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軼之暗沉的眸裡快速閃過一抹陰騭。
“爸,有什麼話您直說,我們父子之間不信玩猜來猜去這一套。”
“哈哈。”景行雲笑得不拘,卻又帶著一絲淡淡的沉痛,他深幽的目光定在景軼之臉上,“其實從本心上來說,軼之你是適合當這個景傢傢主的,甚至比我還要合適。”
景軼之一愣,景軼時夫妻倆的臉色卻有些難看,但沒人在意他們。
景行雲繼續說道:“知道為什麼嗎?不是因為你比老大聰明,聰明這種東西其實從來都不是必需的,隻要手段足夠,你完全可以擁有一個二十四小時為你出謀劃策的智囊團。”
“你的優點,是因為你夠狠毒也夠冷血,你看重的永遠隻有自己和傢族的利益,不會被其他感情左右判斷,甚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你的這種特質是作為大傢族傢主的優點。”
景軼之臉色古怪,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時候是該表現出欣喜還是該表現出難堪,狠毒、冷血、隻看重自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些詞匯顯然並不是褒義詞。
但他聽得出,景行雲確實是在誇他,並沒有貶低侮辱的意思。
而且他自己也必須承認,他確實是這樣的人。
“……爸,既然你也覺得我合適,那為什麼不是我?”這一刻,景軼之順從瞭自己內心的真實聲音,徹底暴露出他的野心。
景軼時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但顯然這個時候的景軼之已經顧不上他那點被傷害到的感情和自尊心瞭。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瞭嗎?”景行雲無奈極瞭,像看傻子一樣看瞭他兩眼,“你們都不行,再合適都不行。”
景軼之心裡升起瞭一種十分荒唐的想法,偏偏這個想法像瘋長的野草一樣,一旦生根發芽,就再也抑制不住。
他的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你們兄妹四個都不是我親生的。”
這句話被景行雲用極為平淡的語氣說瞭出來。
景軼時四兄妹都傻瞭,曹雅潔、楚關胤還有他們的孩子也都傻瞭,呆呆地看著他,一副集體靈魂出竅的模樣。
“當年因為年少輕狂又兼姿色太過出眾,我不堪其擾選擇離開景傢在外打拼,當時先去的是M國,在那裡攪風攪雨好幾年,有些膩瞭,就把那些年搞起來的一番小事業丟給員工,自己隨便收拾瞭包袱來瞭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景容與:……
原來在他爸眼裡,琉璃宮隻是一番小事業。
失敬失敬。
“……我去瞭很多地方,跑去過北極,闖進過熱帶雨林,在海溝裡和大鯊魚嬉戲,在沙漠裡擁抱著陌生的枯骨,說起來這方面小平就和我很像,我們都是浪漫的男人。”
景軼平想笑一笑附和他,但他發現自己使盡全身力氣也扯不動嘴角。
景行雲朝他點瞭點頭,接著說道:“大概又浪瞭兩年,我打算停下來休息一段時間,就去瞭浪漫的F國,也是在那裡我認識瞭你們的親生父母,那時候還沒有小平,軼之還在你們媽媽的肚子裡,軼染也才1歲……”
景軼時四人的父母,吳澤遠和韓柔夫妻倆,兩人一起經營著一傢小小的中餐館。
因為一群老外在店裡吃飯時喝大瞭鬧事,差點推倒身懷六甲的韓柔,要不是景行雲正好在店裡吃飯,韓柔肚子裡的景軼之能不能保下真的不一定。
“……我趕走瞭那群鬧事的老外,救瞭你媽媽,你爸媽很感激我,得知我剛到F國不久,還沒找到安頓下來的房子,就主動提出把餐廳的閣樓間清理出來讓我居住。”
景行雲身上並沒有那種世傢弟子的優越感,常年在外流浪,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漢。
