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福來客棧(十二)

作者:宴賓客 字數:9834

城裡。

城主府的地下,穿著錦衣華袍的男人和穿著一身鵝黃色長裙的女子站在祭臺邊上,女子捂住口鼻,眉頭嫌棄的皺起。

如豆的燈火亮在地下驅散瞭周圍的黑暗,無數雙幼童的眼睛懵懂的在還未褪幹的水中窺探著他們。

城主攬住她的肩膀:“等夫人將兒子帶回來,咱們就上去。”

說話間,有“人”從靠西的甬道中鉆瞭出來。

那個“人”在水裡時看起來還稍顯正常一些,但脫離瞭湖水之後,臉上閉著的一雙雙眼睛張開,腹部也長出無數隻手和腳。

它原本想像個人類一樣站直行走,但它圓滾滾的龐大的近乎占據瞭半個身子的肚子過於臃腫,逼的它不得不仰倒在地上,讓巨大的肚子朝天,四肢扭曲成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角度,就這麼爬瞭過來。

“城主。”到瞭城主身旁,它喏喏開口。

城主點瞭點頭:“孩子呢?”

它遲鈍的大腦需要反應一會兒,這才慢慢翻過身來。

在它背上,一個閉著眼睛的嬰兒趴在它身上,正在沉睡著。

如果隻看上半身的話,這嬰兒就像個普通的快要一百天的孩子,長得粉雕玉琢的,臉頰鼓起,睡夢中還吮吸著自己的手指。

但視線下移,就能看到他的雙腿沒有皮膚,血管和骨頭都裸露在外。

城主皺瞭皺眉。

“果然沒有祭品的話就不會長瞭啊。”

按照原來的計劃,隻要成功舉辦百日宴,再哄來一些孩子,就能順利讓兒子腿上的皮膚也都長好,他就是個健全的孩子瞭。

但現在……

天師開口:“沒關系,夫人的孩子也快生瞭,能用一段時間。再說那些人不會一直在這兒待著的。”

雖然她也不清楚為什麼這麼確定,但她就是莫名的有一種直覺:這些突如其來的外來者,到瞭一個期限之後就必然會離開。

就像是……她之前也遇見過無數次這種情況,雖然已經忘卻瞭,卻還是隱約能感知到,簡直就像是肌肉記憶一樣。

她說得這麼自信,盡管沒有給出任何的佐證,但城主還是相信瞭。

畢竟自己這位前妻跟以前已經截然不同瞭,就像是突然換瞭個靈魂一樣,不僅知道瞭很多的秘法,而且人也不像是以前那樣的木訥無趣。

但誰管那些呢?隻要她還跟自己站在統一戰線,這麼漂亮又識趣的美人他當然願意笑納。

“青青這麼厲害,你說的話我自然相信。”城主笑著。

段青青看見他的笑容忍不住也展露出一個嬌俏的笑容。

她當然不一樣瞭。

段青青記得,自己生前隻是一名普通的都市白領……說是白領也有些貼光瞭,她文憑不夠,初中都沒畢業就出來打工,後來混瞭好多年,賺的錢還不夠她自己開銷的,還是親戚看不過眼將她安排進瞭一傢公司做職員。

結果就在一年前,她下班回傢的路上喝瞭點酒,沒註意,一不小心掉進瞭河裡。

等再睜開眼,像是一瞬間,又像是已經過瞭好多年……她穿越瞭。

她穿的這個人也叫段青青,以前是某個大戶人傢的小姐,有一

個長得很帥的夫婿。

但這夫婿後來飛黃騰達之後娶瞭丞相千金,還歹毒的將原主全傢都殺瞭。

原主歷經千辛萬苦,習得一身詭譎秘術,勢要報滅門血仇。

段青青穿過來的時機也恰到好處,正是原主要入城的時候。

原本段青青想著要不要替原主報個仇,但她第一眼看見城主就呆住瞭。

這麼帥!

也是,能被丞相看中的,那自然是長相與能力都很突出的人中之龍。

段青青立刻改變瞭主意。

這不就是那種火葬場文學嗎?渣男主為瞭自己的前程拋妻棄子,最後幡然悔悟,追在女主身後當舔狗。

現在她就是那個馬上要被追的“女主”啊。

老天對她真是不薄!

