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是僑貴妃脅迫唐嫻代她假死脫身的,那麼,她就要接受自己選擇的這條路。
從今往後,她可以是任何人,唯獨不能是僑貴妃,今後是何遭遇,與皇室、唐傢人再無幹系。
所有事情處理完畢,已過去近一個時辰,雲停暫時歇下,負手去看唐嫻。
閑步來到禦花園中,遠遠就看見亭下對坐聊天的三人。
從雲停的角度,能看見唐嫻含笑的側臉,她斜對面,祁陽郡主笑得生硬,再遠一些,楚明殷恰好背對著雲停,讓他不能得見。
不過單看唐嫻與祁陽郡主的神情,也能猜到,她是在與楚明殷相談甚歡。
——哪有一點祖孫相見的模樣?舊友相逢還差不多。
他倆少年時就見過呢。
倘若唐嫻不曾入宮為後,那麼,她有可能與任何人成親,唯獨不會是遠在西南的雲停。
“多久瞭?”雲停沉聲問。
他聲音還算正常,但是臉色很差,宮女不敢高聲,戰戰兢兢道:“大半個時辰瞭。”
什麼事情能談這麼久?
雲停這邊情緒正差,一陣嬉鬧聲傳來,是雲裊追著小貓跑過來,身後跟著三五個宮女。
“過來。”
“怎麼啦哥哥?”雲裊跑得腦門冒汗。
雲停給她擦瞭一把,道:“不是讓你跟著你嫂嫂嗎?那個郡主和楚明殷不是好人,你全忘瞭?”
雲裊嘟嘴,道:“他們講話好沒意思,我不喜歡聽。”
“不喜歡也得聽。”
“不要。”雲停語氣強硬,把雲裊弄生氣瞭,她氣呼呼道,“毛毛就是和別人說說話,大哥你不要這麼小氣!你生氣的樣子好難看啊!”
本就酸溜溜的雲停,氣得火冒三丈,偏偏沒處發泄!
是他自己答應讓唐嫻去見楚明殷的,這結果他得自己忍受。
雲停未上前打斷,生著悶氣去處理瞭幾本奏折。
一柱香的時間之後,往禦花園一看,好嘛,那三人照舊對坐長談。
雲停看看欲晚的天色,略一思索,撿起一顆鵝卵石,朝著在假山中和小貓躲藏的雲裊彈瞭過去。
“咚”的一聲,鵝卵石擊中雲裊身後的假山石壁,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驚跑瞭小貓,也驚動瞭雲裊。
她回頭,看見急步走來的雲停。
“打疼瞭嗎?哥哥不是有意的……”雲停上前來,輕輕在她後腦摸瞭摸,驚訝道,“腫瞭個包……”
“對不住,哥哥就是想和你開個玩笑,沒想真的打你。裊裊,疼嗎?”
雲裊烏溜溜的大眼睛迷茫地眨瞭幾下,順著雲停的手,在自己後腦上摸瞭摸。
什麼也沒摸到。
雲停揉著她腦袋道:“不疼吧?沒流血,應當不會變笨,考狀元……嗯……裊裊不會怪罪哥哥吧?”
雲裊呆愣愣的,茫然極瞭。
哥哥打中她的腦袋瞭嗎?腫包瞭嗎?疼不疼?
順著雲停的話想瞭想,雲裊覺得她應該是被打中瞭的,哥哥都道歉瞭。
那麼響的一聲呢!
一定很疼!
雲裊從未被人打過,這樣一想,委屈頓生,“哇”的一聲放聲大哭,“哥哥打我嗚嗚嗚……”
哭聲震天,瞬間吸引瞭不遠處閑亭下的唐嫻。
唐嫻很久沒見雲裊哭得這麼大聲瞭,再聽是雲停打她瞭,嚇瞭一跳,哪裡還顧得上楚明殷,匆匆趕過來,心疼地抱住她問:“怎麼瞭?哥哥欺負你瞭?”
“哥哥打我……好疼好疼……”
雲裊嚎啕大哭著撲到她身上,眼淚嘩嘩往下流,“打我的頭,把我打笨瞭……我考不上狀元瞭……”
第80章巴掌
“打著頭瞭?哪兒呢?我看看……”
“疼!”
唐嫻的手剛碰上雲裊的腦袋,她就大喊著疼瞭,嚇得唐嫻立刻把手縮瞭回來。
唐錫元夫婦倆從來不打孩子,唐傢祖父偶爾會打,主要是針對唐念知,打也是用戒尺打手心。
正真的暴力,唐嫻隻在街頭遠遠看見過一次,是個魁梧有力的成年男子,將半大的孩子摔在地上,孩子後腦正中石塊,流瞭一地的血水。
後來行兇者入獄,孩子被救瞭回來,但那觸目驚心的景象在唐嫻腦中記瞭很久很久。
“你打她瞭?”唐嫻真的惱瞭,緊著細眉質問雲停。
雲停面色沉靜,“沒有。”
唐嫻轉臉看雲裊。
雲裊一有人撐腰,就不大聲哭瞭,兩條胳膊摟著唐嫻的脖子,在她肩頭小聲嗚咽,“打瞭,哥哥拿石頭打的……打腫瞭嗚嗚嗚……”
哭得人心都要碎瞭!