當時的吳澤遠夫婦並不知道景行雲真正的身價,隻以為他是出外打拼的青年。
“我在那裡住瞭一段時間,有時候店裡忙時我會在店裡打工,掙點外快補貼生活。”
其他人:……
無力吐槽。
“直到軼之出生,我才離開F國。”
他離開時給吳澤遠夫妻倆留給瞭他們一個聯系方式,讓他們遇到問題可以打這個電話。
那時候吳澤遠夫妻倆才大概知道他的身份並不普通。
“兩年後,我接到瞭你們母親的電話。”說到這裡景行雲深深嘆瞭一口氣,“她告訴我,你們的爸爸被人害死瞭。”
事後,景行雲調查後才知道,夫妻倆的中餐店所在的那條街遭遇瞭強行收購,但夫妻倆卻不願意將店面轉讓。
收購那條街的幕後商傢勢力有點問題。
發現文明的辦法對夫妻倆無效,他們采取瞭非法的手段。
“……中餐店闖進瞭一個患有精神病的歹徒,二話沒說直接沖你父親開瞭一槍,他心口中彈,當場死亡。當時正好是節假日,你們四個孩子都在店裡,老大和軼染在幫你們的媽媽包餃子,你們爸爸的死就發生在你們們眼前,你們都受到瞭極大的驚嚇,老大當場就暈瞭過去。”
那個時候,景軼時已經7歲瞭,按理說他應該會記得小時候的事,但因為曾親眼見到親生父親慘死在自己面前的畫面,他失去瞭7歲前的所有記憶。
醫生說這是一種很正常的自我保護,也許某一天他就突然想起來瞭,也許一輩子都想不起來。
“……你們爸媽的感情非常好,他們是我見過最恩愛的夫妻,你們爸爸的死亡帶走瞭你們媽媽的精氣神,在我到來處理好你們爸爸的身後事,並把你們一傢帶去M國後沒多久,她的身體就出現瞭問題。”
韓柔本身就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因為有吳澤遠的愛與陪伴,她才能時時刻刻都保持著幸福的姿態。
但吳澤遠一死,她就迅速枯萎瞭。
“她很愛你們,但你們的爸爸是她的精神糧食,他死瞭,你們媽媽就沒有瞭活下去的能量,但為瞭你們,她主動找上瞭我,提出想和我結婚。”
說到這裡,景行雲無奈地嘆瞭一口氣:“她想給你們一個優越的環境,讓你們以我景行雲孩子的身份生活下去。”
“她不希望你們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
景行雲其實並沒有義務幫他們照顧這四個孩子,更不用說和韓柔結婚,他大好一青年,心裡也有瞭癡戀的女神,雖然女神一直處在沉睡中,但這並不妨礙他單戀著對方。
所以讓他和一個帶著四個孩子的女人結婚,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講,他都有拒絕的理由。
不過他到底還是答應瞭下來,主要還是因為他看得出,韓柔她活不久瞭。
他希望這個可憐的女人可以沒有負擔的離開。
“……我和你們結婚是為瞭你們,讓你們能名正言順的做我景行雲的孩子,但和你們母親之間絕沒有超出友誼的情感。”
“其實我原本從來沒想過要把你們的身世告訴你們,甚至我也不在乎景傢傢主到底由誰來繼承,隻要足夠優秀,你們兄弟中誰當景傢傢主都可以。”
景行雲能愛上躺在營養艙裡不知道多久的南書,可見他本就是個離經叛道的人,所以他的繼承人是不是他親生的,他還真的不太在意。
但……
“你們的身世被你們的爺爺知道瞭,他過世前明確要我發誓,下一任的景傢傢主必須是我景傢的血脈。”
所以不管景軼之他們做得多好,有多優秀,他們兄弟三人都不可能成為景傢的下任傢主。
景軼之緊咬著薄唇,曾經他設想過那麼多可能,就是沒想到他們四人竟然都不是景傢人!都不是景行雲的種!
難怪!
難怪景容與出生後,景行雲會那麼高興,就好像景容與是他第一個孩子一樣。
原以為是景容與母親的緣故,沒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景行雲初為人父。
“哈哈哈!”景軼之突然瘋狂地笑瞭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笑得眼角滲出淚水……
他緊緊拽住蓋在自己腿上的毛毯,手背青筋畢露。
“原來如此!”