一切也像是她計劃的一樣,她假裝失憶進入瞭城主府,城主對她舊情未瞭,在發現她現在身懷秘術之後更是對她又敬又愛,兩人蜜裡調油,段青青借助秘術使自己懷孕,懷孕之後假裝自己想起瞭前塵往事,和城主來瞭一場虐心大戲,最終還是“為情所困”,留在瞭城主身邊。

到後來城主夫人也檢查出來懷有胎兒,這城主夫人是個溫溫柔柔的沒什麼意思的大傢閨秀,段青青剛入府的時候還想著除掉她,但後來發現,有這麼個女人在傢裡跟保姆似的管著傢,倒省瞭不少事兒,於是也一直沒對她動手。

但在段青青腹中的胎兒五個月大的時候,她實在難以忍受懷孕的痛苦,幹脆用秘術將自己腹中的孩子轉移到瞭城主夫人肚子裡。

至於城主夫人原本的孩子……那隻是個剛成型的胎兒,直接被段青青和城裡其他的孩子一起當成祭品獻祭瞭。

城主當然也是知道的。

但有什麼關系?段青青到瞭之後,兩人一開始拿城裡的孩子當祭品,那可並不是為瞭孩子。

段青青的秘術不僅可以讓死胎復生,還能讓兩人長生不死,永葆青春,並且身具常人難以想象的非凡力量。

但後來有瞭孩子,段青青對這個孩子沒什麼感情,城主還是想要個血脈傳承的。

兩人一起誆騙著城主夫人——這女人真是愚蠢至極,段青青把自己肚子裡的孩子轉移到她身體裡,夫人渾然未覺,還將鳩占鵲巢的胎兒當成自己的孩子細心呵護。

但不是她的畢竟不是她的,這胎兒很快就產生瞭排異反應,流產瞭。

在城主夫人傷心欲絕之際,段青青和城主又告訴瞭她一個可以讓胎兒死而復生的辦法。

雖然要用很多孩子的性命做犧牲,但城主夫人猶豫之後還是乖乖的接受瞭段青青的秘法改造,被關進地底逐漸變成瞭現在這個樣子。

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瞭,卻還記得她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孩子。

一切原本都可以按照計劃來的——

城主並不想看到眼前這個醜陋的怪物,他隻關心瞭一下孩子的情況,隨後便擺瞭擺手:“行瞭,把他帶回去吧。”

湖水對於這個兒子來說就像是羊水一樣,讓他可以吸收沉入湖裡的別人傢的嬰孩的營養。

段青青還在湖中專門為他建造瞭一座小一點的祭臺,那更像是他的傢。

一直很聽話的夫人在此時卻搖瞭搖頭。

“岸上……有人,很多。”

城主跟段青青對視一眼。

“又是那些外來者,沒關系,他們才多少人?你避開他們的視線范圍不就行瞭?”

夫人口齒不清的重復:“很多……很多……”

真是個弱智。

城主心裡罵瞭一句,但眼前這醜陋的怪物被秘法改造之後實力也不錯,是他和青青手裡最好用的一把刀。

這時候他耐下性子:“所以,你繞遠一點,不要挨他們那麼近不就得瞭?再說瞭,那些人裡多半都沒什麼本事,有本事的速度又慢,你直接吃掉就行瞭。”

夫人臉上有些著急:“多……多!”

“行瞭別跟她廢話瞭。”段青青掐瞭個手決,夫人像是被電擊瞭一般吼叫著退後瞭兩步。

段青青命令道:“把孩子帶回去。”

說罷,她和城主轉身離開瞭。

夫人焦急的想要挽留,但伸出的手又不敢拉住他們幹凈的衣袖,最後隻能無力地垂瞭下去。

她看向自己背上安然沉睡著的孩子,已然是怪物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母性的溫柔。

“帶……回去。蘭君,放心。”

