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王守仁的幹練,到瞭正午時分,木城驛這裡的喧鬧終於開始冷清下來。
王守仁身前的桌子上摞瞭厚厚的一疊紙,這都是他的收獲,而這些收獲,也基本上把到場之人肚子裡的貨色挖空瞭,所以,盡管心有不舍,在場者也隻能放棄瞭。
不過,他們也沒有太過失望,王大人可是說瞭,募集會持續很長時間,隻要有人想出瞭新的,就可以來應募,這也讓那些住得遠的人安瞭心,看到回去拉人的同伴遲遲不歸,他們本來也都是心急火燎的,這時卻是不急瞭。
心裡面先是釋然,很快眾人又是緊張起來,因為賞格雖然已經一一記下來瞭,可卻還沒發到自傢手裡面,沒拿到手裡面的銀子,終究也不過是個數字而已,誰知道貴人會不會賴賬啊?
於是,等到老劉頭再次站出來,宣佈今後應募事宜的時候,眾人都是屏息靜氣的聽著,如同最開始的時候一樣。
“……下面,說一下賞格發放的事兒。”說到最關鍵的地方瞭,人們一下緊張起來,粗重的呼吸聲時起彼伏,甚至壓倒瞭遠處的波濤聲。
“封江將軍令,本次招募的賞格發放分為兩種形式……”老劉頭最近迭奉喜事,精神頭很是旺盛,聲音也很洪亮,“第一種就是發放銀子,這個不消老頭兒說,鄉親們也都能明白,白紙黑字記著呢,該多少就是多少,若是有選擇這種模式的,等下就來這邊領銀子。”
老劉頭抖瞭抖手中的幾張紙,上面記錄的是得瞭賞的名單,說完,他又指指驛站的門邊,不少人早就註意到瞭,那幾個悍卒的腳下放著一個木箱,想來就是裝銀子的瞭。
老劉頭的話在人群中引起瞭一陣搔動,一片籲氣聲和壓抑不住的輕笑聲匯聚在瞭一起,氣氛再次熱烈起來。
一個村莊的多半都是沾親帶故,就算沒有,平素也都是互相照應,因此,就算自傢沒有收獲,見同村的鄉鄰或者親戚之類得瞭彩頭,也都為之高興。嫉妒什麼的當然也有,可終究不是主流,這個時代的百姓還是相當淳樸的。
等到一個悍卒將腳下的箱子打開,露出一片亮銀色的時候,氣氛也達到瞭最高點,在正午陽光的輝映下,這抹亮色實在讓人無法不為之沉醉。
“第二個辦法則是授田!”
“嘩!”這一次的驚呼聲更大瞭,銀子再多,卻總是會用完的,土地就不一樣瞭,那可是生生不息的生活之源,遠非一點銀錢可比的。
可現實是殘酷的,還沒等眾人開始憧憬,老劉頭馬上就潑瞭他們一頭冷水:“授的田,是荒地……”
“……”荒地?誰要荒地來幹嘛?眾人都愣住瞭。
“一兩銀子的賞格可以換十畝荒地的份額,由官府提供工具和牲畜,有瞭收成後,當年隻收取五成的稅賦,以後若是自己攢下瞭銀子,買下工具牲畜,那就改為三成。”老劉頭自顧自的說著。
五成?三成?還提供工具和牲畜?這樣的條件不可謂不好,若是在以往,金州百姓定然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瞭。比起以前的規矩,這樣的條件簡直像是天上掉餡餅。
這裡沒人怕辛苦,開墾荒地雖然累,一傢人辛辛苦苦一年也開墾不瞭幾畝,可那都是自傢的財產,又有誰會怕辛苦呢。
隻是,貴人又未必一直在金州,港口那邊在造船,沒準兒船造好後,人也就走瞭,大夥兒辛辛苦苦開墾完的荒地怕是也要被列為軍屯,那不是白忙活一場嗎?一百多年以來,大明都是這麼個規矩,又怎麼會更改呢?還是現銀更實惠一些。
再說瞭,誰知道這是不是那個貴人騙人的呢?關系到自傢利益,再樸實的人也會變得精明起來,縱是謝宏來金州後的信譽還不錯,可眾人仍然對他將信將疑。
“劉老伯,若是不要荒地,現在……能領賞嗎?”有人大著膽子問道。
“可以,要領賞的隨我來,想領田地的,去王大人那裡。”老劉頭在人群中掃視一圈,看到某個地方的時候微微一頓,點頭笑瞭笑,之後也不多說,爽快的引領著眾人往銀箱那邊去瞭。
眼見白花花的銀子到瞭手,人群中隨即便爆發出瞭一陣熱烈的歡呼聲,大夥兒真是窮的久瞭,冷丁看到真金白銀,都是激動的不能自已。
不過,也有人的反應與眾不同,趙傢村的兩個人就是這種特例。
這二人一個神情凝重,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另一個則是滿臉惶急之色,腦袋轉來轉去的,不時用熱切的眼神望向領賞的地方,身子也是扭個不停,若不是被同伴拽住瞭,隻怕他早就象離弦的箭一般飛奔過去瞭。
“剩子哥,領賞有什麼好想的,你倒是快著點啊,要是讓人把賞銀領光瞭就糟瞭。”
“慌什麼,幾百上千兩都發出去瞭,還能差瞭你這五兩?你就不動動腦子,那位貴人擺出這麼大的陣仗,散出去這麼多銀子,難不成就是為瞭湊個熱鬧?”趙剩低聲喝道,手上又是加瞭一把子力氣,顯示出瞭他堅定的決心。
“剩子哥說的是,不過,這跟俺們領賞有啥關系?”從身上傳來的力道中,楞子感受到瞭同伴的決心,左右掙不開,同伴的話又有道理,他也停止瞭掙紮,茫然問道。
“怎麼沒關系,你這五兩銀子若是變成授田,那可就是五十畝!我問你,五十畝地一年能產多少糧食?”
