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到傢時已經接近十點鐘。
周順珍和林德勝正坐在走廊裡納涼,林傢果園路對面就是河堤,夜晚的風裡夾帶瞭絲絲潮水的氣息,別說,還真比城裡的空調房還要宜人。
見他回來,周順珍下意識朝他比瞭個“噓”,生怕他發個動靜吵醒瞭嘟嘟。
林陽瞬間會意,抬手指瞭指自己房間後,小聲問:“睡啦?”
“怎麼才回來?”林德勝敲瞭敲手上帶瞭二十多年的金色手表,“都幾點瞭……”
林陽走到周順珍特意空出來用來放毛線籃的小馬紮上坐下,乖乖的把籃子抱在懷裡,笑彎瞭眼道:“被大海拉去和他們搶修隊的人吃瞭個飯。”
周順珍立刻聞到瞭他身上的酒味,交待他道:“嘟嘟鼻子靈的很,你待會註意好好洗洗。”
“很臭嗎?”林陽說著抬起胳膊左聞聞右嗅嗅的,聞瞭幾下過後,他已有瞭答案,“要不今晚抱過去跟你們睡吧?”
嘟嘟有多講究他是知道的,林陽也怕把孩子熏著瞭。
林德勝說:“抱什麼抱,人等瞭你一晚上,剛剛才睡呢。”
“行,那我睡覺前好好洗洗。”
“對瞭,陽陽…”周順珍停瞭手裡邊的活計,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對林陽道:“今天來傢裡那位老太太…你知道人什麼身份嗎?”
“大概…”林陽頓瞭一下,心裡覺得他媽神神秘秘的樣子還怪好笑,讓他忍不住想逗。
於是林陽就裝瞭傻,“什麼身份?”
果然。
周順珍立刻給瞭他一個“我猜你就不知道”的眼神,臉上還有幾分得意。
“這老太太身份可不一般…”周順珍還故意停頓瞭下,顯然是故意賣關子。
林陽忍笑,心說當然不一般,那可是單時予的奶奶,單傢老夫人,這身份能一般嗎?
“她爸爸四十年前可是我們這兒的□□呢!”
周順珍終於把關子賣全瞭,說出的話卻讓林陽意想不到。
“□□?人傢親口告訴你的?”
“錯不瞭!”周順珍言之鑿鑿,肯定這個說辭的同時還不忘替別人解釋一番,“不過人傢可不主動提這些,要不是你爸多嘴問瞭人傢的姓,我也不能想起來。”
“老太太姓什麼?”
“蘭。蘭花的蘭。”
蘭花的蘭,這個姓確實不算大姓,。可周順珍能憑個姓氏就聯想到這些也不容易。
即便像她這樣土生土長的本市人也不一定每個人都能記得四十年前的□□姓什麼。
就拿林陽自己來說,別說十年、五年瞭,現在的市長叫什麼名字他都不知道。
林陽對待老人一向奉行不遺餘力的誇獎態度,對此,他真心實意的表示:“媽,您也太厲害瞭!”
“我厲害什麼厲害,被你說的好像是我當□□似的。”周順珍道。
林陽哈哈哈的笑瞭起來。
“不過你別看人那樣…其實可隨和瞭,一點架子都沒有。”周順珍頓瞭一下,又說,“還特喜歡我們嘟嘟。”
“我兒子就是討喜。”林陽誇完嘟嘟不忘誇自己,又加上瞭兩字,“隨我。”
“得瞭吧你。”周順珍沒好氣的白瞭他一眼,“人來這坐瞭一個多小時,一句沒提你,光問我有沒有閨女瞭。”
“這老太太沒事打聽這些做什麼?”林陽有些奇怪。
“誰知道呢!”周順珍渾不在意,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那老太太到底是有多無聊稀罕她傢嘟嘟,不僅跟她要過去抱瞭好一會兒,臨走前還拿出手機給孩子拍瞭幾張照片。
等等。
林陽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特別是當第二天早晨,他在嘟嘟枕頭底下翻出那個東西時。
一般時候,林陽都算的上是一個溫柔的父親。
別說打罵瞭,他在嘟嘟面前甚至連板起臉都不曾有過。
這是第一次。
林陽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他拿著手上的玉牌看著嘟嘟,“林宥澤。”
聞言,正在自己往書包裡放小水杯的嘟嘟楞瞭楞,不知道是被林陽嚴肅的表情嚇到還是被林陽喊他大名嚇到。又或者,兩者都有。
“這東西哪兒來的?”