她什麼都不記得瞭,但還記得“自己”曾經給孩子起好瞭名字。

——就叫蘭君吧。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看著自己扇面上畫著的盛開的蘭花。

希望這個孩子像是蘭花一樣,是一個正直的,善良的君子。

夫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一下背上的孩子。

但為瞭能更方便殺人,她的指甲尖銳,手指粗糙。

她收回瞭自己的手,看向來時的甬道。

回去……

彷如來時那樣,夫人擠進瞭狹窄的甬道。

甬道裡的水還未退幹凈,一隻隻怨嬰跟隨在她身邊,簇擁著她往湖裡遊去。

唯獨一隻還未完全成型的胎兒焦急的發出嬰兒般的啼哭聲,站在她回去的路上想要攔住她。

夫人渾然未覺,她護住自己背上的嬰兒,龐大而臃腫的身體碾過這隻還未發育完全的胎兒,帶著無數的怨嬰緩慢地向著湖的方向而去。

胎兒被壓進瞭泥裡,不一會兒後又搖擺著倔強地從泥裡鉆出來,勉強地追著夫人的背影而去。

越靠近湖那邊,水便越多一些。

但與此同時,很奇怪的……越靠近湖,本應該越是深沉黑暗的,此時卻似乎有光從那邊投瞭進來。

是火。

岸邊是連成線的火把,星星點點的,遠望過去比天上的繁星還要密集耀眼。

城裡的火把分散到每一條街道上,整個城都活瞭過來。

穿著壽衣的男女老少背著竹筐,年輕一些的背重一點的石塊,年紀大的身體弱些的背輕一些的土塊,宛如一隻隻螞蟻,將城東的山向著城西挪去。

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有沒有用,這麼大的湖到底多久才能填平,但連成線的火把流動著,就像是血液終於在這座已經枯萎死亡的城裡再次流動。

火光將城裡的邊邊角角照的纖毫畢現,無數隻躲藏在陰影中的怨嬰眼饞的看著這一個個活肉,卻又被火光屏障阻攔在光明之外。

城主和天師從地下出來之後就怔住瞭。

“怎麼會這麼亮?!管傢!管傢?!”

話音未落,城主頭頂一暗,他預感到什麼,猛地身形一扭——

“啊啊啊啊啊啊!!”一連串的慘叫聲後,城主拖著被打殘的胳膊頭也不回的想紮回到地裡,眼前卻驟然出現瞭一堵火墻。

聶雙雙手中結印,火墻的火勢再次猛躥。

“你結什麼印啊!快把天師也攔一下!”

解方澄狂追正在逃竄的城主,一邊追一邊還要給聶雙雙提出不寶貴的個人意見。

聶雙雙怒:“越厲害的技能前搖越長你不懂啊?!你以為我這火墻維持的很簡單嗎?!!”

解方澄速度不夠,聶雙雙這墻必須準確的把城主給攔下來,她手都要結抽筋瞭這小子還要她再攔一個,搞得好像她做得到似的。

解方澄埋頭苦沖,終於和火墻形成兩面夾擊之勢,他手裡的棍子高高揚起,重重落下——

“哐”!

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顫抖,城主躲閃不及,另一隻胳膊也被砸爛瞭,整個人都一下子被砸進瞭地裡。

解方澄是控制著自己的力量的,這砸得本來相當有水準,整個城主府的地面都龜裂開來,但愣是沒直接將城主整個砸穿,讓他再從地底下跑路。

城主生死未知的卡在地上,聶雙雙剛說完“這還蠻容易的嘛”,結果下一秒,地底下有人一下子將卡住的城主拽瞭下去。

“靠!!”聶雙雙趕忙收起火墻,和解方澄一起看著那個洞,“果然被他逃瞭!!”

兩人來之前,那姓張的就說瞭,他倆第一次合作有可能攔不住城主,隻要把城主逼進湖裡就算勝利。

現在還真被他料著瞭。

“來吧!”

聶雙雙擼起袖子,先向外跑瞭一段距離。

解方澄手裡的棍子再次往地上一敲。

這一次,以他手裡的棍子為中心,“轟隆隆”的聲響之後,半個城主府都掉瞭下去。

解方澄“咳咳”兩聲,扛著棍子開始替城主裝修他的地下城堡。

那邊,聶雙雙也指揮著npc,一筐一筐的土和石塊倒進城主府中。

這寬廣的恍如蟻穴般的地下老巢是段青青指揮著夫人建造的,帶著一批批的怨嬰,挖瞭幾個月才挖好。

此時解方澄直接下來,沒看到人——正常,這倆npc肯定進哪個甬道瞭,最大可能是也跑去湖裡瞭。

解方澄非常幹脆的直接挨個把這些甬道入口都捅塌。

他捅塌之後就跳上來:“那我去那邊瞭。”

“好。”

聶雙雙點頭:“有問題我放煙花,大哥一看見煙花你就馬不停蹄地往這邊跑哈!我和這麼多人的小命就在你手裡哈!”

