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後看著眼前這個笨手笨腳行禮的少年,頗有些無語。
想那劉翼當年也曾養在鄧太後跟前,受過嚴格的禮儀訓練,怎麼教出來的兒子卻這般粗魯不文。
連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倒像個鄉野村人一般。
算瞭,大約劉翼心情沮喪,也從未想過自己的兒子還能再入宮廷,所以未加管束吧。
不過這都是小事情,劉志還小,隻要日後自己再悉心教導,至少大面子上是不會差的。
“抬起頭來。”
自穿越後劉志還沒有拜見過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原身留下的記憶又所剩無幾。
幸好他臉皮夠厚,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敷衍過去再說吧,隻要自己不覺得尷尬就行瞭。
忽然聽到太後平和的聲音,心中一松,既然沒治他個大不敬之罪,估計是過關瞭吧。
依言微微抬頭,他也知道不能直視太後,隻得偷偷瞄瞭一眼。
面前是個三十幾歲的貴婦人,正是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著黛藍深衣,頭上一應珠翠全無。
這麼老氣橫秋的裝扮,卻依舊難掩其艷麗豐腴。
“嗯,果然昳麗若好女,難怪當年鄧太後驚為天人瞭。”
劉志知道她說的是自己父親的舊事,據說劉翼當年被譽為京都第一美男子,見過的人無不傾倒。
郾夫人常說他的長相還隻遺傳瞭先父的八分,並沒有他那麼精致。
劉志本人覺得吧,主要的問題應該不在於五官,而是差在高貴的氣質上。
“賜座。”
一名三十多歲的女官將他引到太後下首的桌案前。
說是坐,其實這時代並沒有椅子,都是席地而坐。
接下來,梁太後便問瞭些諸如幾時進的京,路上可還順利之類的客套話。
語氣甚是溫和,與她那個驕橫不可一世的兄長相比,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劉志本著少說少錯的原則,盡量簡短的回答。
此時有宮人上來,端瞭些糕餅蜜餞之類的吃食放在他面前,劉志本來就餓瞭一晚上,此時一見,不由得雙眼一亮。
肚子裡頓時發出一陣“咕嚕嚕”的清晰腸鳴聲。
梁太後微微有些詫異,怎麼餓成這樣?
於是溫聲道,“你嘗嘗我這裡的小食,比外頭的如何?”
得瞭太後的明示,劉志哪裡管得瞭許多,道過謝便迫不及待地大口吃瞭起來。
正吃得香甜,忽聽得簾幕後傳來輕笑聲,卻見有幾道窈窕的身影隱約可見,頓時明白過來。
後面的人肯定就是自己的未婚妻,梁女瑩。
趁著太後召見,特意來相看未婚夫的,此時自己滿嘴糕點,吃相又著實難看瞭些。
大約她從未見過如此豪邁不羈的吃相,覺得十分好笑吧。
劉志本就不樂意這樁婚事,隻是苦於無法拒絕罷瞭,此時心中一動。
聽說梁太後十分疼愛這個妹妹,而梁女瑩又素有刁蠻任性的名聲。
如果是她本人看不上自己,會不會一怒之下不肯嫁瞭?
想到此處劉志更加肆無忌憚地大嚼特嚼,然後還故意很粗魯地在嘴上胡亂抹瞭兩把,弄得滿手滿臉都是餅屑。
“嘻嘻……”
那珠簾後的女子見瞭他這幅樣子,笑得更大聲瞭。
連梁太後都有些看不下去瞭,低聲斥道,“五妹,有客人在此,不得無禮。”
雖是責備,語氣裡卻透著寵溺。
“長姊。”
珠簾一晃,紅艷如火的華服少女走瞭進來,臉上猶帶著忍俊不禁的笑意。
呃,這長相嘛,雖說也還勉強算得上清秀,但與太後的姣美容貌相比,顯然差瞭十萬八千裡。
她們真是親姐妹?