嘟嘟看見玉牌時眼神有一瞬間慌亂,被林陽捕捉到瞭。
“爸爸問你,”林陽一字一句:“這東西哪兒來的?”
嘟嘟咬著嘴唇把頭緩緩低下,顫抖著聲音道:“是昨天那個奶奶給我的…”
林陽強迫自己不能心軟,繼續強硬著語氣問:“有沒有人教過你不準隨便要別人給的東西?”
嘟嘟緩慢的點瞭點頭。
林陽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大聲道:“那你怎麼還收!”
嘟嘟太害怕瞭,怕到甚至忘記瞭哭出來。
周順珍聞聲趕來,推開門,“怎麼瞭怎麼瞭?”
沒有人回答。
父子兩一個沉著臉不言不語,另一個低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
“到底怎麼瞭?”周順珍都快急冒煙兒瞭,她最看不得嘟嘟受委屈,再說嘟嘟自小就比一般孩子要懂事的多,長到這麼大幾乎就沒挨過訓。
周順珍直接走過去一把把嘟嘟摟在懷裡,安撫道:“寶貝兒,跟奶奶說說發生什麼事瞭?”
嘟嘟弱弱的叫瞭她一聲,“奶奶…”
越發把周順珍心叫得更疼瞭。
“林陽,你怎麼回事!”林德勝也來瞭,指著林陽大聲道:“好好的孩子被你嚇成什麼樣,你倒是給我好好說說嘟嘟他到底做錯什麼瞭?”
不等林陽開口,嘟嘟撒著小腿迅速跑過來擋在林陽前面,“爺爺,爺爺,你別罵爸爸,是嘟嘟的錯,是嘟嘟的錯。”
林陽看著這亂成螞蟻的現場,默默嘆瞭口氣,心中急躁也冷靜瞭不少。
“爸,你看這是什麼。”林陽把玉牌給林德勝遞瞭過去。
林德勝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因著年輕時候走南闖北也有瞭不少見識,特別是玉石這一塊,很少有人知道他從前在老傢時候就幹過這一行的。
現下,他一見著林陽手裡邊的玉牌就楞瞭。
再次看向嘟嘟的眼神語氣與剛才的林陽如出一轍。
“嘟嘟,這是誰給你的?”
嘟嘟哆嗦一下。
“死老頭子!”周順珍埋怨道:“怎麼連你也嚇唬起孩子瞭…”
“我不是嚇唬孩子。”林德勝舉著手裡的玉牌,正兒八經的對周順珍說道:“你信不信,這玩意兒至少可以買一個咱傢這樣的果園。”
周順珍驚訝的捂住嘴巴。
由於林傢一輩子沒經手過這種稀罕的玩意兒,所以今天送林嘟嘟小朋友上幼兒園這事就落到瞭周順珍和林德勝身上。至於林陽…
他則是要立刻把這玉牌物歸原主。
可該怎麼還給人傢呢?
昨天也沒問人要個聯系方式…
對瞭!
林陽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郭鵬!
是啊,他完全可以通過郭鵬聯系上單時予,然後再通過單時予聯系上他奶奶,這樣不就行瞭嘛!
