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一道身影像蝸牛一樣慢慢從車裡移瞭出來。
也許這世上真的有所謂的母女感應,在見到那道身影時,林疏影下意識地喊瞭一聲“仙仙?”
那身影下車的動作微僵,搭在車門上的右手用力收緊,幾乎要在上面劃出幾道劃痕來。
該面對的始終要面對。
站在林傢院門口的青年再次出聲:“林女士,我們夫人承諾過你的事已經完成,從此以後你和我們夫人兩不相欠!”
說完不待林疏影有所反應,轉身返回瞭那輛賓利車裡。
“砰。”
兩道沉悶的關門聲之後,賓利車頭也不回地疾馳而去。
原地隻留下林疏影和那名差點被車子擦到而驚恐軟倒的身影。
“……你是誰?”林疏影顧不得去思考青年那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神情忐忑不安地看著地上始終不願意抬起頭來的女人。
她走上前,就站在那身影前面。
好半晌,那人才像是克服瞭千難萬險般抬起頭來,在看清這張臉的瞬間,林疏影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尖叫聲。
雙腿一軟,也跟著跌坐在瞭地面上。
“鬼啊!”
該怎麼形容這張臉呢。
大約就是愛德華·蒙克那幅世界名畫《吶喊》裡的人物的復制黏貼版。
瘦削的臉頰,又尖又長的下巴,碩大卻空洞的眼睛,消失不見的鼻子,圓鼓鼓比例非常不正常的嘴巴,還有灰敗如死人的皮膚。
這已經不屬於人類的相貌范疇之內瞭。
也難怪林疏影差點嚇得尿失禁。
再寬容的藝術傢估計都欣賞不瞭‘經典人物’從畫中走出來,何況還是這種驚悚片效果的。
聽到林疏影的尖叫聲,林傢人哪還顧得上撕逼,不管是出於關心還是出於好奇,全都湧瞭出來。
“怎麼瞭怎麼瞭?不是拿快遞嗎?怎麼還撞上鬼瞭?”
趙淑慧罵罵咧咧的聲音來得最快,然後她也看到瞭那幅‘吶喊’。
“啊喲我的媽!嚇死老娘瞭!”
有一個算一個,每個出來的林傢都受瞭一番‘心靈洗滌’,水小梅年紀大,差點沒嚇得直接就一佛升天去瞭。
又是掐人中,又是心肺復蘇,折騰瞭老半天,老太太才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但氣息奄奄,元氣大傷,恐怕要好一陣才能完全恢復過來。
“姐,這人到底是誰啊?不是快遞嗎?”林橫斜到底是男人,心理承受能力相對要好許多,隻不過臉色灰白,也是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
林疏影也想知道這人到底是誰。
剛才看到她從車上下來時,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下意識覺得是她的仙仙回來瞭。
但看清眼前這人的長相,這種感覺一絲一毫也沒有剩下。
她的仙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怎麼會是這樣一副驚悚不堪的長相呢,一定是有人在和她惡作劇。
她靠在汪海生懷裡深呼吸,目光冷厲地看著那個仍跌坐在地的女人。
“你到底是誰?是不是林野派你故意來嚇我們的?”
剛才那個青年提到瞭‘我們夫人’,又說完成瞭和她的承諾,聯系起來她能想到的隻有林野一人。
如一尊木偶般坐在地上,任憑他們把打量厭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卻始終沒動的女人終於在林疏影的連聲質問中抬起瞭頭。
與她視線相接的剎那,林疏影剛消下去的寒毛再一次聳立瞭起來,想也沒想就把臉偏瞭過去,避開瞭她的目光。
再多看一眼晚上肯定要做噩夢。
“哈哈哈哈……”
那女人卻在此時笑瞭起來,笑聲就像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陰測測的,讓人毛骨悚然。
別說林疏影幾個女性,就連接受最為年輕的林書安兄弟倆都被這笑聲激出瞭三分膽怯。
“你笑什麼?別笑瞭,難聽死瞭!”趙淑慧最先受不住,厲聲怒吼,一貫尖銳討人嫌的聲線倒是稍稍壓過瞭那笑聲。
“難聽?”那女人咧瞭咧嘴,她的嘴好像沒辦法做閉合這個動作,所以說話的聲音像是穿透風箱飄出來的一般,模糊而又詭異,“舅媽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我笑起來就像美玉琳瑯,比黃鶯啼唱還要好聽。”
她這話一出,全場驟然一片死寂,像是遭遇瞭強冷空氣侵襲,霎時就從春天過渡到瞭冬天!