而且,年齡也太小瞭吧,不過十四五歲,完全就是個初中女生,單薄瘦弱,就算真的給他做老婆,也下不去手吧。
不過,沒給他塞個醜八怪,就已經謝天謝地瞭。
至於年齡嘛,這時代都這樣,沒辦法。幸好因為國喪,婚期至少能推一年。
而且眼前這個少女性子活潑開朗,與那些呆板拘謹的大傢閨秀比起來,倒是多瞭幾分靈動。
梁女瑩走到太後身邊,撒嬌地抱住瞭她的胳膊,眼睛卻大膽地在劉志臉上梭巡。
幾人說話間,她的眼睛便一直落在自己臉上,似乎對他英俊的容貌很滿意。
劉志心內苦笑,得,被對方退親的願望又落空瞭,唉,長得好看也是罪啊。
按理說,未婚夫妻這樣公然見面是不合禮法的,但梁太後疼愛幼妹,想來也沒人敢說什麼。
後庭裡其樂融融,可前朝此刻卻是劍撥弩張。
梁冀昨夜秘密召集心腹,商量到下半夜才散,此時卻依舊精神奕奕。
他的目光從三公九卿身上一一掃過,心中卻冷笑連連,不過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傢夥,就會耍嘴皮子。
老子今日要來硬的,不跟你們這些書呆講道理瞭,看看有哪個不怕死的。
見他目露寒光,離得最近的司徒胡廣心中“咯噔”一下,昨夜大將軍府的動靜,自然瞞不過他們。
尤其是中常侍曹騰的拜訪,讓人不得不警惕,這些宦官的勢力可不容小覷,幾乎掌控著大半個宮廷。
再看看梁冀趾高氣昂的架勢,不由得心中忐忑不安,莫非他已經勝券在握啦?
“諸位,昨日之議如何,心中可有定論?”
太尉李固乃三公之首,在朝中威望最重,昨日的朝議也是他召集發起的。
見眾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人上前表態,便語重心長地緩緩開口。
“今天下不幸,遭此大憂,數年之間,已然是國祚三絕。”
說著有意無意地看瞭梁冀一眼,“本朝廢立向有祖制,上至三公九卿,下至黎民百姓,皆可廣開言路,以求上應天心,下合眾望。”
梁冀不置可否,隻冷眼旁觀,知道他這是影射上次擁立質帝之事。
聽他咬文爵字,已是十分不耐煩,但他今日已經打定瞭主意要看看眾人的反應。
於是按捺住性子,勉為其難地聽下去。
“經傳有雲: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昔日昌邑王登基之後,昏亂之舉日甚一日,霍大將軍憂愁慚愧憤慨不已,悔恨至極。”
這是拿霍光的舊事警告大將軍瞭,眾人聽得此言,都忍不住偷偷去看梁冀的臉色。
李固卻恍然不覺,反而提高瞭聲音,鏗鏘有力:“若不是大將軍忠貞不二,田延年果敢決絕,大漢宗廟社稷,幾乎就被昌邑王所傾覆。”
梁冀氣得發抖,李固個老匹夫,是欺負他沒讀過史書嗎?
那霍光死後被抄傢滅族,田延年自刎而亡,兩人皆是不得好死,竟然敢以此來勸誡於他?
老東西,難道以為他梁冀是被嚇大的不成。
眼中兇光迸射,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案幾站瞭起來,指著眾人氣勢洶洶地喝道。
“說得好,今日我就學一學霍光,誰敢不支持蠡吾侯的,盡管試試!”
隨著他的怒喝,一隊隊全副武裝的甲士湧瞭進來,手中的長槍泛著冰冷的光芒。
朝堂上頓時亂作一團,膽小點的立刻朝著柱子後面躲,生怕被當成瞭出頭鳥。
胡廣勃然變色,昨日聽聞曹騰拜訪大將軍府時,他就已經感覺不妙瞭,現在,這個預感終於變成瞭現實。
曹騰與羽林中郎將張昌私交甚篤,竟然利用皇帝禁衛來威脅他們。
轉頭與旁邊的司空趙戒對視瞭一眼,彼此的臉色都相當難看。
李固昂然不懼,指著眾羽林軍罵道:“爾等乃國之羽翼,竟然助紂為虐。”
又正氣凜然地怒視大將軍,聲如霹靂,“梁冀,你敢當庭誅殺朝廷大臣?”
“有何不敢!”
梁冀獰笑,助紂為虐是吧,今日倒要讓你見識見識我怎麼開虐。
突然轉臉看向瞭胡廣,眼中殺氣騰騰,“胡司徒倒是說一說,到底支持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