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不比與雲停出來那次,走的是煙霞摸索出來的捷徑,一路顛簸,在唐嫻散架前,終於在日光即將被暮色替代時,到達那處斷崖。
雨水已徹底停住,天上烏雲成團,緩慢收縮著。天邊的夕陽卻不合時宜地露瞭面,刺出一道不甘的昏黃日光。
幾人立在斷崖上古老的銀杏樹下,隔著懸崖眺望對面,可見連綿的山脊蜿蜒延伸,如臥龍蟄伏酣睡,殘留的濕氣從中升起,形成蒸騰的雲霧。
而群山中央,巨大的地龍潭接收到最後一縷夕陽,在上方聚集起若隱若現的祥瑞金光。
青煙繚繞,靈氣四溢。
正是九峰凌霄流雲轉,真龍吐息紫氣現。
是傳聞中仙人也會為之心動的風水寶地。
事實卻是,裡面沒有仙人,有的隻是歷代皇帝的屍身,與長居地下的陰鬱活死人。
唐嫻與煙霞見多瞭這壯闊景色,此時也不住出神,第一次看見的雙胞胎與雲裊則已經被震撼住瞭。
有風拂來,吹動頭頂銀杏枝葉,雨露滴答落在幾人身上,將人從失神中喚醒。
唐念知呢喃自語:“這就是皇陵嗎……”
“可不是嘛。”煙霞晃晃腦袋保持清醒,走到懸崖邊,雙目一瞇,向著懸崖對面突起的巨大巖石,用力擲出瞭鷹爪鉤。
玄鐵銀鉤緊緊攀咬住巖石,她用盡掙緊,確認牢固後,偏頭道:“走。誰先?”
他們要借助鷹爪鉤飛渡數丈,抵達泉壑對面的山崖。
煙霞無法同時帶兩人,唐嫻與雲裊得一個一個的來。
“小的先吧,讓你與雙胞胎多說會兒體己話。”煙霞蹲下來與雲裊道,“閉上眼,再害怕也不許哭。”
往前數尺距離,腳下就是萬丈泉壑。
裡面同樣因為暴雨積聚起霧嵐,肉眼隻能看見近處黑黢黢的崖壁,與更深處轉動的流雲,再下面,白茫茫一片,無法見底。
使人望而生畏。
湊近之後,又能感受到從無盡深淵中升騰起的刺骨寒意,凝成一張張冰涼的無形大手,抓著人的心臟,無聲地、用力地將人往下拉扯。
唐嫻第一次被煙霞帶著飛躍過來時,全程閉眼,落地後雙膝發軟,癱坐在地緩和瞭許久,才能抬起步子。
擔心嚇壞瞭雲裊,她蹲下來抓著雲裊雙肩道:“害怕的話,就送你回去找眀鯉他們……”
“不害怕!”雲裊沒往前去,不知懸崖恐怖,怕唐嫻攆她走,惶急地摟緊她的脖子,大聲道,“我不害怕,也不哭!”
“那就過來吧!”煙霞朝她伸手。
雲裊第一次主動靠近煙霞,被她綁在懷中時,聽話地摟緊她,用力閉上雙眼。
做好所有準備後,隻見煙霞拽緊鷹爪鉤,雙目如鷹盯著對面的巨石,深吸一口氣,向著萬丈懸崖一躍而去!
唐姝驚恐地閉上瞭眼!
她猜到唐嫻出皇陵的過程必定十分艱險,親眼所見後,心中的震撼翻瞭百倍。
這情景,光是看著,就已令人渾身打顫。
能順利過去嗎?
萬一繩子斷瞭,掉下去瞭是不是會粉身碎骨?
會不會撞上山崖懸在半空中?
倘若運氣差點,碰上飛鷹或者鳥群瞭呢?
……
有太多可能發生的可怕事情瞭!
在她的記憶中,唐嫻是絕對不敢做這麼危險的事情的。
幼時在傢玩秋千,蕩得高瞭點兒,她都會害怕,每每被爹娘笑話。
她怎麼敢的?
“成瞭!”一道飄渺的聲音被流雲送至耳邊,唐姝顫巍巍睜眼,看見數丈之外,隔著雲霧的遙遠山崖上,煙霞正在解綁在雲裊身上的繩子。
唐姝的眼淚突兀地盈滿眼眶,她驀地轉身,抓住唐嫻的雙臂,高聲道:“你一定要出來!”
唐嫻知她是心疼自己,笑著與她點瞭頭。
另一邊的唐念知同樣嚇得不輕,與唐姝一起,一邊一個抱住唐嫻,反復、不厭其煩地囑咐:“一定、一定要出來!咱們回傢去!再也不來京城瞭!”
道別的話翻來覆去隻有這幾句,唐嫻再三保證,“嗯,就三日,我一定會出來的。有煙霞幫我呢,放心。”
“好瞭沒?”煙霞輕快地躍瞭回來,道,“咱們得快點,裊裊一個人在對面,等久瞭,估計會以為咱們丟下她走瞭。”
唐嫻點頭,放開雙胞胎。
唐念知不舍地退後瞭,唐姝卻在退開後,重新用力抱瞭回來。
唐嫻以為她是撒嬌留戀,在她後背上輕拍瞭幾下,聽見她帶著怒意悄聲道:“等回傢瞭,我就與娘親告狀,說你在外面偷偷養瞭別的妹妹!”
說完,她如同沒事人一樣放開唐嫻。
雙目迷茫的唐嫻:“……啊?”