唐嫻不可思議,“有事你不能好好說嗎?做什麼要打她?她才幾歲?”
雲停鎖著濃眉,不再說話。
隔著一道很寬的花圃,另一邊的楚明殷與祁陽郡主沒有詔令不敢靠近,向著這邊眺望,看見雲停後,急忙躬身作揖。
唐嫻不知雲裊頭上的傷有多重,怕傷瞭內裡,心中憂慮,簡略與雲停道:“該說的我與楚明殷都說清楚瞭,你讓人送他倆出宮,我先帶裊裊回去讓太醫看看。”
她連看都未再朝楚明殷二人看一眼,半摟半牽地把雲裊哄走瞭。
雲停去見楚明殷。
楚明殷比雲停小上三歲左右,按理說該喚雲停一聲表哥的。可惜血緣隔得太遠,叫起來,應與不應都略顯尷尬。
於是楚明殷道:“見過大公子。”
雲停頷首,低頭看向桌面。
桌上共三盞茶水,唐嫻與祁陽郡主的都隻剩餘一半,唯有楚明殷面前的依然是滿滿的,沒有任何動過的痕跡。
“聽說你撿到一個與僑太妃很是相似的人?”
楚明殷剛坐下,聽聞這話即刻站起,道:“下官知罪,明日就將人送回……”
“不必。”雲停道,“僑太妃已死,你撿到的那人隻是相似。”
楚明殷緩慢地明白瞭他言下之意,輕輕道:“是。”
兩人不熟絡,沒什麼可說的,祁陽郡主就更不敢與雲停搭話瞭,不多久,楚明殷主動請辭。
雲停目送他二人隨宮女離去。
楚明殷文質彬彬,滿身書生氣,尤愛穿白衣,舉手抬足盡顯翩翩公子的文雅風范。
雲停曾聽人評價過他,什麼都好,就是性情過於溫和,才會被英宗皇帝冠上“馭獸監”的官職,派去山野荒郊搜羅奇珍異獸。
馭獸監……
宮女帶著幾人走過花圃時,跛腳軍師“嗖”的一聲從垂枝海棠叢中竄出來,把祁陽郡主嚇得尖叫著後退,一腳踩上瞭楚明殷的鞋面。
楚明殷後退著扶住她,衣裳被後方的花枝勾住。
他先是朝著宮女歉然一笑,然後低頭看瞭看鞋面,扯下衣角,跟著宮女繼續往前走。
雲停若有所思地看著,待他二人消失不見,再看瞭眼桌上殘留的茶水,往碧霄宮去瞭。
碧霄宮中,不論怎麼問,雲裊隻會哭著說疼,唐嫻不敢亂碰,太醫同樣不敢上手。
好不容易她哭累瞭睡著瞭,雲停回來瞭。
唐嫻覺得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她無法接受有人對孩童使用暴力,有必要與雲停好好談一談。
留下侍女與太醫在內室為雲裊檢查,唐嫻嚴肅地將雲停喊到外面。
為瞭不損傷他的威嚴,特意將所有宮女屏退。
“我沒打她。”雲停重申自證清白。
唐嫻回想過去,雲停的確沒打過雲裊,她稍微遲疑,道:“那她怎麼會說你打瞭?她應當不會撒謊。”
“我朝她扔瞭塊石頭。”
“你朝她扔石頭?”唐嫻愕然,繼而不可置信,“她那麼小,你朝她扔石頭?你不怕誤傷瞭她?”
就算不是沖著雲裊去的,萬一石頭崩裂,碎石誤傷瞭呢?
恐怕就是這樣的瞭。
唐嫻態度愈發的嚴正,用前所未有的肅正口吻道:“不論是有意或是無意的傷害孩童的行為,我都不能接受。你不要說她是你妹妹,你有權力管教,管教與傷害是兩回事。”
雲停道:“嗯。”
他的態度過於隨意,唐嫻不滿。
“我很認真地在與你談論這個問題,你正經些。”
“我若是不正經呢?”
唐嫻咬瞭咬牙,閉上眼睛讓自己保持冷靜,睜眼後,她鄭重道:“我說瞭,我不能容忍暴力行為,若你意識不到我在氣惱什麼,那你我……”
“娘娘!”正說著,蕓香從裡面喊道,“娘娘,太醫檢查過瞭,說裊裊頭上沒有傷。”
唐嫻一怔,丟下雲停回瞭寢殿,得瞭老太醫確認的話後,親自上手在雲裊頭上摸瞭一遍,的確半點異常也沒有。
雲裊那麼乖,不會誣陷別人打她瞭,況且哭得那麼慘,不像是假裝的。
唐嫻不放心,讓人退出去後,將她衣裳脫瞭仔細檢查瞭一遍,身上也不見什麼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