“知道。”解方澄說罷,腳上用力——

反正腳上踩的是城主府的地,他也沒收著點力,又是一聲巨響,這回連城主府西邊的墻都沉下去瞭。

解方澄一腳直接躥沒影瞭。

聶雙雙嘖嘖稱奇。

這到底什麼人?這麼猛,但看他竄出去的背影又這麼慢。

不過解方澄的任務已經完

成瞭,聶雙雙手指掐印,成片的蝴蝶從她手中飛舞而出,環繞住整個城主府,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這是為瞭保證城主和天師不會再從這裡鉆出來,留下聶雙雙是因為她的速度和技能是能跟住這兩個npc,從而快速地傳遞位置信息,用以準確的召喚解方澄。

但最好還是能把城主和天師一起逼進湖裡。

“來!埋起來!”說著,聶雙雙也直接搬過一筐沉沉的石塊,丟瞭進去。

而此刻,沒有聶雙雙也沒有解方澄的湖邊,連成片的火把像是圍欄一般。

數不清的石塊被傾倒進湖中,原本清澈的湖水變得異常渾濁,有怨嬰小心翼翼地從湖裡潛出來,又被火光壓制回湖裡。

竟然真的可以做到嗎?

在岸邊的玩傢一個個表情都有些茫然。

這些npc就像是最不起眼的螻蟻,沒有力量,沒有特別之處,也不會有人關心他們到底有什麼喜怒哀樂……但這些螻蟻竟然也會連成一體,去攀咬大象。

一個頭發斑白的瘦弱的女人扛著一筐沉重的石塊,她腳下一絆,剛要跌倒在地,一雙手扶住她。

李嬸接過她肩膀上的筐子。

“我幫你。”

李嬸在這個副本中感觸很深。

像孫言會懷疑城裡的這些人會不會來報仇,但李嬸從來不會懷疑。

因為如果是她的孩子被人殺死,她哪怕粉身碎骨也一定拼死將仇人殺瞭。

這是為人父母最大的底線。

很快,李嬸也加入瞭填埋湖泊的隊伍,融入進npc中。

“我也來幫忙!”

剛進入遊戲的新人玩傢是最容易被觸動的,很快,五六個身影也匯入到長長的隊伍中。

其餘玩傢面面相覷。

“咱們玩傢也要做這種嗎?”有人嘀咕,“這些npc不都是背景板,孩子死瞭就死瞭……”

結果話音剛落就被嗆瞭:“什麼背景板?你沒爹媽啊?看見這些人穿著壽衣,為瞭親人拼命,你一點都不感動?”

說罷,這人也轉過頭去幫忙瞭。

閑著的玩傢越來越少,到最後,連孫言都咬瞭咬牙,雖然不情願,但也加入瞭隊伍。

他其實依舊覺得自己沒必要做這些,這些npc就算都死瞭又怎麼樣?又跟自己沒關系。

通關副本次數越多,玩傢和普通“人類”之間的差距就越大。

但眼前這連成片的火光,這一張張帶著淚痕卻堅毅的面容,都像是無形中形成瞭一隻巨大的手,將他往前推瞭一把,把他推進瞭名為“人類文明”的土壤中。

同情、慈悲、道德……以前可以忽略不計的,卻也曾深深刻入骨髓的東西終究還是沒有消失。

沉淀瞭以萬年記的文明的傳承並不適合弱肉強食的野蠻的獸類社會,但大多數人類並不能完全的獸化。

就在大傢熱火朝天的填埋著湖時,突然,岸邊傳來一身慘叫。

“娘!!”有人尖叫一聲。

“怪物!怪物來瞭!!”

“小心!不要讓它跑瞭!!”

“拿火對付它……啊啊啊啊!”

夫人一口咬死瞭阻攔她的人,往前走瞭兩步。

一張奇怪的粘稠的“網”兜頭落在她身上,雖然看上去不怎麼堅固,卻怎麼都撕扯不開。

怪物吼叫瞭兩聲,李嬸摸出弓箭,發簪穩穩地射入怪物身體裡。

吸引瞭這麼多人的註意後,怪物才猛地向後一倒,再次潛入瞭湖裡,巨大的身形一擺,向著遠方而去。

仉道安隻是看瞭眼湖水,隨後收回瞭目光。

岸邊,剛才死亡的兩三個人的親屬痛哭著,將他們的屍體埋在瞭附近,隨後再次踏上瞭搬山之路。

但很快,第二次的襲擊重新再來。

這一次和第一次不同,這一次沖上來的城主和天師一出手,直接將岸邊撕出瞭一個缺口。

“你們這是叛亂!”城主怒氣沖沖。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些本來就應該被敲骨吸髓的賤民竟然敢反抗他!