趙淑慧傻瞭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地上女人,“你……你是仙仙?”
叫她舅媽,又得到過她這麼高評價的女人,目前為止就隻有沐兮安一人。
“不是我還能是誰呢?”沐兮安空洞的眼睛裡像兩座黑暗深淵,一望進去,除瞭把驚悚效果拉滿之外,不剩其他。
林傢人:……
“……不可能!”林疏影搖頭,近乎崩潰地說道,“你怎麼可能是我的仙仙,我的仙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她有一雙靈動美麗的大眼睛,她的鼻梁又高又挺,她的紅唇像新鮮的水蜜桃,你……”
她伸出手指指著沐兮安,“你這樣的怪物怎麼可能是我的仙仙!”
被親生母親否定,沐兮安似乎並不覺得意外,在鏡子裡看到自己這張臉時,她的反應和母親幾乎一模一樣。
這樣的怪物怎麼可能是她!
“我的仙仙早就已經死瞭!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來我們傢招搖撞騙!”林疏影大概從未這麼癲狂過,要她接受眼前的怪物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兒,她寧願女兒是死的。
沐兮安嘻嘻笑瞭起來,笑容襯得那張恐怖的臉越發奇怪猙獰。
“你不相信啊?其實我也不想相信呢,我怎麼會是沐兮安呢!沐兮安可是大明星啊,她那麼好看,她是無數男人心目中的完美女神,她優秀又上進,我這樣的……我這樣的……怎麼會是她呢!怎麼可以是她呢!”
說著說著,她那對不合常理的眼裡滲出眼淚來,美人垂淚那叫賞心悅目,惡鬼哭泣那是地獄災難。
但林傢人此時的心緒卻已經不再隻有恐懼瞭,更多的是恍惚。
哪怕再不想承認,他們的心裡都確定瞭某個不願相信的事實——眼前這個怪物一樣的女人,真的就是沐兮安。
“砰!”
剛緩過一口氣的水小梅終於在現實的連番暴擊下,徹底倒下瞭。
“媽!”
“奶奶!”
林傢再度陷入混亂。
——
傾霧把沐兮安送回林傢後就返回夙景園和林野匯報瞭林傢的情況。
“在分那兩千萬?”林野靠在景容與懷中看《聖戰4》的劇本,一面悠閑地啃著他投喂到嘴裡的自制薯片,聽到傾霧的話,才抬起瞭頭。
“怎麼回事?林傢已經到瞭這種要吸老人血的地步瞭嗎?”
在和林傢一刀兩斷後,林野其實並未再做過其他事,她不屑於刻意去針對他們,哪怕林疏影的所作所為確實惡心,但她也沒想過要報復她。
不是因為林疏影生養瞭自己,而是因為汪彌安。
不管如何,那個少年曾真情實感地把她當做姐姐,是林傢唯一一個憐惜她處境並試圖去抗爭努力的人。
她可以不在乎林疏影是死是活,但卻必須在意汪彌安的媽媽是死是活。
她也曾經是別人的女兒,少年時期不管林疏影對她的態度如何惡劣,她依然不曾怨恨過她,因為她是她的媽媽。
她是那樣強烈地渴望過有一天能得到媽媽的認可與愛。
所以她理解汪彌安的心情,知道做錯的是母親是一回事,去譴責甚至憎恨她又是另外一回事,何況他還是那樣一個心軟又善良的孩子。
所以看在汪彌安的面上,她沒想過去動林傢,甚至警告過景容與,讓他也別去理會林傢。
他們以後是貧窮還是富貴,都與她無關。
“是嶽父和兩位舅舅。”景容與心知她的疑惑,立刻十分貼心地為她解惑,而他口中的嶽父和舅舅,指的當然是林野的便宜爹洛昀舟和明傢那兩位鐵血大佬。
“你的身世曝光,知道你那些年在林傢的遭遇以後,洛傢和明傢都出手瞭。”
“不過他們猜到瞭你的心思,所以並沒有趕盡殺絕,隻是讓他們丟瞭原先的工作而已,如果他們願意放下身段,養傢糊口的工作還是可以找得到的。”