他咬著牙說道。
“我們壓根就不姓景,又怎麼配做這景傢的未來主人!原來如此啊!”
景軼之像是看完瞭一場荒誕可笑的話劇。
他很想說服自己景行雲說的一切都是假的,他隻是在為景容與抬轎子而已。
但他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他大哥確實沒有七歲以前的記憶。
他們四個和景行雲一點也不像。
……
他們的的確確不是景行雲的孩子。
現實總是比想象中還要殘忍。
他和大哥狗茍蠅營,爭名奪利,結果從頭到尾竟然都是一場笑話。
他們算什麼?
不過就是景行雲興之所至養的四條狗,現在這四條狗居然想要越過主人篡位。
怪不得剛才景軼染罵景容與‘孽種’時,景行雲的反應會那麼大。
你養的狗咬瞭你兒子,還罵你兒子是畜生,你反應也肯定很大,說不準當場就把那狗也打死瞭。
可是,養狗的問過狗他們願不願意給他養嗎?自以為高高在上的施舍他們,拿他們當親兒子一樣養,讓他們產生不必要的誤會,卻又不告訴他們,他們隻是一條狗。
當狗兒子和親兒子的利益發生沖突,狗兒子就不再是兒子,而是狗!
一時間,景軼之不知道自己該恨誰。
恨景行雲嗎?
就算他再冷血再涼薄,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如果沒有景行雲,他們兄弟四人在異國他鄉會過得豬狗不如。
如果不是他們自己生出瞭不該有的野心,他們可以一輩子以景傢少爺小姐的身份活得舒舒服服。
哪裡可能享受這四十年的富貴生活?
恨景容與嗎?
人傢作為景傢真正的皇子嫡孫,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
那麼他能選擇恨誰?
恨自己?恨親生父母?
最後,他發現自己竟然隻能恨老天爺……
“我在小魚兒滿月時就宣佈他景傢繼承人的身份,其實也是想要提醒你們的心思,讓你們有足夠的時間做心理建設。”
景行雲又怎麼會看不出景軼之兄弟倆的心思,但父親死前要他發的誓言他無法違背。
所以隻能讓孩子們早早明白他們不可能成為景傢傢主。
但事與願違,兄弟倆隻覺得他偏心,他們恨容與,甚至背著他數次對容與下手。
那時候他心裡並不好受,雖然景軼時他們不是他親生的,但這麼多年,他也是真心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疼來保護的,特別是女孩兒軼染,他是把她當小公主來寵愛的。
但這些孩子最終還是讓他失望瞭。
導致景軼之殘疾的那次事故,如果他沒有派人盯著,出事的就極有可能是小魚兒。
當時他就知道,一切已經回不到從前。
其實那時候他有想過把真相告訴他們,那樣他們可能會痛苦,但至少能慢慢想清楚。
後來之所以沒說,一則是因為當時景軼之的情況很不好,殘疾的打擊讓他變得陰鬱甚至暴戾,如果再把這件事告訴他,他擔心他會承受不住,選擇更為極端的方式。
另外則是因為小魚兒當時還太小,他的基因缺陷導致他的情緒並不穩定,他本來就不太喜歡景軼之景軼時還有景軼染,如果讓他知道他們和他並沒有血緣關系,絕對會要求自己和他們斷絕關系。
所以考慮再三,他最終還是選擇瞭隱瞞。
“我不相信!”
景軼染突然爆發瞭,她赤紅著一張臉,雙眼充血,這副模樣把她老公和孩子都給嚇瞭一跳。
雖然他們也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別說她瞭,他們其實也有點崩潰,特別是楚寶珩和楚寶瑩,他們原本也以他們的外公是景行雲而驕傲自豪。
景傢外孫的身份讓他們走到哪裡都能如魚得水,受盡追捧。
但現在外公告訴他們,他們和景傢壓根就沒有絲毫關系,如果景傢傢主一直是外公的話,那可能還好,因為外公對他們還是有感情的。
但等他們從來都很討厭的小舅舅繼承景傢以後,這景傢還會有他們的一席之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