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裊再次與他打起來。
鬧騰瞭會兒,雲停讓侍女給她喂水潤喉,又問:“毛毛是不是與你說過,這東西她是從何處得來的?”
雲裊已完全擺脫睡意,不直接說,而是皺著淡淡的絨眉,埋怨道:“都怪你不好,大夫君都知道給毛毛送金銀珠寶,你隻會欺負她,對她不好,她才不願意做我嫂嫂的!”
雲停笑,“你懂個什麼。”
他對唐嫻好不好,唯有當事人能感知得到。他也不覺得唐嫻不喜歡他,真不喜歡,哪裡能主動把手給他?
再說她那性情,柔中帶刺,從初被困府中就沒有過乖順樣,真不喜歡,能讓他接近才怪瞭。
但唐嫻的確遲遲不肯答應與他成親。
這就導致,雲停把他倆互有情誼的事說出去,頗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
他是再也聽不得這四個字瞭。
雲停手中捏著那兩顆紅瑪瑙,漫不經心問:“這是大夫君給她的?大夫君是個什麼東西?”
“就是大夫君啊!”雲裊提起這個人就討厭,跪坐在榻上嚷嚷,“是個醜八怪!還是個大壞人!”
“我讓你對毛毛好點,好給她做小夫君,你就不聽,就不聽!現在好瞭,毛毛的兒子不願意她嫁給兩個夫君瞭!”
大夫君、小夫君、兩個夫君,再加上“毛毛的兒子”,這幾個字眼組合在一起,讓雲停捏著瑪瑙的手倏然停住。
雲裊沒註意到她兄長沒瞭動靜,還在嘟囔,“毛毛的兒子可兇可兇瞭,把她關起來,每日折磨她。毛毛要是讓他不高興瞭,他就打罵毛毛!”
說到悲痛處,雲裊感同身受,仰面淒涼大喊:“毛毛比二哥還要可憐!”
她說瞭一大堆話,雲停才終於重新有瞭動靜,輕笑一聲,道:“誰敢打罵她?”
口吻中帶著淡淡的蔑視與一絲威壓。
“她兒子……”
雲停冷言反駁,“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哪裡來的兒子?”
“沒有嗎?”雲裊半信半疑,猶疑瞭下,扒著雲停的胳膊問,“哥哥,毛毛真的沒有兒子嗎?你怎麼知道的?”
雲停眼中漂著未至眼底的笑意,道:“她今年最多雙十年紀,就是有兒子,也不過牙牙學語歲數,哪裡能打她罵她?”
“那大夫君呢?”
雲停暫時不與她計較“小夫君”的事,憶起曾與唐嫻有過的幾次肢體觸碰,和那時唐嫻僵直的身子、生疏的反應。
他再次篤定道:“也沒有,她騙你的。”
“做什麼要騙我啊?”雲裊為此傷心過好幾回,生氣道,“我都沒有騙毛毛,毛毛怎麼能這樣對我?”
“是為瞭騙我。”雲停道,“為瞭逼退我,才找這麼個理由。”
嫁過人、生過孩子、婆傢不許再嫁,多好的拒絕理由。
聽起來也很合理,正是因為已嫁瞭人,娘傢落魄,不受婆傢待見,才會被關在後宅作活,在手上留有那麼多細小傷痕。
失蹤這麼久,無人報官尋找,這事也說得通瞭。
同樣因為嫁過人,怕回去後被說待在男人窩裡、不守婦道,所以死活不肯說出來歷。
一個理由,能解釋許多問題,不得不說,這個借口找得好。
“對哦,毛毛說過,她與煙霞一樣,她也是會騙人的!”雲裊回憶起唐嫻說過的話,加上對哥哥無條件的信任,也認定唐嫻是在騙人,瞬間眉開眼笑。
雲裊高興地拍手,“沒有臭臭的大夫君和壞蛋兒子,毛毛還是能做我嫂嫂的!”
