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王,咱們……今天晚上吃啥啊……”
“要麼吃草,要麼吃肉!”
高迎祥憤憤地回答著,有氣無力地閉上眼睛。
打問的小統領不敢多言,怏怏離開。
二十餘萬的流賊,被明軍圍在米脂縣北部的山區,已經半月有餘!
對於賊兵來說,吃草或者吃肉,就成瞭個大問題!
糧食,早已斷絕!
但,馬肉還是有的!
隻不過,全是腐肉!
沒辦法!
累死餓死的戰馬實在太多,兵卒們吃不過來,全都成瞭腐肉,聞著就想作嘔!
實在餓得慌,烤著也能吃!
隻不過,吃瞭之後,是否會上吐下瀉,是否會全身發燒四肢無力,誰也無法保證!
活著的戰馬新鮮,卻沒人敢殺!
所以,能吃到青草,反而成瞭一種幸運!
隻可惜,陜北一帶連年旱災,寸草難生!
就算沒有旱災,黃土高原上也沒有多少青草!
吃草,說得很容易!
能否找到青草,那得看運氣瞭!
“闖王,你的腦袋,已經漲到三百萬兩;我和黃虎的腦袋更值錢,已經漲到五百萬!”
聽到李自成的話,高迎祥睜開疲憊的雙眼。
上下打量著李自成,再看看身邊的張獻忠,自尊心受到嚴重的打擊,鬱悶地閉上眼睛。
確實很鬱悶!
我才是闖王好不好?
為何我的人頭,還比不上李自成和張獻忠?
劉國能和羅汝才更加鬱悶!
自己也是響當當的首領,為何,自己的腦袋一文不值?
“闖王啊,如果再不設法突圍,下面的人可能會嘩變啊!”
聽到張獻忠的話,高迎祥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坐起身。
兵士嘩變,這不是鬧著玩的!
唉!
明軍的大炮,實在厲害!
隻要一炸響,再多的人都要望風而逃!
明軍有大炮也就罷瞭,竟然無恥地,又用出“高額懸賞”這一招!
當年的“帶頭大哥”王嘉胤,就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被下面的人割瞭腦袋,以此投降瞭明軍!
最可氣的是,割掉王嘉胤腦袋的人,是他的妻弟張立位,以及最信任的部將王國忠!
張立位投降明軍之後,不僅獲得幾千兩銀子的賞賜,還被封為寧夏左衛的副將!
那一次的懸賞,才幾千兩!
這一次的懸賞,竟然是幾百萬!
摸摸自己的脖子,高迎祥冷汗直冒!
生怕在睡夢中,被自己的外甥或張獻忠割瞭腦袋!
此時的米脂縣周邊,西有洪承疇,東有盧象升,北有左良玉,南有曹文詔!
想要全軍突圍,幾乎沒有可能!
各部首領麾下的士卒,真正能打仗的不過三五萬,如何突圍?
就算突圍成功,又能去往哪裡?
又能跑多遠?
更可氣的是,新來的那個“五省剿賊總督”,據說是個太監!
這傢夥心狠手辣,竟然不接受投降!
賄賂或者假投降,再也沒有指望瞭!
“闖王,據我幾日來的觀察,明軍在無定河沿線,防禦比較松懈——隻有在每日的卯時和申時,才會有一隊騎兵巡邏至此!
如果,咱們佯裝四路突圍,卻集重兵於無定河一線,必能成功!”
“不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張獻忠咽下一大塊腐肉,還打瞭個嗝:“闖王,咱們沿著無定河而上,去往延綏!
如果明軍殺來,咱們就越過長城繼續北上,去往蒙古的襖兒都司境內!
到瞭那裡,我就不信明軍還敢追來!”
聞到張獻忠嘴裡的腐臭味,高迎祥陣陣作嘔,趕緊捂住鼻子!
稍一細想,往西北方向進入蒙古地界,看起來危險重重,實則有一線生機!
因為,蒙古各部跟明軍打瞭二百多年,早就沒瞭往日輝煌!
還聽說,他們投靠女真人之後,一個個富得流油!
而且,女真人遠在東北!
正好把襖兒都司的蒙古各部洗劫一遍!
等到女真人殺奔過來,那就躲到長城以南,坐看明軍跟女真人兩虎相爭!
嗯,這主意好!
就這麼辦!