他們是不要命瞭嗎?!

但幾乎是瞬間,被澆滅的那一塊陰影處,無數火把向前湧動,這些從沒被他和玩傢放在眼裡的背景板npc填補上瞭防線的空缺。

無數道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宛如驚天動地的驚雷。

“就是他們!不要讓他們跑出去!!”

“攔住!!攔住!!!”

“殺瞭他們!!!!”

城主忍不住後退半步,又憤怒地伸出手。

他的胳膊猛地裂開,無數條扭曲的小孩的手臂神展開來。

“去死吧!!”城主怒喝一聲。

下一秒,又是那張粘稠的網。

網蓋在身上時城主隻覺得像是驟然陷進瞭泥潭,環繞著他的這張網力量並不強,但就是綿密,帶給人一種綿延不絕的滯澀感。

城主的動作顯而易見的慢瞭下來,他身邊的天師眉頭緊皺,剛要出手,遠遠就看見從城裡沖出來一個人。

因為人多,大傢都在搬石頭搬土塊,原本開闊的城郊都已經被人擠滿瞭,盡管在仉道安的調配下還算井然有序,但絕對不存在能讓解方澄無所顧忌往前沖鋒的寬闊的路段。

——也無所謂。

段青青眼睜睜看著他就像是超級瑪麗一樣猛地在人群中一躍兩米高,幾乎是在空中沖刺一段距離再落下,隨後又跳起,又落下……

段青青趕忙一把拉住正在暴怒的城主。

“走!”

城主也看到瞭超級瑪麗,二話不說跟天師一起潛回到湖裡。

盡管城主和天師出現瞭短短的時間就帶走瞭十幾條性命,岸邊卻爆發出一陣暢意的嘶吼。

“攔住瞭!可以做到!”

可以做到!

可以報仇!

很快,光點匯成的河流再次湧動起來。

解方澄到瞭湖邊之後拿著棍子在湖最邊緣站好,簡直像個守門員。

潛在湖中的城主和天師不甘的看瞭一會兒,最終還是離去瞭。

“怎麼樣?”解方澄問。

仉道安搖瞭搖頭:“線進瞭水裡之後就無法跟上瞭。”

他的技能【千裡紅線】可以追蹤,但入水之後,城主和天師的速度加快,線就無法追上瞭。

“不過我發現瞭另一個線索。”仉道安說。

“啊?什麼?”

仉道安看向湖邊。

剛才死亡的人被埋在瞭岸邊,形成瞭一個個小小的墳堆。

可以想象,等整個湖被填平之後,這些墳就會像一個個裡程碑,宣示著這一場背景板npc的抗爭。

第二次城主和天師湧上來之後殺瞭數十個人,目的就是殺人。

但第一次,那個夫人上來之後更多的是在吸引周圍人的註意,並不是為瞭殺人。

“夫人吸引我們的註意,我猜是為瞭讓怨嬰把孩子帶回到湖裡去。她這麼在乎這個孩子,看來……城主和天師騙瞭她。”

“啊……”解方澄點頭。

仉道安解釋:“我的意思是你們在水裡見到的未成形的胎兒應該是夫人的孩子,但天師和城主用某種方法欺騙瞭她,讓她以為自己保護的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正常玩傢要想通關的話,如果運氣好,還是有一條活路的。”

解方澄恍然大悟:“哦。”

仉道安頓瞭頓:“我說這些是想說,那個胎兒大概就是這個副本給玩傢開的外掛。沒猜錯的話,這種外掛應該是生死簿給的。”

“啊?”

“遊戲制造者不會有那麼多的閑工夫,還會給那些死亡人數太多的本提供一個外掛。想來這種外掛是生死簿給的,它很努力瞭。但解經理,如果有可能的話你可以告訴它一下。”

“什麼?”

