一行人尋瞭酒樓停腳歇息。
唐嫻當初從皇陵入京城也很辛苦,可那會兒沒這麼熱,不像今日,才半日時間,就汗濕瞭衣裳,雲裊更是蔫蔫的沒瞭精神。
瀟灑騎馬的雲停就不一樣瞭,把她二人留給侍衛,自己悄然出去瞭。
唐嫻一手搖扇子,一手拿沾濕的帕子擦去雲裊鬢邊的汗水,“太累瞭是不是?出京還沒多遠,若是受不瞭,就與你哥哥說,讓人送你回去。”
雲裊枕著手臂趴在桌上悶悶搖頭。
沒多久,啞巴回來,道:“公子有事稍晚些才能回來,客棧四周有人守著,還請姑娘與小姐安心歇息。”
問雲停在忙什麼事,他就不說瞭。
這一等,就到瞭傍晚,雲停敲門時,雲裊小憩還沒醒。
他進屋看瞭眼,讓唐嫻把人喊醒。
唐嫻不贊同他的做法,“你不考慮把她送回京城嗎?不好送去二公子那,就是留在府中也好啊。跟著你,萬一遇上危險……”
“你覺得我隻佈置瞭這麼點兒人?”雲停打斷她的話。
唐嫻愣瞭愣,從窗口向外看,目之所及,僅有一同出府的那幾個侍衛。
她狐疑地轉向雲停,雲停卻不與她多解釋,指著沉睡的雲裊道:“趁著年紀小多走走看看,見識的多瞭,長大後才沒那麼好騙。”
唐嫻再度怔住,類似的話她爹也曾說過。
十歲之前,她爹外出辦公,隻要不是特別緊急的事情,就會不辭勞苦地帶上她,讓她看山川河流和民間風俗,見識各地風采。
十歲之後,祖父插手,不許她再隨父親外出。那之後,她能走動的,就隻有京城貴女們常去的地方瞭。
想起久未見的親人,唐嫻心中沉重,雙眸黯淡瞭下來。
這麼久瞭,雲停若是當真派人去禹州張貼瞭她的畫像,爹娘看見不會無動於衷,也早該有消息傳入雲停耳中瞭。
他沒提起過,唐嫻怕他追究起這事,想問又不敢問。
唐嫻心裡難過,眼眶一下子紅瞭。
雲停見識過她說掉眼淚就掉眼淚的本事,但此刻想不通其中緣由,“就因為我沒答應你送雲裊回去,你就要哭?”
唐嫻覺得他莫名其妙,心裡難過,不想與他解釋,默默背過身去揉眼睛。
沉默中,禦醫說過的話浮現在雲停腦中。
他說晦暗環境中無法視物,若非出生就有,便是生活環境所致。
前者無法醫治,後者脫離瞭環境,慢慢調養,有望改善。
雲停對著那道矮瞭他一頭的纖薄背影,想靠近,又覺得不妥。
等瞭等,他不解道:“……雲裊是我妹妹,你是站在什麼立場幹涉我的決定的?還有,你……”
雲停眉頭緊緊皺著,許久才不可思議地問出:“被駁回瞭就哭,你不會是在與我撒嬌吧?我不吃這套的……”
話沒說完,唐嫻紅著眼眶轉瞭回來,雙頰酡紅,淚水盈盈,宛若被雨水欺凌後,搖搖欲墜的芙蓉花。
雲停心中咯噔一聲,心道她說的也有道理,帶雲裊漲見識,並不急於這一時,沒必要為瞭這事讓她哭泣,畢竟她的眼睛……
“你不要臉!”一聲響亮的斥責響在耳邊。
雲停倏然醒目,見唐嫻烏黑的雙眸怒視著他,聲音顫抖:“你自作多情,你沒臉沒皮!”
雲停這才恍然驚悟,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不是哀求乞憐,而是被氣出來的。
他站在唐嫻面前,回想自己所言所想,臉色陣青陣白。
不等他做出反應,床榻上被吵醒的雲裊迷迷糊糊坐起,上下眼皮還黏著,嘴巴裡已經含糊呢喃起來:“……誰自作多情……祖訓不許的……”
第29章生氣
再啟程,疾馳一路,雲裊受不住車廂的悶熱,喊瞭啞巴帶她騎馬。
唐嫻隻在五年前騎過矮小溫順的馬兒,不敢這樣縱馬疾馳。她一個大姑娘,也不好讓人帶她,隻能獨自留在車廂中。
馬車漸漸遠離人煙,接近層巒疊嶂的群山之後,山風徐徐,林蔭蔽日,車廂中才沒那麼悶熱。
但這時已經接近褚陽山瞭,與褚陽山隔著一個山頭,便是能潛入皇陵的懸崖峭壁。
若有可能,唐嫻想去見煙霞一面,勸她將真正的藏寶圖還給雲停,待雲停消瞭氣,她才好恢復自由身。
最好順便讓煙霞再給她做張假面……她實在怕被京中舊日熟人認出。
但要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同時離開雲停,太難瞭,須得從長計議。
唐嫻愁緒難解,發覺馬車速度慢下,探頭出車廂,恰好有侍衛策馬經過。她隨之向前看,見前方雲停勒馬在寬闊河邊,不知在看什麼。
粼粼水波映射著日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唐嫻瞇起眼再看,望見侍衛驅馬上前,指著皇陵的方向說瞭些什麼,雲停聽罷,搖瞭搖頭。
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轉目遙望皇陵,見那附近的叢林上方飛鳥陣陣。
初入夏的時節,又不是秋日遷徙,哪裡來的這麼多飛鳥?
莫非皇陵中出瞭事?是不是煙霞?
唐嫻心跳加速,眼看馬兒停下,侍衛們牽馬飲水,便扶著車廂門跳瞭下來。
長時間腳未著地,落地的瞬間,她雙膝一軟,差點跌坐下來。
在她揉著雙膝等待恢復的時候,看見雲裊趴在樹蔭下的水邊巖石潑起水花,沒幾下,就被雲停拎著衣裳提瞭回來。
“我熱,要玩水……”雲裊掙紮不依。
雲停一句話沒說,把人扔給瞭侍衛。
唐嫻靠近的腳步不自覺減緩。
雲裊年紀小,但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雲停懶得管教的時候,都是把人推給唐嫻的。就算唐嫻不在身邊,他也會特意把人喊來。
可上回被唐嫻罵瞭“自作多情”之後,雲裊再怎麼淘氣,他也沒喊過唐嫻。
至今一句話沒與唐嫻說過,就連視線的交匯都沒有,徹底斷絕瞭與唐嫻的關系,顯然是對那句話心存芥蒂。
他不理唐嫻,唐嫻也不理他,反正原本就是他出言不遜在先。
互不搭理兩日,眼下快到褚陽山瞭,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唐嫻決定不與他計較瞭。
她拉不下臉主動示好,好不容易在心底鼓足勇氣,磨磨蹭蹭走近,被眼尖的雲裊看見瞭,她大聲告狀:“毛毛,哥哥不讓我玩水,他討厭!”
正好給瞭唐嫻臺階,她順勢道:“水邊石頭滑,會摔進去的,不安全。等回府瞭再玩……你哥哥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趁著說話的時候,唐嫻來到雲停身邊,偏頭征求他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