說起旁的,楞子未必答得上來,可說起田地裡的事兒,那就是門清兒瞭,他板著手指計數道:“若是老天保佑,沒有災荒,一畝地至少也能收個一石的糧食,要是年景好,就算是二、三石也是有的,五十畝就是……一百石糧食?”
說到後面,他的眼睛瞪得溜圓,自己把自己給嚇瞭一跳,娘咧!休說一百石,就算是五十石那也相當瞭不起瞭。
明朝的一石就是後世的一百二十斤,若是一傢人能年收五十石,那就是六千斤,基本上就算是小康之傢瞭,溫飽是肯定沒問題的,甚至傢裡都可以供一個讀書人出來瞭。
“咱們往少瞭算,就算是五十石,然後扣掉稅賦,那也是二十五石,咱兩傢分的話,一傢就有十多石……我再問你,五兩銀子能買多少糧食?”趙剩又問。
“十石。”這個容易算,一兩銀子兩石,五兩就是十石左右,當然,米價是有浮動的,也不能完全作準,但大體是不錯的。
“一年十多石好,還是一次十石好,你這還不明白嗎?何況那位貴人散瞭這許多銀子出去,左近的糧價隻怕還會漲些,你那五兩銀子恐怕連十石糧都買不上,這還有啥好猶豫的?”
“可是……”楞子有點心動,可四下看看,人都集中在老劉頭那裡,王大人面前冷冷清清的,他還是猶豫瞭,“剩子哥,別人可都領銀子瞭,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說道啊?”
“屁的說道,都是些鼠目寸光的。”趙剩唾瞭一口,旁人的算計他也想到瞭,但是老話說的好:富貴險中求!
隻要貴人在這裡一年,那本錢就收回來瞭,若是兩年、三年,或者一直不走,那自己兩人也就徹底翻身過好曰子瞭,除非他年內就走瞭,否則總是有個盼頭的。
“而且,開荒地,就憑咱們兩傢也不夠吧,那可是五十畝!”楞子也沒多想,同伴很精明,即便他娘不說他也是素來信服。就拿今天來說,要不是趙剩拉瞭他來,又哪裡會有這五兩銀子的賞錢?
不過,荒地可不是熟地,第一年的產量不如熟地不說,開墾和耕種的難度也搞得多瞭。若是熟地五十畝,楞子覺得隻要自己勤快點,貪點辛苦也是忙活得過來的;可開墾五十畝荒地就難瞭,他和趙剩加起來也不行啊。
“這個……總有辦法的。”趙剩咬瞭咬牙,他對莊稼活兒不精通,並不代表他一無所知,他知道,開墾荒地花的力氣,至少是耕種熟地的兩三倍,他們兩個人還真就不行,把傢裡老人都拉上也一樣。
但是,想到老劉頭給他的第二個暗示,再想到對方最後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和微笑,趙剩還是下瞭決心。
在最初眾人遲疑的時候,他反應很快,馬上讓楞子出來答題,可他並不認為這就是所謂的機靈瞭,就算他沒這麼做,事情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反倒是現在的這個局面更符合那個提示,領授田的人還一個沒有呢,若是自己二人去拔個頭籌,沒準兒還能有點其他的實惠,為什麼不做呢?
至於楞子說的那些,確實也很有道理,可還是那句話,想要富貴,總得冒點風險,總是會有辦法的,自己沒有,那位貴人隻怕也是有的。
“王大人,我們兄弟想要授田!”趙剩拉著同伴,快步走到瞭王守仁的面前,毫不遲疑的說道:“而且,既然大夥兒都領賞銀去瞭,我……能不能多領些田地?”盡管鼓足瞭勇氣,可提出要求的時候,趙剩還是有點發憷,最後一句話也說的很是遲疑。
“哦?”王守仁這邊很冷清,他卻沒有被忽視的惱怒,隻是在那裡翻看記錄下來的文卷,不時還在寫畫些什麼,聽到趙剩的話,這才抬起頭來,微微打量瞭一下二人,油然說道:
“既然沒人領,你想多領倒也不是不行,但是,醜話可得說在前面,若是你領瞭份額不開墾,那麼所有份額都是要被收回的,而且還會有追加的處罰。如此這般,你還想要嗎?”
趙剩有點發懵,他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說的時候才會忐忑不安,可沒想到卻得瞭這麼一個答案,看著王守仁那有些玩味的笑容,他再次遲疑瞭。
“若是沒有信心,那就算瞭吧。”王守仁微微一笑,也不留難,反倒勸趙剩離開去領賞錢,好像他這邊才是人滿為患似的。
趙剩這會兒卻是犯瞭犟,橫下一顆心,梗著脖子大聲說道:“不,大人,我要領一百畝的份額,若是開墾不完,甘願受罰!”
“哇!”聽到瞭這邊的動靜,眾人都是大嘩,趙傢村這個小子平時還是很精明的,今天怎麼就犯瞭混呢?一百畝,就算這倆人都變成牛,再加上官府提供的一頭牛,也開墾不完啊,那可是荒地!
“那就立字據吧。”王守仁的神色依然淡淡的。
“中!”這一次,趙剩顯然是徹底豁出去瞭,絲毫也沒有遲疑。
(未完待續)