“給點有用的。”仉道安看向一望無際的湖面,表情都帶瞭一點兒無語,“它大概是想著,玩傢如果能跟這個剛成型的胎兒搭上話的話,可以用這個胎兒喚醒夫人,讓夫人認識到自己被耍瞭,從而讓夫人站在玩傢這一邊。但它有沒有想過,普通玩傢怎麼才能見到這個胎兒?你們是在城主府的地下看到的,一般人能進去嗎?就算進去瞭,有命活著出來嗎?”

解方澄有點尷尬地摸瞭下鼻子。

這書真是菜到連仉道安這種人類都發現瞭啊。

但這小子也真是厲害,連這都能發現。

“咳,我下次跟它說。”

“好。”

解方澄又猶豫瞭一下:“不過……要不這個本結束之後,我看看能不能讓你也見它一面?”

說罷,解方澄又搖頭:“不行,當我沒說吧。”

“為什麼?”

“對你不太好,你現在已經幫瞭我

們很多忙瞭。”

仉道安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解經理,我覺得你誤會瞭。”

“什麼?”

“不是在幫你們,我在幫我自己。”他笑瞭笑,“我知道你是個很心軟的人,但我也知道,地府一定不是隻有心軟的人。你不認為我們這些‘玩傢’是偷渡的,未必別人也這麼認為。顯然,哪怕說得再好聽,這個遊戲的本來目的就是讓本不應該復活的死人復活,你尊重玩傢們的垂死掙紮,可是在別的執法者眼中,我並不清楚這樣的掙紮是否已經觸犯瞭某些規則。”

“我在爭取你——作為一個人類,作為我自己,在努力爭取一個會心軟的,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的地府公職人員的理解和支持。可能你並不介意這些,你不在意玩傢怎麼想,不在意是不是受過人類的幫助。”

“但解經理,你不介意,我這種人類是介意的。畢竟總不能在你某一天,看倦瞭人類醜陋的面目後,我再來告訴你,其實不是,至少我本人還是很好的。想要不被別人代表,那我自己就應該在一開始就有所作為才對。這樣等我想要向你尋求幫助時,才不會顯得很無理取鬧,很狼狽啊。”

火光照亮瞭他的臉頰,仉道安輕聲說:“解經理,這就是我最終的目的。”

解方澄怔瞭一下,拍瞭拍他的肩膀:“聽不懂。”

仉道安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解方澄繼續說:“回來你自己打報告。”

說罷,解方澄眼角餘光看見有個瘦弱的老人像是要倒,立刻二話不說地沖瞭出去。

仉道安垂下眼瞼,扶瞭下自己的眼鏡。

在仉道安的安排下,白天和晚上都有看不到頭的人穿著素白的壽衣在搬山。

一天過去瞭,湖邊向前挪動瞭一段距離,城東的山頂隻被削下來瞭一點點高度。

湖裡的城主和天師也明白他們要做什麼。

“真是愚蠢至極。”

城主嗤笑。

這片寬廣的近乎看不到頭的湖比來福城還要大,這些愚蠢的人難道還以為自己能填平這麼大一片湖嗎?

真是做夢!

段青青總覺得心裡有些發慌。

她向後看瞭一眼,湖確實一眼看不到頭,可是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沒關系,那些人不會在這兒待很久的。

等他們離開瞭,自己和城主就再次掌控整個福來城,現在這些人做的隻是無用功罷瞭。

第二天,湖邊再次往前挪動。

城主按捺不住,浮上去吃瞭幾個人,差點被抓到,於是又飛快的趕瞭回來。

他不屑一顧。

“那些外來者不會真以為這樣就能把咱們逼出去吧?”

第三天,傍晚時分,第一顆落在湖底祭壇上的石子出現瞭。

城主沉默著,陰沉地看著湖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第四天,趁著夜色,城主從最邊緣處想要溜出去,但很快,火把照耀下,他捂著胳膊再次潛回瞭湖底。

這一次他的臉色格外難看。

“媽的!賤民!一幫賤民!!”

傷害他的甚至不是那個拿著棒子的可怕的外來者,是第一個看到他的人。

那是個年過半百的中年婦人,在以前這種人城主都懶得吃。

但看到他之後,這婦人像是著瞭魔一樣,一把點燃她自己,隨後像個火團一樣沖瞭過來。

“還我女兒命來——”

她怨恨的眼神帶著一種讓人心悸的瘋狂,城主莫名慌瞭一下,也就是愣瞭這一下,他的肩膀處便被火焰灼燒瞭。

雖然修復能力很強,但回到湖底之後,城主還是不自覺地摸著自己的肩膀,被灼傷的感覺留瞭下來。

第五天。

天師發現,城主在看著湖面,他似乎想像之前一樣浮出水面——以前他知道的,那些人都怕他,隻要他出現,這些福來城的普通的百姓都會乖的像鵪鶉一樣,一句話都不敢說。

但現在不會瞭……

城主遠遠的在湖面上探出個頭,第一個發現他的人立刻將

手裡的石塊砸向他。

“在那兒!那個畜生在那兒!!!”

