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就是,你真想謀逆,最好先將父母親人藏起,以免日後連累他們。”
“倘若有一日真的成就大事,也請你手下留情,放過皇室宗親裡那些無辜女子,她們什麼都不知曉……”
初時,她說一句,雲停會應上一聲,見她不顧自己的反應喋喋不休,雲停索性沒瞭聲。
心不在焉地聽瞭幾句,他抓起冰盆裡的碎冰往唐嫻手上碰。
唐嫻被冰涼感嚇瞭一跳,低頭在他手背上拍打瞭一下,有點氣,“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說話?”
“我聽著呢。”雲停道。
為瞭表示他聽得很認真,他喊來侍衛,吩咐道:“加強府中巡守,一旦發現有人闖入,尤其是煙霞,格殺勿論。”
這還不夠,他又道,“護送毛毛外出時,務必小心謹慎,再出意外,爾等提頭來見。”
“你做什麼?”唐嫻看不懂他的言行。
“這就是我對你那些話的回答。”雲停話語中滿是奚落,負手站立,冷冷一笑道,“前幾日才與我說瞭乳名迷惑我的心智,讓我放松警惕,今日換上一身素衣,一副見瞭白湘湘就解開所有心結,與我慎重道別的模樣……”
雲停一語道破唐嫻內心,“泱泱……”
這乳名喊起來,語氣再嚴厲,也如愛侶互訴衷腸一般親昵,沒有半點威嚴,雲停不太滿意。
他換成另一個稱呼,道:“莊毛毛,你是不是謀劃著從我身邊逃走?”
唐嫻腦袋裡嗡瞭一聲。
“想都別想。”雲停近來諸事不順,心情陰鬱,原本藏得好好的,被唐嫻這告別的姿態勾瞭起來。
他就不明白瞭,乳名都告知他瞭,為什麼不肯道明身世,與他在一起?
逼近唐嫻俯視著她,雲停的聲音發狠,陰沉道:“再敢與上次那樣想要趁亂溜走,休怪我不守祖訓!”
“到時候不管你傷勢有沒有痊愈,直接將你用鐵鏈鎖進不見天日的暗室裡,讓你喊天不應,叫地不靈,看你還敢不敢生出這種心思!”
唐嫻被他嚇到瞭一般,神情懵怔。
被雲停摸過冰塊的手在臉頰碰瞭一下,她回神,睜著清澈的雙眸,愣愣問:“那會不會很疼?”
雲停巴不得把她嚇住,道:“寒鐵鎖鏈鎖住手腳,你說疼不疼?”
“那不行!太黑瞭也不行,我瞧不見東西……”說著,唐嫻重重搖頭,決然拒絕,“我不要,我受不瞭的。”
雲停心底的骯臟污穢被一掃而光,他好一陣無言,沒好氣道:“你當我與你商量呢?”
唐嫻被他的語氣逗笑,一想到這或許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瞭,有點難過。
她一手抓著雲停的手臂,另一手在雲停心口搗瞭搗,囑咐道:“不要總是說嚇唬人的話瞭,回頭打瞭你自己的臉,你又要生氣……”
這句話相當不給雲停留臉面,他面色一沉,決定給唐嫻點臉色看看。
就要生氣,侍衛前來通報,孟嵐夫妻二人到訪。
即便唐府沒落,唐嫻已不是身嬌肉貴的金枝玉葉,也還是不願在白湘湘面前太卑微。
至少要整潔莊重,讓人知道縱然身陷塵泥,她也是欣然向上,不會自甘墮落的。
她一把推開雲停,跑進內室對鏡整理姿容去瞭。
雲停氣得沒話說,跟著她入內,在銅鏡中看見妝奩中的首飾,唐嫻一件也未佩戴。
果然是計劃著與他一刀兩斷,恩怨兩清。
他偏不許,走到唐嫻身後俯身,揀起一支是飛燕銜珠的金簪,強行給唐嫻戴上。
唐嫻掙紮未果,手腕上也被他套上金鐲。
掙紮得厲害瞭,雲停擒住她手腕怒聲質問:“就這麼迫不及待地在人前與我兩清?”
唐嫻也惱瞭,“我有說不戴嗎?你也不瞧瞧你挑的都是什麼樣式的首飾,一點都不搭!你是不是想讓我在白湘湘面前出醜?”
雲停:“……”
他若無其事地松開手,看著唐嫻自己挑瞭首飾佩戴上,許久,突然問:“那兩顆紅瑪瑙,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唐嫻梳發的手抖瞭一抖,臉色蒼白瞭幾分。
這是她猶豫著要告訴雲停,卻又最不願意與他坦露的事情。
她放下梳篦,轉過身推開雲停,道:“你去問雲裊吧,我都告訴她瞭。”
言畢,她低著頭匆匆跑去花廳,見她等候已久的白湘湘去瞭。
身後,雲停答應瞭不會偷聽她與白湘湘的談話,說到做到,讓侍女前去伺候,自己來到瞭床榻邊。
榻上的雲裊睡得四仰八叉,在睡夢中抽瞭抽腿,從腳底下露出兩顆凝結著厚重歲月的流光瑪瑙。
第55章兒子
孟嵐與白湘湘說帶她來見“雙兒”姑娘時,白湘湘問:“你見都沒見過她,怎麼知曉她在哪裡的?”
