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州市市郊。
三年多前,也就是市場經濟地位剛剛確立的1992年,這裡曾有一傢租在民房裡的何氏原材料加工作坊。
三年多後,何傢作坊已經是一傢小有規模而且生意興隆的加工廠瞭。
正式名取瞭叫做蓮花加工廠。
工廠的老板叫何老蔫,有兩個兒子,蓮花是他傢小女兒的名字。
三年多前那回,自認老謀深算的何老蔫,被一個心眼針尖大的小子坑算瞭,傻不愣登丟瞭大好的賺錢機會不說,還落瞭自傢姑娘許久的埋怨。
話說後來工廠之所以取女兒名字,多半原因,就是當爹的為瞭討好。
但是回頭想想,其實正是那小子給瞭當時困窘的何傢作坊一條生路,送給何老蔫創業起步階段,最難得的兩樣東西:名聲和客戶。
這一點,何老蔫心裡一直是清楚的,所以這三年來對那人雖然提及必罵,但心裡,其實還是感激更多。
這天中午,一身皮鞋、西褲,短袖襯衫加領帶,何老蔫靠在躺椅上,聽著動靜,悄摸把蓋在眼前的報紙挪下來,偷眼看瞭看如今已經十八歲的小女兒何蓮花。
女兒正拿大青瓷杯給他泡茶。
“蓮花啊。”
“……嗯。”
“看過瞭?”何老蔫晃瞭晃手裡的報紙,刷啦啦響。
從女兒的神情裡,何老蔫知道她看過瞭,坐起身指著報紙說:“蓮花你看,爹當初說得沒錯吧?這小子他玩的路數他就不是個正人。還打雷呢,他怎麼不當龍王爺去啊,豬頭肉吃個夠……”
話說一半,何老蔫頓住瞭,因為何蓮花擱下暖瓶,瞪瞭他一眼。
“咋瞭?”
“咋瞭?人傢都擔心死瞭,爹你還說風涼話?!”
十八歲的何蓮花說話間恍惚還是當初那個在樓上聽聲就出來喊“澈哥你來瞭,等等我穿衣裳”的十五歲小女孩。
“……那爹意思不就想跟你說,幸虧咱蓮花當初沒給他勾搭走嘛。”何老蔫自然不是真的恨著江澈,盼他倒黴,隻是想著先借機平瞭多年的傢務事,就又說:“瞧瞧,還怪爹不?”
何蓮花不吭聲,隻把嘴唇撅一下,端起青瓷茶杯轉身“嘩啦”一聲,幹脆利落地,就把親手剛泡好的龍井茶,連茶水帶茶葉,都給倒瞭。
“哎喲。”那可是地道的龍井新茶,何老蔫心疼一聲。
“以後要喝自己泡。”何蓮花“篤”一聲把茶杯放回桌上,轉身氣鼓鼓快走幾步,又回頭,委屈加著急說:“誰還怨你瞭?!……再我又沒去找他,知道瞭我也沒去,你就不能盼他點好啊?!”
說完抽一下鼻子,“小心他是真的,咔嚓,哼。”
如今已是小傢碧玉似的何蓮花說完褲腳寬邊兒帶風,擰身走瞭。
“……”何老蔫隻得苦笑,想瞭想,眉眼舒展,“我傢蓮花懂事瞭。”他一直以為女兒是不知道怎麼去找呢,卻原來隻是沒去找。
當初哭鼻子怨爹的小蓮花長大瞭。
想想也是,那會兒宜傢果美打仗,日常節儉的女兒突然間開口要買這個,又要買那個的,原來心裡都有數,更有分寸。
“好瞭,我傢蓮花總算不會被那個混賬耽擱瞭。”
“真是個混賬啊。還有,話說你打仗那會兒,我自己,再我認識的,能支使得動的人,可都是花錢站你這邊的啊……臭小子,竟然真的招完就躲瞭。”
高攀不上咯,但至少問心無愧,何老蔫自個兒嘀咕瞭一聲。
再想想,猛地又抬頭,沖門外喊:“放心啊蓮花,那混賬精著呢。怕隻有他又算計別人……哪來別人算計他的份哦。可不用替他愁。”
…………
相對而言,茶寮人是真不怎麼擔心。
他們隻是有點驚訝,然後就決定信瞭。
茶寮人對江澈的盲目信任本就是不可理喻的,而在宜傢果美交鋒那一次後,更變得無法撼動。
十歲的曲冬兒這會兒已經準備下半年去上初中瞭,最後一點時間,日常就呆在傢自己看看書。
哞娃和豆倌幾個從院外跑進來。
“冬兒。”豆倌氣喘籲籲喊她。
曲冬兒扭頭,“嗯?
“江老師,江老師不會有事的哦?”
“不會啊。”
“嗯,但是剛才杏花……杏花嬸路上說,要是真有事才好呢,真有事,那混蛋就可以滾回茶寮瞭,你說呢冬兒?”
“欸?”曲冬兒眼睛亮一下,想瞭想,認真點頭,“是啊,是啊,那多好,可是不成啊,杏花嬸怕是要落空瞭。”
她說著有點遺憾的樣子。
並不知道自己路上嘀咕的話已經被孩子們聽去瞭,議論上瞭,杏花嬸獨自出門過瞭南關江,一邊往老村山上走,一邊還想著今早聽說的消息。
“哎喲,我的兒子……”
悔,杏花嬸後悔大瞭,什麼打雷下雨的,她不關心,她就記著人說韓立大師拍肩膀包生兒子,一拍一個準。
拍別人都準,那他自個兒呢?
肯定更不用說瞭。
上坡,直起身,杏花嬸抬頭看瞭看泥石流後已經修復,當初用來充作村小的那個院子,再某個小窗口。
“早知道,當時就不聽他講什麼破道理瞭。”
杏花嬸氣鼓鼓罵一聲,小心著,聲音不敢大瞭……
因為她這個事要是漏出去,大概就是茶寮村史天字第一號的驚天大秘聞:想當初,她可是背著全村人,半夜摸門去教過那小子茶寮土話的,她都上瞭床瞭。
“晚瞭,晚瞭。”
杏花嬸想著晚瞭的時候,作為茶寮運輸隊隊長的馬東強並不這麼想,他這會兒正獨自蹲在院子裡,在他當年那臺如今已然被當作歷史文物的破拖拉機旁邊,默默抽著煙。
“氣功大師啊。”
馬東強聽說這消息之後立即想起來一件事,當初,江澈曾經用玩笑的口氣跟他說起一門氣功,叫鐵襠功,叫他可以找來練一練。
“練一練麼?不晚吧?”近一年來已經越來越力不從心的馬東強低頭看瞭看褲襠,一陣害怕,又一陣糾結:
“江,不,是韓立大師叫我練啊。”
慶州。
十六歲,身高一米八四,第一次被國傢隊征召試訓,雖然隻是帶著,陪國傢女隊練一練,周映依然戴上紅繩手串,開心得哭瞭一夜。
她記著呢,要打奧運會,拿金牌。
到時候,江老師會來……
嗯,2000在悉尼,2004在哪呀?
江老師,呃,韓立大師,是不是飛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