說幹就幹。
林陽立刻給郭鵬發去瞭信息。
可不知為何,一直到當天傍晚郭鵬也沒有回他的信息。
期間林陽甚至有給他打過去瞭一個語音電話,郭鵬同樣沒有接聽。
“……”
林陽撂下電話,忍不住開始回憶起那天郭鵬索要他微信時候的模樣…
“艸!”他笑罵瞭聲,然後坐上小面包就往山上開去。
既然郭鵬那邊行不通,那他就自己去找單時予。
總之一定要盡早把東西還回去。林陽如是想到。
遺憾的是,他的期待再一次落空。
山上的負責人說單總昨天下山就沒回來,今天一大早就打瞭電話來,說有事要馬上回一趟B市。
“那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林陽問。
負責人搖瞭搖頭。
無奈之下,林陽隻得暫時先回去保管好這塊燙手的山芋,等過兩天在上山看看單時予有沒有回來。
這件事的發生,令林陽和嘟嘟的父子關系頓時驟降到冰點。
當晚嘟嘟就不願意跟他睡一個屋瞭,更是整整兩天都沒在開口叫過他一聲“爸爸”。
他對林陽的態度又恢復到瞭林陽剛回來時的樣子。
林陽有心道歉,又苦於找不到機會。
第二天晚上,林陽便把嘟嘟強制性從林德勝和周順珍床上打包回瞭自己屋裡。
“大灰狼來抓小朋友啦!”林陽胡亂喊著然後眼疾手快的扯過那條印著草莓的兒童被,把嘟嘟劈頭蓋臉的罩進去,打算連人帶被扛回房間。
周順珍哭笑不得的看著他胡鬧,忍不住叮囑道:“你悠著點,別真嚇著孩子。”
“嚇不著!”林陽說著就抬手往在被子裡掙紮出一個個包的林嘟嘟身上輕輕的拍瞭一巴掌,威脅道:“別亂動兒子,在扭來扭去爸爸把你扔外面地上瞭。”
地上臟。被子裡的小潔癖頓時就不敢在亂動瞭。
林陽得意的把人扛回他們房間,關門,上鎖,放床上。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在絕對力量面前,年僅四歲的林嘟嘟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等他從林陽打包他的那張小被子裡扒拉出頭來時,一張小臉通紅通紅,也不知是憋的還是氣的。
他站在床上和站在地上的林陽差不多一般高,視線相對,林陽率先敗下陣下來。
“嘟嘟,昨天早上爸爸態度不好。”林陽態度誠懇,認真道:“爸爸跟你道歉,對不起。”
說完這話,林陽便見嘟嘟那雙清澈的大眼猛地一下變紅瞭。
“我沒有想要那塊玉…那個奶奶給我…我沒要…可奶奶還是放在我衣服兜裡。”嘟嘟越說越委屈,眼淚沒忍住噼裡啪啦的往下掉,哽咽著聲音道:“爸爸,那塊玉是不是很貴重?”
林陽笑笑,摸著他的頭小聲回答:“嗯,很貴重。”
“那…那嘟嘟不要,爸爸幫嘟嘟還回去。”
“好…”林陽走過去擁抱瞭他一下,輕聲道:“還回去。”
自這晚過後,好哄的林嘟嘟小朋友便和爸爸和好瞭。
但林陽卻又要開始面對不同的難題。
那就是……
自從知道那塊玉牌可以買一個他們傢以後,林嘟嘟小朋友便每天都過得憂心忡忡。
每次林陽去幼兒園接他的時候,他第一句話就是,“爸爸,你還回去瞭嗎?”
一天兩天…接連五天都是這句。
搞得苗一班的老師都好奇的來找林陽打聽“傢長是不是借瞭孩子壓歲錢?真借瞭可得還啊!”。
林陽:“……”
更鬱悶的是,單時予也一直沒回來。
這天,他把嘟嘟從幼兒園接出來打算著先把孩子送回去,然後他單獨再上山一趟,保不齊單時予已經回來瞭是不?
可等到小面包車開到果園門口時,他就知道自己今後都不必上山瞭。東西現在就可以還。
“林陽。”蘇海東敲開他的車窗,指著路邊那輛通體漆黑的轎車道:“單總想請你過去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