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
楊帆拿定主意,便向屏風外面揚聲喚道。小僮阿牛正在屏風外面坐在馬紮上看護爐火,聽見楊帆召喚,連忙跑進來,瞪大一雙眼睛看著楊帆。
這個小僮來自鄉下,一字不識,做書僮實在有些不夠格,不過好在老實聽話,楊帆平時又不讀書,所以也不在乎這一點。楊帆道:“你去,請古姑娘來一趟!”
“哦!”小書僮答應一聲,便風風火火地跑瞭出去。楊帆決心反擊,一來他擔心沈沐會得寸進尺打他的主意。沈沐悄然返回一年有餘,居心叵測,他不能不防。再一個,他不喜歡被人算計的感覺,尤其不喜歡任人擺佈。
性格這種東西,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人的行動,甚至比理智的作用更大。當初太平公主很強勢地想要把他變成自己的小情人,楊帆之所以反感反對,就是因為他的這種性格,現在亦如是。
阿牛風風火火地跑出書房,還沒邁出院門兒,迎面就撞進一個人的懷裡,抬頭一看,是個頭發花白,身材魁梧,隻有一條手臂的老者,老人用獨臂扶瞭他一把,笑道:“你這小子,怎生這麼莽撞?”
牛傢小子不認得這老人,但老人身後隨即轉出一人,向他笑問道:“阿牛,你這是要去哪裡?”
阿牛一見那人,登時一喜,按照鄉下習慣,開口喚道:“大姑,阿郎讓我去找你。”
來人正是古竹婷,古竹婷道:“我父親和二叔正要去見阿郎,你去通稟一聲吧。”
“哦!”阿牛掉轉頭來又往回跑,楊帆聽說古老丈兄弟二人來瞭,略一沉吟。答道:“我知道瞭,你去,先請古姑娘進來,那兩位老人傢麼,請他們先回去吧,就說我隨後會去拜見他們!”
“哦!”
阿牛再度轉身,又向外跑去。此時古竹婷父女三人已經到瞭廊下,阿牛在廊下立定身子,大聲道:“古大姑。阿郎說瞭,他隻見你一個,叫兩位老伯先回去等著,阿郎見過瞭你之後就去拜見他們。”
古老丈很是意外,跟他兄弟對視一眼。便對女兒道:“阿郎既這般吩咐,那你先去吧,我和你叔回去等著。”
古竹婷點點頭,邁步進瞭房門。
楊帆料想古老丈兄弟二人此來是為瞭關於脫離奴籍和今後生活安排方面的事情,他現在正想加強對繼嗣堂的掌控,與沈沐展開一場心照不宣的較量。這時正是用人之際,而古傢的人對世傢情形很瞭解。對他大有幫助,所以倒不想任由古氏傢人自由選擇瞭。
如果這時先見瞭他們,聽他們說明來意,比如古老丈要去賣棗糕、古二叔要去挑擔賣菜。楊帆已有言在先,也不好阻攔,那就失去瞭一群極得力的幫手,不如先和古姑娘談談。試試她的意思。如果古傢人不願意繼續過這種刀頭舔血的生活,他也可以開出條件。起碼先讓他們幫自己過瞭這一關再說。
“哦,古姑娘來瞭,坐!坐下談!”一見古竹婷走進來,楊帆就笑吟吟地站起來。雖說有意借助古傢,不過他此前已經答應由古傢人自行選擇今後的生活方式,如今卻又想要他們幫自己做事,總有點挾恩自重的感覺。
古竹婷受寵若驚地謝過阿郎,在一旁座位上輕輕坐瞭,咬一咬下唇,看著自己露出裙擺的腳尖道:“阿郎,對於今後的安排,奴與父親、叔父已經商議過瞭,今日來本想要稟與阿郎的,不知阿郎單獨召見奴傢,是為何故?”
楊帆心中一緊,說道:“我有一事要與你商量。不過,此事不急在一時,你且說說,令尊與你叔父是如何決定的。”
古竹婷道:“奴的父親與叔父仔細商議過,不知阿郎還用不用人,我們一傢願為阿郎效力。”
楊帆心中一喜,強捺歡容,平靜地問道:“為我效力,你是指?呵呵,我傢在南市有二十多傢店鋪,安排幾個人還是安排得下的。”
古竹婷搖搖頭,又瞟瞭楊帆一眼,道:“阿郎對我古傢恩重如山,傢父與叔父一直想要報答,可我古傢人除瞭這一身飛簷走壁的功夫可為阿郎所用,實在無可報答。所以……
想那繼嗣堂中,雖然有的是人手可供阿郎調遣,可他們身後畢竟還牽扯到七大世傢,不能如臂使指,否則當日迎廬陵王還京時,阿郎也不必親身涉險,卻不敢動用其中一人瞭。
我古傢人願為阿郎效命,是為瞭報恩。同時,不敢隱瞞阿郎,我古傢人縱然不習武的,原本也隻在崔傢莊園幫傭做事,分理一攤,真要叫他們離開,在這洛陽獨自生活,這營生也不好找……”
古竹婷苦笑笑,道:“叔父是個園丁,又是殘疾,沒有人傢肯收留的,而傢父更不用說瞭,他隻會殺人,旁的本事全沒學過,偌大年紀瞭,種地、做工、經商一概不懂,昨日裡想瞭一整天,也想不出不幹這個,他還能做什麼。不過……”
楊帆沒想到古傢人的打算竟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真是喜出望外,這時一聽古竹婷遲疑著說“不過……”,急忙問道:“不過什麼?”