第64章皇陵
孝陵偏僻,後方是懸崖,無侍衛夜巡,讓唐嫻幾人得以順利進入。
穿過密林抵達孝陵,接近亥時,已經到瞭規定的安寢時間。
孝陵宮門緊閉,裡面漆黑無聲。
幸好煙霞雙眼可比夜鷹,無聲無息地帶兩人翻瞭進去。
“我想帶裊裊去那兒住。”她指著遠處靜靜矗立著的奢華宮殿。
皇陵中每一座陵墓上方都有備用的宮殿,每日都有侍女前去清掃擦拭,明亮寬敞,常年空寂無人。
偶有皇室子孫前來祭祀先祖,或是被罰幽禁皇陵,便是居住此處。
煙霞想沾沾雲裊的光,住到那裡去。
裡面食水瓜果一應俱全,比唐嫻的小破院子好太多瞭。
“就是上面的宮殿裡。”想起唐嫻看不見,煙霞清楚點明。
唐嫻道:“不可以,被人發現使用過的痕跡,負責清掃的侍女將會被處死。”
煙霞撇嘴,掂瞭掂抱在懷中的雲裊,征求她的意見。
雲裊從她肩上往唐嫻身上湊,聲音很小,“我聽毛毛的。”
煙霞手臂一轉將她遠離瞭唐嫻,嘀咕道:“一路上都是我在抱你,你倒好,從來都與我對著幹……”
埋怨歸埋怨,這裡面的姑娘已經夠慘瞭,煙霞不想她們因自己遭罪,放棄瞭這個想法。
辨明方向後,繼續朝唐嫻的小院走去。
她臂彎中牽著眼力不佳的唐嫻,懷中抱著雲裊,雲裊懷裡還摟著被唐姝歸還的瘸腿貍貓。
三人粘在一起走瞭不遠,煙霞突然“噓”瞭一聲停住。
唐嫻因為看不見,格外的緊張,抓緊她的手臂側耳靜聽,在簌簌風聲中,聽見一絲壓抑的悲鳴。
如泣如訴,在靜悄悄的黑夜中,猶若啼哭的枉死冤魂。
不多久,她認出來瞭,輕聲道:“是僑貴妃。”
比唐嫻早三年入宮,擅長舞樂,獨創的祈仙舞分外討老皇帝喜歡。
人在世時,她得跳。人死後,她也不能歇著。
入皇陵的這幾年,每隔兩日,她就要去墓中獻舞,直到某日犯瞭錯被殺,或者老瞭,那雙腿跳不動瞭。
算起來,明日她也要去墓中,與唐嫻侍寢的日子撞瞭。
“哦。”煙霞帶著兩人避開僑貴妃繼續前進,沒走多遠,雲裊懷中的貍貓突然伸長脖子叫瞭一聲。
“喵——”
尖細的聲音在夜色中回蕩開,藏在草叢中的似有若無的嗚咽聲頓住。
雲裊捂住貍貓的嘴巴,想說話,被煙霞制止。
夜幕中,風聲嘩啦響瞭會兒,低弱的抽泣聲重新響起。
深山幽谷中的陵墓,有野貓出現並不稀奇,在最南面的扔宮人屍體的亂葬崗中,甚至能常常見到野狗。
除去這個意外,三人未再遇見別的。
到瞭木門小院前,煙霞學瞭幾聲夜鴞鳴叫,很快,木門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是我。”唐嫻低聲道。
木門打開,三人迅速入內,直往屋中。
“娘娘你竟然回來瞭!我就猜你和煙霞今晚一定有一個人回來,還以為又是煙霞……找到孟夫人瞭嗎?有沒有遇見壞人?受瞭不少苦吧?這幾個月擔心死我瞭……”
去開門的是柳桃,為瞭關門落在最後。
點亮深色燈盞的是蕓香,在昏暗中隻認出唐嫻的人影,她就已經欣喜難抑,匆匆上前來扶住她,邊走邊問起來瞭。
無需唐嫻回答,她絮絮叨叨道:“今早上康太監過來瞭一趟,看見的是被易容的陶俑,還好他不敢上手碰!你不知道他有多猖狂,說就是病得快死瞭,也得去墓穴中侍寢……”
進瞭屋中,她將唐嫻扶坐下來,放下燈盞,轉過身道:“我和柳桃一晚上沒敢閉眼,就豎著耳朵等……嗝!”
久別重逢的喜悅聲,在看見多出來的第三人後,戛然而止。
關門回來的柳桃進來後,同樣傻眼,“這、這是哪裡來的小姑娘?”
雲裊的出現,將兩侍女震悚得跟遭遇瞭天崩地陷一樣。
煙霞把雲裊放下,活動著被壓麻的肩膀,隨意道:“我傢公子的妹妹,沒事兒,有我盯著,你們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雲裊被陌生人看著,不好意思地往唐嫻身邊靠,偷偷去抓她衣袖。
唐嫻感覺到瞭,摸到她的手牽住,道:“她叫裊裊,你們隻管不知道她的存在,一切有煙霞……我在外面找到孟夫人瞭,她答應讓父兄說情。再等等,等青州的災禍過瞭,或許就能出去瞭……”
自從五年前入瞭皇陵之後,兩侍女已經很久沒看見過小孩瞭,再聽唐嫻找到瞭人求助,看見瞭脫離皇陵的希望,兩人心裡不可置信、震驚與驚喜幾種情緒交雜,喉頭一窒,沒忍住雙雙紅瞭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