……
其實,故意放松無定河上遊的防禦,將流賊逼至塞外,是陳奇瑜的強烈建議!
王立苦思半日,欣然同意!
正如陳奇瑜所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流賊在山區活動,很難將其徹底剿滅!
如果把他們逼到長城以北,那就不一樣瞭!
流賊會襲撓劫掠蒙古部落,這是肯定的!
皇太極引兵過來報仇,幾乎也是肯定的!
真能如此,正好策應瞭關寧軍的“圍魏救趙”;
就算皇太極不肯回援,流賊的劫掠,或多或少也能削弱女真和蒙古的實力;
而且,長城以北地勢平坦,自己的騎兵可以任意馳騁!
流賊再多,也隻能被動挨打!
很可能,被明軍、蒙古人和女真人輪番暴打!
最關鍵的是,流賊去瞭長城以北,大明的西北幾省正好獲得安寧!
嗯,這主意好!
就這麼辦!
……
崇禎八年(公元1635年)十一月。
二十餘萬的賊兵奮力沖殺,終於突破明軍的包圍圈,北出長城!
在延綏鎮的保寧堡,王立登上長城,望著荒涼孤寂的塞北草原,心裡哇涼哇涼的!
尼瑪!
延綏鎮,好歹,是大明的九邊重鎮之一吧!
這一帶的長城,為何如此殘破?
這樣的城墻,擋得住蒙古人和女真人?
什麼?甘肅、寧夏、延綏和太原一線的長城,全都這樣殘破不堪?
我勒個去!
為何沒人提前告訴我?
這樣的城墻,有個鳥用?
千餘裡的邊塞,誰知道流賊會從哪裡南下?
“弟弟啊,你不必太過擔心!”洪承疇指著長城以南的溝壑土塬,滿不在乎地笑道:
“皇太極兩次從長城入關,何時選擇過大同以西?
你看看這一帶的地形,蒙古人和八旗兵,誰敢來?
恐怕,山還沒翻過幾座,他們的糧食就已吃完!
除瞭退兵,還能幹嘛?”
“聽起來好像不錯,可是……流賊跟蒙古人和八旗不一樣啊!
長城以南的地形地貌,他們非常熟悉!
他們在塞外吃飽喝足瞭,隨時會殺回來!
而咱們,不可能在長城沿線長久駐兵吧?”
王立滿心憂慮,叫苦不迭!
洪承疇仍然不屑一顧,笑道:“長城的防禦,是一個系統的工程,並非僅僅依賴幾段土墻!
我在延綏和固原各駐一軍,不論何時,敵兵都不敢輕易越過長城南下!”
“嗯!”
王立謹慎地點點頭!
稍一細想,這話不無道理!
洪承疇口中的“固原”,也是九邊重鎮之一!
與其它八鎮不同的是,固原鎮並非與長城連接,而是在長城以南二百餘裡!
即便如此,固原鎮的防禦范圍非常廣闊!
竟然,東起延綏鎮,西達蘭州與臨洮,全長五百餘裡。
從戰略意義來說,固原鎮是甘肅、寧夏和延綏三鎮的“大後方”!
如果在固原駐一支重兵,進可支援北方三鎮,退可襲擾入侵敵軍的後方!
蒙古人和八旗兵,若不是吃瞭熊心豹子膽,還真不敢從此處入侵!
此時此刻,木已成舟,就算後悔也晚瞭!
隻希望,流賊也不敢輕易南下吧!
……
塞北草原,地勢平坦。
這裡是蒙古人的控制區域,明軍騎兵卻沒有止步,完全超出高迎祥的預料!
連續的追剿之下,曹文詔能帶回的耳朵越少越少!
到瞭崇禎九年(公元1636年)的三月,諾大的塞北草原上,再也尋不到流賊的影子!
各路總兵歡天喜地,王立卻擔憂起來!
在他看來,沒有尋到各路賊首,並不表示已將其全殲!
不知是洪承疇還是史官的上奏,反正,朱由檢知道瞭“流賊被剿滅”的消息!
在朱由檢和滿朝的官員看來,流賊在寒冷的冬季被逐至塞外,又遭騎兵數月的剿殺,肯定全軍覆沒瞭!
再不濟,明軍也取得瞭階段性的、決定性的勝利!
於是,催促王立回京的詔書,一封接一封地送來!
王立連番上書解釋,朱由檢始終置若罔聞,仍在不停地催促回京!