兄妹倆一個滿懷歡喜,一個在心裡算計著待會兒如何教訓說謊的人,外面突然傳來眀鯉急躁的聲音。
雲停讓人進來。
“公子,屬下聽著莊姑娘與孟夫人的談話,似乎有點兒不對勁……”眀鯉的神情淒迷中摻雜著一言難盡的震驚。
雲停心中一重,面色不變,命令道:“說。”
“莊姑娘說她有個兒子……”眀鯉難以置信地說道,聲音飄渺,響在雲霧籠罩的仙山上一般,“孟夫人也說、說莊姑娘,兒孫滿堂……”
雲裊沉浸在失而復得的興奮中,從榻上爬下來,拉著眀鯉的衣角搖晃,糾正道:“毛毛是在騙人,她沒有兒子的,也沒有成過親,她要給我做嫂嫂的。”
眀鯉擠出牽強的笑,沒忍心與她說偏廳裡的兩個姑娘在京城是第一次見面,並且是在沒有任何私下往來的情況下,雙方分別主動說出這事的。
她面向雲停,望見一雙凝結著寒霜的漆黑眼眸。
第56章刑逼
偏廳中,唐嫻未能接收到白湘湘有孕帶來的暗示,白湘湘苦惱無奈,轉而提起樓千賀。
“外面都說他是病倒的,實則是垂涎孟狀元的表妹孫葶煙,為此與傢中長輩起瞭爭執,被關在府中。醉酒後欲翻墻外出,摔瞭個半死。”
白湘湘本意是樓千賀摔得神志不清,不用再擔心他口無遮攔暴露唐嫻的身份。
唐嫻為此安心的同時,聽她提到弟弟,雙目熠熠生輝,想問又不敢問。
白湘湘再道:“因這事,樓府對孟狀元兄妹極為不滿,其中以祁陽郡主為最,路上遇見個與孫葶煙身形相似的,就要抽人傢鞭子……樓千賀糾纏過你,你得當心他那個姨母郡主。”
白湘湘盡可能地提醒唐嫻當心,在回皇陵之前千萬不能惹上事情。
“記住瞭。”唐嫻仔細記下。
兩人沒什麼舊情可敘,該囑咐的囑咐完瞭,就沒話可說瞭,大眼瞪小眼半天,各自啜飲起茶水。
一盞茶飲完,廳中光線忽地轉為晦暗,颯颯風聲與噼裡啪啦的樹枝拍打聲傳入耳中。
偏廳中同樣置放瞭冰盆,為保涼爽,廳門半閉,窗扉盡合。
此時驟然轉暗的光線將唐嫻、白湘湘及數名侍女的註意力全部轉移到外面,侍女推窗查看,窗口剛一打開,挾裹著熱浪的狂風卷著幾片落葉湧瞭進來。
唐嫻的鬢發被風吹拂到眼前,她抬手撫開,手遮在額頭,看見窗外的花樹被狂風吹得搖擺不定。
越過枝椏,遠處懸於空中半日的烈陽已被遮擋,取而代之的是翻滾著的黑雲。
烏雲如同被展開在平地上的綢佈,洶湧地漫過半邊天空,幾乎要從天上奔騰下來。
侍女費勁地合上窗,回來道:“姑娘,天陰瞭下來,瞧著又要降暴雨瞭。”
白湘湘沒有理由滯留,憋著滿懷不可言說的秘密,站起來告辭。
唐嫻送她到長廊下,真誠與她道謝。
白湘湘欲言又止,看見孟嵐後,無力地擺擺手,與夫君一起離開瞭。
對於唐嫻,她心中的復雜情緒,非三言兩語能說的清。
最早兩人是不對付的,欠下唐嫻的救命之恩後,她立志要盡快攢夠三千兩銀子還清這份恩情。
恩情沒來得及還掉,唐傢就遭瞭難。
她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瞭,白湘湘驚訝之後,難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傷感。
更重要的是,將唐嫻押入皇陵的主意,是她祖父提議的。
在旁人看來,這行為並無不妥,被廢皇後,罪臣之女,留她一條性命已是恩賜。