古竹婷道:“不過,這個約定隻可限於我父女這一代,再下一輩,尚是兒童,現在讓他們從習百業,將來有個正經營生,還是來得及的,我古傢人願意一直為阿郎所用,可是希望古氏後人能夠做些別的營生。這刀頭舔血的生涯,實在是……”
古竹婷說到這裡,已是眩然欲淚。
楊帆鄭重地點瞭點頭,道:“可以!實不相瞞,我經營繼嗣堂時日尚短,有些心腹之事,的確不願意交給他們去做,眼下正有一樁大事,需要借助你傢。今日請你單獨相見,便為此故。不想你們也有這種打算,既如此,我們就去見見令尊吧。”
古竹婷忙站起道:“怎敢勞動阿郎,奴去喚父親來。”
楊帆搖頭道:“不可!你們記住,你們已不是任何人的傢奴,我既要禮聘你父,理應前去拜見!”
古竹婷感激莫名,熱淚盈眶,雙膝一軟。又欲再拜。
楊帆趕緊扶住,道:“我早已說過,怎麼又要拜!”
古竹婷道:“大恩大德,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楊帆無奈,隻能搖頭一嘆。奴性這種東西。一旦深入骨髓,也不是說身份換瞭,心態就能夠馬上改變的。
古老丈與兄弟往回走,二人默默地行瞭一陣,古老二突然沒頭沒腦地道:“大兄,我覺著你說的有道理!”
古老大正想著心事,順口問道:“什麼事我說的對?”
古老二道:“就是小婷可能跟阿郎有點啥……”
“唔……”古老大摸摸鼻子。沒有說話。
古老二道:“看這模樣,咱們小婷不是燒火棍子一頭熱,阿郎對她也有那麼一點意思。”
古老大猜疑道:“不可能吧?小婷這出身,哪有那樣的好福氣。”
古老二道:“所以說阿郎才要給咱一傢人脫奴籍嘛。你想。主人傢要給傢奴脫籍,這事並不難。可是,要從別人傢討幾個傢奴來為他們脫籍,這人情可就大瞭。那人傢是清河崔氏。這人情欠的就更大瞭,如果不是圖點什麼。阿郎會去欠崔傢人情?崔傢的人情是這麼好欠的?”
古老大半信半疑起來,既覺興奮又怕是空歡喜一場,便忐忑地道:“說來說去還不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測?也許真是因為小婷給他立下大功,阿郎又是有功必賞的人,這才送瞭咱們這麼一份大恩情。”
古老二白瞭他一眼道:“哥,你也別太瞧不起自己瞭。咱們傢是談不上啥出身,可要脫瞭奴籍,以後也是良民瞭。咱們傢確實沒啥地位,可咱們傢小婷那模樣兒給阿郎做個侍妾,鋪床疊被、侍候飲食,也不算就高攀瞭人傢吧?”
古老大道:“小婷那孩子模樣倒是夠俊,可惜年歲大瞭點兒,以阿郎如今的身份地位、傢境財富,想弄幾個十三四歲的俊俏女子做侍妾,那還不是易如反掌?尤其阿郎年紀這麼輕,生得又英俊……”
古老二不耐煩道:“那你說,為啥阿郎說讓咱們先回去,一會兒主動來拜訪你?咱們現在還是阿郎的傢奴呢,用得著如此?禮數這麼周全,肯定有點說道。我琢磨妾室的父親雖然不算正兒八經的老丈人,可阿郎是知禮數的人,所以不肯怠慢瞭咱們。”
“嗯……”
古老丈開始認同他的想法瞭,摸摸大胡子,竟然有些竊喜。
古老二充分發揮他的想象力,繼續分析道:“你說阿郎剛一回府,連後宅都沒去,跑到書房來見小婷是啥意思?緊接著再去拜訪你是啥意思?我估摸,怕是阿郎要和你說開瞭,想納小婷為妾。”
古老丈一聽就慌瞭,道:“那……那他要是跟我說,我該怎麼辦?”
古老二道:“這個老丈人,做得!”
古老丈忙不迭道:“做得做得,當然做得。這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事兒啊,要是咱們傢真能高攀得上……,我是說,姑爺要是來拜訪我,我該咋辦?”
古老二道:“你先回去換身新衣裳等姑爺登門,咱們見機行事就成瞭。別輕易就答應,要有點深沉,免得辱沒瞭咱們傢小婷,話還要說得委婉些,別惹惱瞭阿郎,壞瞭咱們傢姑娘的好事。”
古老丈慌張失措地道:“說話……,我不會啊兄弟,我這一輩子就隻會殺人,不會說話。要不……要不你替我說吧。”
“這叫什麼話,你是小婷她爹!你又沒死,好端端地杵在這兒,我算哪棵蔥?咱先回去,好好核計核計到時該如何答阿郎的話。”
兩兄弟一個獨臂一個瘸腿,堪稱天殘地缺,興沖沖地就回瞭臨時安排他們的客房,等著新姑爺登門拜老丈人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