“不可說。”孟嵐這樣回答。
問他去哪兒見,他給的是同樣的回答。
白湘湘發瞭頓火,得到的回復沒有任何改變,她就自己想通其中緣由瞭。
孟嵐對她向來哄著供著,她都動怒瞭也問不出,那就是事情的背後有他人在掌控,使得孟嵐無法與她坦白。
京中再沒比她祖父更具威名的官員瞭,是她祖父的話,會直接將她傳至書房詢問,不會拐著彎。
不是她祖父,那就是比她祖父的位置更高的人……隻有皇室中人瞭。
白湘湘快被這猜測嚇傻瞭,震撼於唐嫻的膽識,迷惑於她的行為,在來到這座古樸宅院後,眉毛已經擰成瞭疙瘩。
孟嵐剛入府就被請開,白湘湘身邊的侍女是同樣待遇,隻她獨身一人被帶到小偏廳中。
唐嫻到時,她已撫著肚子飲下兩盞茶水。
“……雙兒?”兩個字被白湘湘喊得跟水上浮花似的,音調忽高忽低。
到底隔著五年的時間,唐嫻身量抽長,臉上殘存的稚氣消融,再變換衣著與裝束,縱是白湘湘已為她遮掩過幾次,見面時仍是不敢輕易相認。
會不會是她想多瞭?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存在容貌相似的人,不算奇怪。
——孟思清府上不就有一個與唐嫻少時相似的姑娘嗎?整日擺著孤傲的臉,裝得跟出水白蓮一樣不染塵埃,比當初的唐嫻還可恨。
至少唐嫻會笑會惱,沒她那麼虛偽。
“嗯……”唐嫻應著,慢吞吞走近,在白湘湘身旁坐下。
來見白湘湘前,她被雲停擾亂瞭思緒,提前備好的說辭忘在腦後,此刻礙著身後侍女的存在,匆忙間找不到談話的切入點。
飲瞭口茶水靜心,才道:“聽聞小姐四處尋我,是為瞭報當日之恩?”
白湘湘跟著她繞圈子,“是,救命之恩……”
側著眼瞟瞭唐嫻幾眼,發現她也在看自己,白湘湘再次開口:“我不愛欠別人的人情,上回你說救命之恩,隻需三兩銀子,今日我便給你三兩……”
“三千兩。”唐嫻斬釘截鐵說道,“現在要三千兩瞭。”
時間仿若回溯到五年前的上元節,兩人角色對調,依然在為救命之恩到底值三兩還是三千兩銀子爭執。
深深對視一眼,確認是彼此無誤後,唐嫻放松,隱約知曉她所在何處的白湘湘則頭皮發緊。
“三千兩就三千兩。”白湘湘再度撫腹部,提起一口氣,肅然道,“你得盡快回傢去。你離傢太久瞭,將傢人棄之不顧……不能這樣的。不若你定個日子,我把銀錢備好,再派人送你回去。”
唐嫻聽得懂她的暗示,所謂的“傢”,是指皇陵。
她一日不回“傢”,她全傢就一日處在危險中。
看吧,她該回去的,所有人都覺得她應該回去。
“這幾日就要回去瞭,不用你送。我就是想求你一件事,你也知道的,我傢中姐妹眾多,我……”
唐嫻閉上眼,不敢看侍女的表情,“……全傢姐妹都得仰仗我兒子鼻息,他性情暴躁,對那些姐妹不好……”
“可否請你尋些門路幫她們一把?”
白湘湘反應慢瞭點,呆瞭呆,才明白她口中的姐妹是指皇陵中的眾多妃嬪。
“我知道瞭,會盡力而為。”白湘湘點頭,之後,撫摸瞭下手臂上冒出的雞皮疙瘩。
皇傢人裡目前還活著的,除瞭西南王,其餘全是唐嫻孫輩的。
聽著唐嫻一口一個兒子地喊,白湘湘真的很想提醒她,這座宅子的主人極有可能是她孫子。
可惜她可以力所能及地幫助唐嫻遮掩,卻不能將自傢與夫君拖進去,否則唐嫻明白瞭,她傢就要遭難瞭。
她隻能保持緘默。
不過可以暗示。
白湘湘再次撫摸小腹,道:“我有孕瞭。前天診出的喜脈,總算是能為孟傢延綿子孫瞭。”
她在“子孫”二字上加重語氣。
兩人以前明著暗著的較勁太多,每次白湘湘占瞭便宜來炫耀時,用的都是這種口吻。
適才還心有靈犀的兩人在這一刻隔瞭無形的屏障,唐嫻微微驚訝,心存疑慮地問:“你……該不會是在與我炫耀吧?”
白湘湘喉口一哽,翻瞭她一個白眼,道:“都什麼時候瞭,我還跟你炫耀?我怎麼跟你炫耀?你年紀輕輕就兒孫滿堂瞭,誰比得過?”
唐嫻凝噎,放在以前,她再怎麼著也得還回去一句,把白湘湘氣得說不出話。
現在不行,有事求她,還得顧慮著她肚子裡的孩子。
.
偏廳裡兩人遮遮掩掩地說著,蘭沁齋中,雲裊睡飽瞭醒來,一睜眼看見兄長坐在床榻邊上,迷迷糊糊喊瞭聲哥哥。
雲停側身,視線從手中兩顆瑪瑙移至她臉上,在她額頭上重重抹瞭一把,把她翹起來的額發壓瞭下去。
雲裊不知道,以為雲停在打她,坐起來兩腳輪番蹬他。
“這是哪裡來的?”雲停按住她,將瑪瑙展開在她面前。
“毛毛給的。”雲裊嫌棄道,“臭的,把它扔掉!”
雲停道:“藏在你腳丫子底下,不是臭的還能是香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