但這讓本就對唐嫻有所虧欠的白湘湘更加自責,這份沉重的歉疚在心頭壓瞭整整五年,在唐嫻請求她的幫助後,終於有所減輕。
是時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瞭。
要幫唐嫻為那些妃嬪求情,又怕露瞭馬腳,白湘湘在心裡計劃著過幾日再尋機與孟嵐、祖父他們說這事。
陪她走一遭的孟嵐什麼也不知曉,好奇她與雙兒都說瞭些什麼,入府後,屏退侍女問:“都說瞭些……”
“累瞭,我要歇息,你去忙吧。”白湘湘心裡亂著呢,不想理他。
說完記起過幾日還得讓孟嵐出面求情,又擺出笑臉,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聲音出奇的柔順,“今日走動太多,孩子約是累瞭,鬧得我乏力……”
三言兩語打發瞭孟嵐,白湘湘倚在榻上繼續琢磨唐嫻的事情,閉目養神時,猝然聽見有人笑嘻嘻道:“原來娘娘要找的孟夫人就是你啊……”
白湘湘猛地睜眼,看見向來穩重的侍女嬉皮笑臉地歪頭打量她。
她的侍女從來不敢這樣。
這是人假冒的!
正要尖叫,來人道:“不慌不慌,咱倆也是老朋友瞭,前幾個月我在皇陵時,你還給我遞過信呢!”
白湘湘愣住。
數月前,為瞭試探唐嫻是否還在皇陵,她讓心腹遞出瞭一封信。
久久未得到回應,她還以為被侍衛攔截住瞭。
煙霞嘿嘿一笑,輕快道:“那倆小傢夥說上回在東陵河上,就是你在幫娘娘打掩護?幸好你沒與你夫君胡說,否則我就得跟處置樓千賀那樣,把你也弄暈瞭……”
.
送走白湘湘之後,唐嫻一個人在偏廳坐瞭很久,遲遲不敢回蘭沁齋。
從白湘湘口中聽見弟弟擺脫瞭樓千賀的糾纏時,她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沉鬱,心裡就跟外面被狂風吹打著的枝葉一般。
她摸摸手上的玉鐲,心想雲裊該都與雲停說瞭,雲停定然後悔讓她戴上這些瞭。
哀嘆一聲,唐嫻站起來,邊往蘭沁齋走,邊慢吞吞摘下身上的首飾。
金簪拔下時,高挽的雲鬢耐不住猛烈的風,蓬松落下,與她寬大的袖口一起翻飛起來,猶如一隻振翅欲飛的彩蝶。
“……看著不像啊……”高處的閣樓上,莊廉從窗口看見那道單薄的身影,大概是受突如其來的狂風影響,他越看越覺得那道身影淒清哀愁。
他轉向桌岸後的雲停,道:“這個年歲的姑娘,想要兒孫滿堂,隻能給年過五十的老人做續弦……好歹出身貴胄,怎麼就……”
莊廉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尋常百姓,也甚少讓妙齡少女給半邊身子進棺材的老人做妻妾的,遑論曾經千嬌萬寵的世傢貴女。
難道是為瞭利益?
做主的長輩,是一點臉面都不要的嗎?
“哎!”莊廉在心裡嘆氣,看見雲停沒有表情的臉,心中悔恨極瞭。
早知如今,還不如當初把唐嫻當做一個普通俘虜對待,幹脆地用刑逼問,哪還有後來這些事啊。
說起來,他這個“舅舅”有很大責任。
“公子……”
“祖訓有雲,不得搶強民婦、臣妻,我記得。”雲停眉頭都未動一下,視線凝在手中信件上,平靜道,“你不必憂心,我並非真心對她,不過是看她貌美,動瞭色心罷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