城主立刻潛瞭回去。

他在想……他是怎麼發展到現在這一步的?

剛當上城主的時候,他好像也是有過一些……一些抱負的。

要做受人尊敬的一方城主,讓百姓敬畏他,愛戴他。

但後來不知道是從哪一次開始……可能是收的第一筆銀子,可能是納的第一房小妾。

踏出第一步後也並不是不能回頭,但他沒想過回頭。

榮華富貴,美人在懷,怎麼可能願意回頭?

再到後來,這些已經無法滿足瞭,段青青出現瞭。

城主將目光看向瞭段青青,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是啊!

其實還能怪到這個女的身上!

都是她!是她引誘自己!

正常人誰能抵抗住長生不老的誘惑?

這又不能怪他!

都是這個女人!

城主猛地伸出手,一把掐住瞭段青青的脖子。

段青青完全沒料想到枕邊人會突然動手殺自己,她劇烈的掙紮起來。

“你幹什麼?!”

“都是你!紅顏禍水!!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走到這一步?!都是你害得我落到現在這個下場!我殺瞭你——”

湖底淤泥翻湧,過瞭好一會兒後才安靜下來。

一直以為自己是女主角的段青青睜大眼睛,死不瞑目的躺在泥裡。

她不明白,自己拿得不是那種火葬場寵文劇本嗎?

為什麼……

或許從一開始,自己就想錯瞭嗎……

那邊,早有拋妻棄子,恩將仇報前科的城主張嘴一口吃掉瞭她,感覺自己的力量似乎又有瞭增加。

這女的真夠傻的,竟然完全沒有留一點壓箱底的東西。

他身旁,“夫人”將孩子摟在懷裡,警惕地向後退瞭兩步。

算瞭。

城主收回目光。

自己現在隻要浮上去,聲淚俱下的道個歉,再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那個女的身上就行瞭。

這種操作多少聖賢都用過,他也隻是效仿先賢罷瞭。

城主整理瞭一下自己的衣服。

這一次他剛浮上水面,一張巨大的漁網就丟瞭下來。

“在這兒!!”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顆碩大的火球當頭就砸瞭過來。

聶雙雙。

這姑娘也是不巧,之前城主浮上水面的時候她在休息沒趕上。

這一次正好就在附近,聶雙雙火球砸完,城主慌張地要往水裡紮。

解方澄那速度是奈何不瞭他,但聶雙雙可以。

她像是一條火紅的魚,在水中綻放出層疊的火焰玫瑰。

“解哥!!快來!!”

解方澄入水跟魚雷似的,眾人隻看見水面瘋狂翻湧,不久之後,解方澄一棍子將城主抽到瞭岸邊。

城主被抽的半條命都不剩,掙紮著站起身來就想跑,周圍一個個帶著恨意的人圍瞭上來。

“殺瞭他!殺瞭他!!”

石子、哭喪棒、筐子……一溜煙地砸瞭下來。

城主死前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死在他看不上的“賤民”手中。

“天師也死瞭。”聶雙雙擦瞭擦臉上的水,“應該是被這城主掐死的。”

“還差一個人啊。”

仉道安看向湖中。

湖底,夫人抱著孩子,她想向外遊,卻在遊瞭不到幾米的時候突然停住腳。

雖然已經沒有智商瞭,但她還是能感覺到眼前有危險。

她焦急地在看不見的屏障前繞瞭兩圈,最後看向湖面。

夫人做瞭個決定。

很快,夜裡的時候有人再次被襲擊。

“是怪物!!!”

怪物拼命的向著人群奔跑。

她不像人類一樣有思考能力,她唯一能想到的是……如果自己再跑遠一點,孩子應該就會活下來吧?

死之前,夫人最後看向瞭湖面,依依不舍地閉上瞭眼睛。

湖邊一片安靜。

終於,第一聲哭泣傳來。

“女兒——娘為你報仇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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