景容與的語氣嘲諷,他所謂足以養傢糊口的工作當然不可能再像林橫斜等人原先的工作那樣光鮮亮麗,但現在賣體力的工作比比皆是,送外賣也好、去工地搬磚也好,總不至於把日子過得窮困潦倒。
但林傢偏偏就一日日的衰敗下去,每個人都隻會怨天尤人,卻從未想過去改變自己。
就像是一棵壞瞭根系的樹,當表面的美好被徹底撕開,腐爛就再也遏制不住。
“隻有你那個弟弟,每天放學以後就去餐廳打工,現在他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他自己賺來的。”
也難怪林野願意為瞭汪彌安放林傢一馬,林傢的根壞瞭,但新生的小樹苗卻向陽而生,茁壯成長。
林野有些悵然,“他沒和我說過。”
她和汪彌安一直都有聯系,但小孩從來都不會和她提到傢裡的情況,有時候他會找一些難題來問她,有時候會抱怨班上同學對他的態度,也會難過地和她說對不起。
“他是個好孩子。”
景容與同樣不喜歡林傢,但對汪彌安卻也抱著善意。
在一池純凈聖潔的青蓮裡養出一條毒蛇來很簡單,但在毒蛇窩裡開出一朵純凈無暇的青蓮來卻很難。
汪彌安就是那朵難得的青蓮。
“其實我想過收養他,我想洛傢並不會在意多一個小少爺,但我知道他不會同意,他有自己的驕傲。”更何況他深愛自己的父母。
所以這個念頭也就是林野自己想想而已。
景容與憐愛地摸瞭摸她的頭發,他的小野是同樣難得的青蓮。
“他有屬於自己的人生。”
“是啊。”
“好瞭,別傷懷瞭,你會是他一輩子的姐姐,他對你的感情並不會因為你和他沒有血緣而消失。”
林野頗為詫異地轉頭看向他,“你居然可以心平氣和地談論一個異性對我的感情,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也被什麼人給替代瞭。”
景容與彎起手指彈瞭一下腦門,“小沒良心的,我這麼心平氣和都是為瞭誰。”
“好啦,你最好瞭,我最愛你。”
“哼。”
看他眼神有狼化的趨勢,林野立馬又轉過瞭身,想到被送回去的沐兮安,“對瞭,我還沒問你,沐兮安那臉是怎麼回事?誰這麼天才把她給整成那副模樣的?”
沐兮安會被動刀子林野當然知道,別說她自己,景容與第一個不會容許她掛著那張臉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沐兮安想活命,就隻有整容一途。
但林野沒想到景容與的人這麼野,之前看到沐兮安的新臉時,講真,她也被狠狠嚇瞭一跳。
主要是實在太反人類瞭,第一眼看到真的相當驚悚。
“我的醫學助理是愛德華·蒙克的忠實粉絲,最喜歡的就是那幅《吶喊》。”
林野:……
喜歡《吶喊》就把別人整容成瞭畫中的人物?
那沐兮安應該慶幸景容與的助理喜歡的不是FLANK的《度娜麗莎的微笑》這幅畫,否則要是把她給整成瞭度娜麗莎那模樣,那以後看到她的人估計都得心理失常。
“能在你身邊當助理都是人才。”林野感慨。
景容與笑笑,“我會把你的稱贊轉告給他們的。”
“……呵呵,那我真是謝謝你瞭。”林野翻個白眼,餘光瞄到站在角落的傾霧,才想起他還在一旁待命,清瞭清嗓子擺正神色問:“傾霧,既然已經把沐兮安給送回去瞭,那你們是不是已經問清楚她當年自殺的真相瞭,過世的那個‘沐兮安’到底是什麼人?”
和陸南交鋒其實才過去三天不到,所以很多事還處在調查階段。
至於沐兮安的臉到底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恢復的。
別問,問就是Sen大神有特效藥。
在四爺和夫人身邊待得久瞭,傾霧早已練就瞭對狗糧目不斜視的神技。
“夫人,已經調查清楚瞭。”他回道,“死去的那個女人叫趙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