對此,王立把心一橫,選擇瞭視而不見!
“廠公,萬歲爺已經發來十二道詔書!如果再不回京,恐滿朝的官員借題發揮啊!”
“我也想回京,但這兩月的情況你也看到瞭,我敢回京麼?”
“唉!”
宋哲輕嘆口氣,也是沒轍瞭!
本來,二月的那場春雨,連降好幾天!
幾省的旱災,已經有瞭緩和跡象!
為防新的流賊“春風吹又生”,朱由檢按王立的建議,咬牙下撥瞭二十萬的賑災錢糧,並從全國調來一批農作物種子!
如果自己一走,這批賑災物資,不知又會去往何處!
西北的亂局,其實並未結束!
二月十日,剛剛恢復駐守的九邊重鎮寧夏,兵變再起,饑兵群起圍攻官署!
右僉都禦史兼巡撫王楫,因不能措餉,被饑兵“鼓噪而殺之”!
兵備副使丁啟睿率軍趕到,捕獲並處斬為首者七人,兵變總算被鎮壓下來!
三月,在西廠的眼皮底下,河南又發生瞭貪腐賑災錢糧之事!
饑民無糧,樹皮、草葉皆被啃食一空!
“人相食”的慘狀,再次上演!
數十位官員被剝皮實草,西廠緊急調來一批賑災物資,卻無法安撫全省百姓之心!
西北幾省的亂象,如果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流賊必然再起!
王立很想力挽狂瀾,卻感到有心無力!
他隻是“五省剿賊總督”,而不是“五省督師”——隻管軍政,無法管民政!
朱由檢急催王立回京,其實也能理解!
因為,孫承宗老爺子的“圍魏救趙”,確實調回瞭入侵朝鮮的八旗兵!
但在同時,因為孫老爺子的謹慎,關寧軍並未取得預定的戰果!
並因此激怒瞭皇太極!
此時的大凌河,被八萬多八旗兵重重圍困,形勢萬分危急!
在王立看來,以孫老爺子的謹慎,明軍守住大凌河、錦州和寧遠並不困難!
然而,朱由檢和滿朝的官員,並不這麼認為!
“不必管他!”
王立咬咬牙,把詔書扔到一旁,令道:“曹文耀、曹鼎蛟、曹變蛟、宋義,各率三千騎兵深入襖兒都司,務必取得高迎祥、張獻忠、李自成、劉國能、羅汝才等賊首之首級!”
“喏!”
“陜西、河南、山西、寧夏、甘蕭五省之巡撫,皆以“涉嫌貪腐”為由捉拿;
陜西之賑災事宜,以及延綏、固原二鎮之防務,由洪承疇全權負責!
河南之賑災事宜,暫由左良玉負責;
山西之賑災事宜,暫由曹文詔負責;
寧夏之賑災事宜,暫由盧象升負責;
甘肅之賑災事宜,暫由楊嗣昌負責;
此五省,再有貪腐賑災錢糧,復耕不力之事發生,本廠公絕不輕饒!”
“喏……”
“王總督,寧夏與甘肅……”
左良玉話到嘴邊,突然發現不對勁,硬生生地,把話咽瞭回去!
因為,王立這個“五省剿賊總督”,其管轄范圍不包括寧夏與甘肅!
更不包括幾省之政務!
按律,幾省巡撫,必須由朝廷指派!
王立自己指派總兵負責賑災和民政,明顯是僭越皇權,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但是,剛才,王立並非自稱“總督”,而是自稱“廠公”!
“西廠提督”,要捉拿一省巡撫或者地方官員,無需向朝廷上奏!
並且,王立的手上,緊握著尚方寶劍!
於是,洪承疇和幾位總兵不敢違抗,紛紛領命而出!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如果賑災不力,流賊必會再起!
如果復耕不力,賑災永無止境!
既然,剿賊之事已經取得“階段性成果”,王立實在不想輕易放棄!
好不容易旱災緩解,好不容易把流賊逼到瞭塞外!
如果把握得好,今年,必是延長大明國祚的絕好機會!
朱由檢催促自己回京,應該是受瞭眾臣的蠱惑!
隻要詳加解釋,悉心開導,他應該會明白!
如果他還不明白,那就逼著他明白!
大不瞭,翻臉唄!
反正,西北諸省不平,自己絕不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